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則國家從之。”————————資治通鑒·周紀一 “這么要緊的事,為何我從未在尚書臺呈遞的奏疏中見到過?”皇帝面沉如水,帶著明顯的怒意說道。
趙溫心思急轉,配合說道:“陛下,非臣有意僭越尚書職分,而是蔡氏早已上奏書于中臺,只是事情遷延,經歷數日仍不得呈于陛下案前。蔡氏心焦似火,擔憂其父生死,故而求臣代為轉奏,有越權情事,臣甘愿赴廷尉認罪。”
皇帝沒有理趙溫,他喚來王斌問道:“我記得按我朝的規矩,天下臣民奏疏都遞交北宮門,由公車司馬令駐守北宮門收集整理之后,一概運送至宣室,由我批閱了再遞送尚書臺擬旨。可是如此?”
王斌硬著頭皮答道:“這…確是如此。”
“那為何我每日看到的奏疏都是尚書臺批閱好了的?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所有的奏疏都得他們先看一遍,然后挑出對自己有好處的給我看,對自己不利的就藏著?這是什么時候的規矩!”
趙溫瞅準機會在火上添了把柴:“陛下,臣斗膽進言,董卓在時,認為陛下年紀還小,于國事尚且不熟,所以就由錄尚書事的三公以及尚書們代為處理,然后再…”
“放肆!”正在進言的趙溫被這一聲怒喝給嚇愣了,只見皇帝眉峰倒豎,大為不滿,他的手抓著那根奏疏,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陟黜大權,操之于上。他們這么做,有先例么!”
趙溫故作不知,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有先例的,若是溯源起來,臣記得本朝孝和皇帝、孝安皇帝以降,歷代皇帝都是幼年登基,那時要么是太后臨朝,大將軍輔政;要么就是遺詔有輔政大臣…”
“現在既無太后,又無大將軍,更沒有先帝指定的輔政大臣,那他們有什么資格敢奪我的批奏之權!”皇帝‘霍’的一下轉過身去,對奉車都尉劉璋下令道:“擺駕,去尚書臺!”
王斌不是第一次看見皇帝發怒,心懷揣揣以外,卻有些期待,因為每當皇帝這么發怒的時候,都會帶來巨大的改變。
是的,他知道皇帝此時假怒大于真怒,無非是要借著發怒一改往日溫和的模樣,多行雷霆之事,讓臣子知道哪些是皇帝極為重視的事,絕對碰不得。就好比上一次皇帝這么動怒,不顧勸阻下令裁撤北軍,一口氣黜退了兩個無用的校尉。
盛怒之下,就是王允也攔不住皇帝執意改革北軍的決心。
這一次王斌假意勸諫幾句后,便立即吩咐人準備車駕,打算直接帶皇帝去尚書臺問罪了。
宣室殿前才到不久的黃門侍郎和侍中們聽到動靜,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為什么才走上去卻又趕著下來。就只見皇帝在穆順的服侍下從陛階大步走出,臉上怒氣未消,不知道被什么給氣著了。
黃門侍郎鐘繇趕緊往臺階上走了兩步,正欲開口,卻被穆順搶了先;“國家擺駕尚書臺,命侍中趙溫驂乘!”
不僅是鐘繇,就連站在對面的侍中楊琦也是一臉驚訝,皇帝出行讓侍中驂乘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楊琦還是在里面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好端端的,皇帝為什么突然要去尚書臺,還特意讓平日里與皇帝交流甚少的趙溫驂乘。
帶著滿心的疑惑,楊琦與眾人登上后面的副車,一路浩浩蕩蕩的趕往尚書臺。
行了不知多久,在車內,趙溫悄悄抬頭看了眼皇帝,發覺皇帝面沉如水,一副陰云密布的樣子,他趕忙低下眼簾,心里卻是怦然作響,在狹窄的車廂內清晰可聞,而皇帝恍若未覺,仍閉著眼睛。
一路上兩人各有心思,皇帝沒有說話,趙溫心里有鬼,也樂得當聾啞人。
就在車內氣氛沉悶尷尬的時候,金根車陡然向前一傾,奉車都尉劉璋在外說道:“稟陛下,尚書臺到了。”
尚書臺,也叫中臺,因為常在宮里的中臺辦公,故以臺命名。
自孝武皇帝設立內朝,光武皇帝事歸臺閣以來,尚書臺便成了國家的中樞機構。皇帝詔書、政令皆由此發布,三公錄尚書事以及尚書令更是總典綱紀,無所不統,儼然是另一個丞相。
此時雖無常朝,但尚書臺六曹尚書還是要每天到臺閣辦公,批改奏疏。尚書郎潘勖正拿著一根朱紅的彤管筆起草文書,那是一封很簡單的任某某為某地縣令的任職書,他的工作就是將其擬定之后與其他人批閱過的奏章一起交由皇帝御覽,然后蓋印頒發。
想到最近尚書臺陰沉緊張的氣氛,潘勖就忍不住頭皮發麻,自從當日司徒王允與尚書令士孫瑞、尚書仆射楊瓚因為北軍錢谷的事當場抗辯以來,中臺各尚書是個人都知道雙方反目,如今尚書臺根據各自的權勢、地籍、親友等關系隱隱分作兩個派系。
其中更是以司徒王允為首的一方占得上風,尚書臺絕大多數的尚書都倒向王允,導致士孫瑞等人在尚書臺大感掣肘。
潘勖不過一個小小的尚書郎,無緣參與尚書臺及朝中大臣們的爭斗,所以甘于做隨波逐流的一員,誰當權就聽誰的,這也是很多背景不強的官員心聲。
只是這幾天尚書臺內部越來越奇怪了,先是皇帝突如其來的整頓北軍,尚書令士孫瑞毅然遵命擬詔,引起王允極大不悅,認為皇帝做事不經問詢大臣意見,很容易造成亂命。
士孫瑞據此與王允爭辯了許久,最后事情也不了了之。只是事后王允借口尚書臺良莠不齊,又藏有董卓余孽,故對尚書、尚書郎進行逐一排查審核,不合格者一律清退出去,其中大部分都是關西士人。
王允手段強硬,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只是他既占著理,又有總朝政的權力,做這些也無人敢直言反駁,潘勖由于是關東人才得以留在尚書臺。自此之后,尚書臺便基本上聽命于王允,甚至暗中囑咐下來,朝中奏疏需要先清點之后,再擇選緊要的送達宣室。
至于什么是緊要的詔書,還不是由負責清點的尚書郎吳碩決定的?
吳碩素來好諂媚事上,再加上對王允馬首是瞻的尚書右丞趙戩,有這兩人在,哪怕王允偶爾不來尚書臺,都能讓眾人不敢擅做主張,再也不會出現類似于當初皇帝一句話,尚書臺立即擬詔的情況。
潘勖嘆了口氣,他在想皇帝不乏是一個英主,王司徒也有名臣之風,鬧得這么僵,對社稷又有什么好處?
“上御中臺,諸官出府,恭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