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父愛”摧殘的天才(一)

　　長夜過去，又是新的一天。今天是新的開始。

　　歷鯤鵬同黃校長商定好的新隊員選拔是下午三點半，他卻早早起來去辦公辦教師離職手續。他的精氣神都挺好，似乎熬夜和即將跳出事業編制對他都毫無影響。

　　這還有兩天新學期就要開始了，中雅附中足球隊卻連地基都還沒畫好。要說歷鯤鵬不著急，那肯定是假的。好在他清楚事情得一件一件做。

　　折騰了一個上午，在黃校長委派的總務人員幫助下，歷鯤鵬草草辦好了離職手續。他連住房公積金都沒去提取就馬上回到學校找黃校長，因為他猛然想起自己和黃校長都忘記落實隊醫的事了。這隊醫可得趕緊找，最好下午選拔新隊員時就能上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是？咱們球隊可是一個好苗子都耽誤不起。

　　要知道，歷鯤鵬踢球那會兒，中國足球剛開始職業化，很多球隊的隊醫其實就是骨科大夫，碰上隊員傷病那還是基本靠譜。就是有個別奇葩隊，那干脆是把按摩師當隊醫使。有隊員給記者開玩笑，“傷了，痛的只是肉體，要隊醫來了，那痛的可是靈魂”。

　　歷鯤鵬自己就是被傷病毀掉的，他也看過太多的天才被傷病毀掉。在他的建隊理念里，一名好的隊醫要比他自己還重要。他定義的好隊醫，是不僅能治療傷病，還得會幫助隊員預防傷病。

　　但是這樣的隊醫在哪呢？

　　目前，中國運動醫學專業還停留在起步階段，單獨開設運動醫學專業和運動人體科學專業的大學并不多。這倒不是說大學不重視，而是這兩個專業的學生在畢業時面臨的擇業問題很尷尬。

　　歷鯤鵬上個月就讀過一份最新的運動醫學就業調查。報告顯示：多數運動醫學畢業生在求職時底氣不足；而且畢業后，一道道立在現實中的門檻也讓他們很難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報告反映的問題也很多：有該類畢業生不被允許考執業醫師資格證的；也有醫院就是不錄用該類畢業生的；還有即便幸運地被醫院錄用了，最終也無法找到對應崗位實現自己價值的…

　　“體育領域康復教育和醫療領域康復教育怎么就不能融合？要么畢業就失業，找到工作的也整天提心掉膽！生怕自己連做治療師的資格，都會被無理剝奪。”網絡上，運動醫學生們只能這樣無奈吐地露心聲。

　　這種結果就導致：大學開設的運動醫學專業越來越少；本來就少的運動醫學生們一畢業就改行的卻很多；而真正有能力進入職業隊當隊醫的，那就是香饃饃，根本輪不到歷鯤鵬去搶。

　　稍微好一些的，也會改行，去做術后康復訓練，或者干脆自己開健身館。

　　剩下的畢業就失業，行不行也不知道，反正歷鯤鵬不敢找。

　　絕對不能隨便抓一個，在歷鯤鵬的建隊思路里，隊醫可比自己都重要。

　　他絕對要防范傷病于未然，不讓自己隊員，被傷病毀掉。

　　章然也一籌莫展，他的幼兒俱樂部就因為沒有專業隊醫，被歷鯤鵬批評過很多次。

　　他也只能先招聘兩個剛畢業就失業，實在無路可去的，體育學院運動康復專業畢業生頂著，行不行，還得看。

　　當然，如果行的話，算是撿到寶了。

　　可，歷鯤鵬不肯賭，他一定要找到一個優秀隊醫，最好，隊醫還能幫他制定更合理的訓練計劃。

　　楊帆遠這樣的天才，擱其他職業梯隊，也許一抓一大把，在他歷鯤鵬這，可是唯一。

　　他決不允許自己的希望，倒在莫名其妙傷病上。預防傷病，歷鯤鵬有著近乎變態的執著。

　　他拜托章然發了招聘廣告，然后石沉大海，只得等待。

　　很快，下午3點半，歷鯤鵬蹲在自己慣常的位置，遠遠看著球場，乒乓球隊員們已集合完畢，而楊帆遠這邊，只來了三個。

　　楊帆遠左邊，筆直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平頭，穿著一件洗得褪色的白球衣，胸前印著“鶴舞中學”。

　　沒有家長帶，自己坐車從鶴舞中學來這，準時，穿戴一絲不茍，這，很職業。

　　要說，還要挑點毛病，那就是他眼中沒楊帆遠那樣的光。

　　這應該是昨天校長電話里說的，鶴舞足球隊不要的廢柴了。

　　嗯，體育就是這么殘酷！在歷鯤鵬看來，這個小家伙已經盡力，只是，競技體育，總有人做得比你更好。

　　足球比賽，最好的球隊也常輸球，因為，總有，當時做得更好的球隊，贏得勝利！

　　這是一名我們需要的團隊球員，歷鯤鵬做出判斷，要是再有點創造性，就更好。

　　還有一名球員很奇怪，也是一個人來，但是穿著乒乓球服，提著乒乓球拍套？

　　歷鯤鵬走過去，示意熱身活動開始，然后拍拍楊帆遠邊上那個平頭少年，說道：“介紹一下你自己。”

　　“快點啊！”楊帆遠拍拍少年肩膀，和乒兵球隊一起，開始熱身。

　　少年有點愣，訓練這就開始了？他趕緊大聲回答：“我叫吳越！鶴舞中學8年1班，后衛！”

　　歷鯤鵬伸出手掌，豎起來，道：“歡迎入隊！”

　　吳越抬頭看著厲鯤鵬的手，手腳在抖，顫聲說：“真的嗎，我真的還能踢？教練，你，你不要看一看…”

　　“吳越同學，我當過中超隊長，相信我！”歷鯤鵬手掌往前伸了伸，“歡迎入隊！”

　　吳越眼淚涌出，點頭，伸出手輕輕地同歷鯤鵬擊掌。

　　“跟上那小個子，他叫楊帆遠，你們一起熱身！”歷鯤鵬指著楊帆遠對吳越說。

　　吳越趕忙，快步跑向楊帆遠。

　　厲鯤鵬笑笑，要幫被鶴舞中學淘汰的吳越恢復信心，自己還有得忙。

　　然后，他問另一個少年：“小朋友，你也是來踢足球？”

　　“我媽媽叫我來的呀，下午3點半，你不是乒乓球教練嗎？”少年一臉迷茫。

　　歷鯤鵬扶額，好吧，他抬手叫來楊璟澂，讓她帶這少年去見韋老師。

　　“我原以為家長跑小學門口，等已讀初中的孩子放學，是個段子。嘿，還真有把足球隊招生，當乒乓球隊招生的媽媽。”歷鯤鵬呵呵笑著，走到操場邊，看隊員熱身。

　　看到吳越規范的熱身動作，歷鯤鵬很滿意，瀟湘浪潮的青訓，做得挺好的，這個被淘汰的吳越，很專業。

　　這時，一輛越野車飆來，挨著球場的鐵門停下，下來兩個家長，三個少年。

　　駕駛室下來的那位，邊關門邊嚷嚷：“不是吧，這么破的場地！”

　　歷鯤鵬側頭看他們，不做聲。

　　這塊球場是中雅大學最老的一塊球場，雖然翻新過，還是老舊，確實沒法跟專業隊比。

　　另外一個家長笑著點頭，卻不做聲。

　　三個少年看向球場，其中身材頎長的那個，看著訓練中的球員，目露思索，另外兩個小孩則跟著家長后面，嘻嘻哈哈地聊著。

　　“哎呀，這么多人，球都沒幾個，怎么練啊！”那個家長繼續嚷嚷，“附中校長騙人的吧，就這樣，請得來中超主力？”

　　這時，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家長，帶著孩子。

　　他們中，有小孩在中雅附中讀書，歷鯤鵬當過他們體育老師，所以認得。

　　雖然不清楚，歷老師怎么變成的厲球星，他們還是很熱情地打招呼。

　　歷鯤鵬笑，讓少年們趕緊過去和楊帆遠一起熱身。

　　那個一直在嚷嚷的家長，這才發現歷鯤鵬，立刻小跑過來，伸出手，道：“哎呀！歷導！久仰大名啊！今天才看見真人！年輕有為啊！年輕有為！”

　　歷鯤鵬笑笑，和他輕輕碰了下手：“你是？”

　　“嗬，我是余平順家長，浪潮隊的余平順！我叫余立志。”余立志揮手讓兒子過來，接著介紹，說，“那個是孟廣海家長，那個是孟廣海，邊上是他表弟季一鳴。三個都是浪潮U14主力！”

　　余立志說浪潮隊和主力的時候，說的特別重。

　　歷坤鵬心知他是誰了，用手指指吳越，說：“那個也是你們浪潮隊的。”

　　余立志撇了一眼，道：“他呀！浪潮隊不要他，鶴舞中學在勸他轉學呢。”

　　歷鯤鵬點點頭，指指三個少年，說：“那你們呢？”

　　不等三個少年說話，余立志搶著說：“鶴舞教練不行~我們打聽了，歷導您在中超當過隊長，我們要練，就要跟更專業的練！”

　　歷鯤鵬笑，看孟廣海爸爸，問：“過兩天就開學了，鶴舞中學能同意你們轉學嗎？”

　　余立志又搶著說：“娃娃有水平，哪里去不得！我們要走，誰也攔不住！就看歷導您怎么用我們這3個娃。”

　　孟廣海爸爸跟著笑，有點不好意思。

　　歷鯤鵬干脆不再問，指著楊帆遠，對三個少年說：“熱身快一半了，你們過去一起把身體活動開。一會訓練，看你們表現！”

　　余平順應了一聲，帶著孟廣海和季一鳴過去。

　　歷鯤鵬沖余立志、孟廣海爸爸點點頭，就去樹下坐著，看。

　　他看那三個少年走進球場，看著他們一板一眼熱身，心頭對瀟湘浪潮的青訓愈發肯定。

　　這是走兩步就能大汗淋漓的盛夏，即便余平順這三個少年錯過了球隊的前半程熱身活動，他們仍然一絲不茍地做完了整套熱身動作，任汗水滴透了綠蔭。

　　他們同吳越一樣，注重細節，一板一眼透著專業的味道，這是野球者身上很難有的東西。他們對這些細節的重視，能夠延長他們的足球生命。

　　等到那些乒乓球隊員們去了球館，而楊帆遠帶著其他孩子開始了有球訓練，余平順這三人才總算是一絲不茍地完成了熱身。

　　歷鯤鵬重重點頭：盡管瀟湘浪潮這幾年一直沖不上甲級聯賽，可他們的青訓沒放松，俱樂部上下心氣猶在。這對瀟湘足球來說，是好事！

　　不過，這對全新的中雅附中足球隊來說，就不是個好消息了。中雅附中足球隊想要打進全國賽，就勢必要與瀟湘浪潮的兩所青訓學校——鶴舞中學和鹿鼎國際學校過招掰腕子，決個高低！

　　一念及此，歷鯤鵬笑了：逆風挑戰并戰勝強大對手，這才能體現英雄歸來的價值！

　　只是，等他看到走到球場邊上的余平順從球襪里取出2個沙袋時，歷鯤鵬的笑容凝固了，他收緊拳頭，臉色變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