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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丨豈能脫禍

“譬如獵人終日馳驅踐蹂于草茅之中,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于羅網而后取也。”————————策別十七·去奸民  長安城東北,宣平里。

  在一處小小的府邸門前,神色匆匆的尹忠自馬車上走出,在小心觀看四周形勢后,他親自上前叩響門扉。

  門很快被打開,見到來者,開門那人頓時一驚:“不是說讓你少來么?”

  “實在是事情緊急,不然我也不會叨擾先生。”

  那人不好將尹忠拒之門外,且放他進去了。

  這間宅邸并不大,正對著門口的就是主屋,屋后連接著左右廊房,一邊是廁所、一邊是牲棚。尹忠走在廡廊上,隱隱聽見幾聲悠長的哞叫,似乎在棚子里圈養著一頭牛。

  此處似乎比上次來時多了些陌生人,尹忠小心的看著四處逡巡的精悍人士,雖然明知這些都是自己人,但還是不免有些膽戰。

  尹忠一直以來都反對跟黃巾賊搭上關系,這無異于是與虎謀皮,只是那人執意如此,尹忠也不好說什么。

  屋內坐著兩個人,一個文士氣定神閑的跪坐在榻上,手中正握著一冊書,在他身前則跪坐著一名老道。

  這老道正徒手捧著一只圓形銅壺,這銅壺名喚鐘器,也就是所謂的‘萬鐘于我何加焉’的鐘。老道將這個鐘內盛著的黃酒傾倒在案上放著的一只犀牛尊內,那酒還冒著騰騰的水汽,好像是剛燙熱不久。

  文士在一旁暗暗驚奇,想不到這老道看上去又老又瘦,竟然能徒手拿起發燙的鐘器而面色不改。他開口夸贊道:“天下奇人異士,各懷技藝,像你這樣徒手捧發燙的器皿,還能游刃有余的,無論是看多少次都是這么讓人驚奇。”

  “這只是小伎倆而已,何足道哉。”老道從犀牛尊中舀了一勺酒,倒入自己面前的漆碗里,小口啜飲了起來。

  “青牛先生可是大賢良師的親傳弟子,哪里是只會小伎倆的人物。”文士慢悠悠說道。

  自從閭里行刺失敗后,青牛角便帶著手下四處躲藏,后來在官府的步步緊逼之下,他只得放棄了原本的據點,全部藏進眼前這個文士的居處。

  聽到對方話里有刺,青牛角心里不悅,想著自己好歹也是得到過大賢良師的嫡傳,又曾是董卓手下親信的座上賓,哪里能讓一個背主弒主的小人譏諷?他當即說道:“彼此彼此,都是累累若喪家之狗罷了。”

  “哼。”那文士怫然道:“你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我給你提供托身之所,你現在恐怕已經在廷尉獄吃盡苦頭了。”

  “整日待在這里,門戶不得出入,與囹圄牢獄有何區別?”青牛角說道:“你信誓旦旦說胡軫將帶大軍至長安,到時候劫奪天子,把控朝廷,官爵名祿少不得我們。但現在呢?自打他們在新豐勝了一仗之后,毫無進取之意,在霸陵逡巡而不敢進,我看他們心里還是畏懼這小朝廷,仍然有僥幸之心。”

  這番話其實早在那文士心中盤桓數日,若是有僥幸求饒之心,在勝了一仗后,應當立即奉上降表給朝廷,可是叛軍卻毫無動靜。

  若是執意要攻下長安,可每日行軍速度卻比烏龜還慢。文士饒是自詡多智,面對這種情況仍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青牛角接著說道:“你說只要照胡軫他們的安排,擾亂朝局,等到大軍來時,必將各有封賞。就是因為信了你們的胡話,當日在北煥里不知折損了我多少手下,這倒也罷,我等蟄伏起來等大軍攻城就好。誰知你忍不住趁著王允被免,暗中興起風浪來,鬧得如今寸步不能出的境況。你說,我是該恨你,還是該對你的收留感激不盡?”

  文士一時語噎當場,無法作答。

  所幸有人在這個尷尬的時候替文士解了圍,那文士看見出現在門口的尹忠,立即不再與青牛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他放下手中簡牘,定了定神,刻意保持著一副云淡風輕的姿態,輕聲說道:“雖說早已囑咐過你,但既然來了,便進來喝碗酒吧。”

  尹忠如蒙大赦,道罪之后,走到那文士跟前坐下,看到案上擺放著兩只漆器酒碗,還有一碟肉食,顯然是主人在招待客人。但很明顯,尹忠并不是主人要請的這個客人。

  想到自己的來意,尹忠哪里還有心思惦記著喝酒,噗地一下拜倒在地,行了一個大禮,哀求道:“先生請恕我冒昧前來,在下方才聽聞,執金吾和光祿勛正在查詢當日殿前值守的名冊,這件事情怕是瞞不了多久。在下知道先生多有主張,還請念在往日情誼,救我一救。”

  這件事頓時出乎那文士意料,他與青牛角互看一眼,皺起了眉頭,道:“你說光祿勛楊彪他們已經開始著手查你了?”

  “正是如此,還請先生救我!”尹忠拜倒道。

  文士尚未答話,對面的青牛角卻已擱下酒碗,站起身來:“你是朝廷官員,他們便是來尋你,沒有證據也不會對你怎樣。你本應安坐家中,裝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就好了。可你偏偏跑到這里來,豈不是要害死我等!”

  尹忠頓時手足無措,道:“這、這是怎么一說?”

  那青牛角也不跟他廢話,抬腳就走出門去,喚了王當與剩余幾個精壯的黃巾賊過來,準備不辭而別。

  “正方。”那文士此時也坐不住了,上前勸道:“你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走?”

  “為何要走?”見這文士死到臨頭,還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樣,青牛角氣憤的頓足道:“我若不走,一會就都走不掉了!”

  文士心里早已亂成了一鍋粥,但在青牛角面前依然要擺出一副鎮靜的樣子,他牽強的笑道:“這話說的有些嚴重了吧,朝廷未必能查到…”

  他話未說完,臉色刷的就白了。

  “把此處圍起來,一個都不準逃了!”

  屋外忽然傳來陣陣兵甲摩擦、馬蹄踏地的聲音,似乎有一支精兵將府邸團團圍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文士再也保持不了平靜的士人風度,驚慌失措的大喊著,他忽然扯住了同樣六神無主的尹忠:“是你引來的對不對?你害慘了我啊!”

  青牛角見到癱軟在地的兩人,心里沒有一絲憐憫之心。他用充滿惡意的眼神看了兩人一眼,周圍護著他的黃巾賊立即會意,紛紛涌上去把尹忠等人像背麻袋似得背在肩上。

  幾人像是保護似得將尹忠等人圍在當中,幾個踏步便飛躍過低矮的墻頭,饒是有人肩頭背著尹忠,動作也毫不阻滯。

  很快,墻東頭便傳來陣陣疾呼:“他們在這里!莫要跑了賊人!”

  也不顧墻外陣陣刀兵交擊的聲音,青牛角顧自走到后門,屏息靜聽了稍許,嘴角輕蔑的一笑:“果然如此。”

  然后青牛角又走到棚房里,將一頭壯碩的青牛牽到后門,正對著門口,這是他行走河北、關中的坐騎,如今不得不舍棄他了。

  青牛角無不憐惜的摸了摸牛耳,又將手湊到牛鼻子下。那牛不知吸了口手心里的什么東西,本來溫馴的青牛陡然發起怒來。只見那青牛拱起腰背,低頭往后門一沖,徑直撞開了大門,在人群里四處頂撞。

  埋伏在門外的數名緹騎猝不及防之下,頓時被這瘋牛撞飛,鮮血與臟腑飛濺在空中,又落回地上。

  青牛角在東墻吸引了大部分敵人精力,又在后門引發混亂,這才悠悠然從西墻翻了出去。西墻正對著的巷弄里安靜一片,青牛角揮灑衣袖,翔行舒步,翩翩然如謫世仙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夕陽的余暉中了。

  “爾來尚可,孰來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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