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商和郭嘉一前一后,交口稱贊,把白繞拍的渾身舒坦,欲罷不能。
“嘿嘿,二位公子謬贊了,白某萬萬不敢當此佳評…對了,陶公子,白某雖曉得您二位乃是袁公義子,卻不知您二位的身份為何?”
陶商略微沉吟了一下,思慮片刻,決定實話實說。
“我這位義兄,姓郭名嘉,表字奉孝,乃是潁川陽翟人,實乃當世之奇才,潁川雖多俊杰,但我這位義兄可謂是當中之翹楚,我義父出自汝南袁氏,聞其名后,親自尋訪與之秉燭夜談,驚其才華蓋世,甚為惜之,故特收為大乖兒子。”
郭嘉聽陶商話里話外的稱贊自己,心中本來是甚爽的,但在聽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臉色卻不由的有些變黑了。
什么叫…特收為大乖兒子?!
陶商也沒有看郭嘉,只是溫文爾雅的繼續介紹自己道:“至于在下,實不相瞞,家父乃是徐州刺史陶使君,在下乃是陶君膝下長子陶商,因在諸侯討董之際,與袁公定下盟誓,結下緣分。袁公見陶某聰明可愛,活潑伶俐,很是喜歡,為今后袁、陶兩家共輔漢室之大計,特破例收我當了義子。”
郭嘉在旁邊聽著,心中不由有些小火氣。
收我時是大乖兒子,到你這就義子了?
白繞聽到這些卻有些沉默了。
他的目光逐漸變得凄厲,嘶啞道:“你是徐州陶謙之子…莫不是率兵平了白波軍的那個?”
眼見白繞的眼神變的兇狠,面色亦是變的陰沉,徐晃陡然一驚,深沉的四下瞧了瞧,身體又向著自己的那柄開山巨斧悄悄的傾斜了過去。
陶商卻是一點也不著急,白波軍和黑山軍同樣份出黃巾,白繞有這樣的表現,早在他意料之中。
就算知道會惹惱白繞,但此時此刻,陶商必須要說真話。
“正是在下,白波軍不尊朝廷,屢次侵犯郡縣,當日甚至有威逼漢都的罪行,其行已為天下所不容,況且郭大不過是一草莽之流,焉有資格成為一方統帥?張平難和白大帥都是朝廷中人,就算昔日與白波軍份屬同僚,但那也不過是往昔舊事,若是郭大有張平難一半的實力和眼界,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場,白大帥,您說是吧?”
白繞眨了眨眼,心中的火氣降了降,開始揣摩。
他暗想道,那白波軍與黑山軍雖然份屬同宗,但張燕屢次招郭大等人前來,郭大卻是執意不從,說起來不過是因為他亦野心勃勃,有自立門戶之意。
日后白波軍一旦坐大,對黑山軍來說反倒不美,這河北地界,有黑山一軍便足夠了…像郭大這等人咎由自取,自己犯不上為他得罪人。
想到這,白繞收起了適才的陰霾,露出了笑容,道:“陶公子說的是,郭大之輩不過是迂腐之流,死則當然!白某數年前,便料到他會有今天了…該!”
郭嘉在一旁聽著陶商和白繞的對話并不搭腔。
他并沒有陶商的兵力籌碼,只是只身一人誤闖至此,此刻還不清楚這位陶公子的手段和套路。
而且根據郭嘉的盤算,他若是要離開這,一會必然得仰仗這位陶公子之力才能安全離開。
鬼才雖然平日里機謀百變,口若懸河,但到了節骨眼的時刻,特別是自己手中沒有兵力籌碼的時候,多說一句便容易折損自身,兵力這東西,是用智謀填不平的一道天塹。
這種關鍵時候郭嘉是絕不會多說廢話的。
千金不如一默,先靜觀其變。
白繞此刻心中也有他的打算。
袁紹在冀州短期內迅速崛起,成為黃河以北少有的強大勢力,但眼下這對黑山軍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誰也說不清楚。
這也是白繞不敢輕易得罪袁紹“干兒子們”的原因。
這頓飯的真正目的,實則還是想探探口風。
“陶公子,如今袁冀州已經取代韓馥,占據鄴城,那下一步,不知袁公當何以為天下計?袁公對我們黑山軍,又有何外略?”白繞此刻終于將話頭引到了重點上。
陶商一時語塞,他早就算到白繞會將話題引到這一點上,但卻沒有想出一套好的說辭。
毫無疑問,他若是說袁紹對黑山軍沒有任何惡意,這是完全不現實的,白繞也不會信。
從根本上來講,黑山軍和袁紹,絕對不可能走到一起。
歷史上的黑山軍,前期幫公孫瓚對抗袁紹,后期等曹操平四州時,又投靠了曹操,可他們和袁紹一直就不對付,自打袁紹在河北站穩腳跟后,兩方就一直磕磕絆絆的鏖戰不停。
這并不是雙方有多么的不對付,而是立場導致他們根本不可能站在同一陣營。
袁紹和袁術起家的資本,靠的是四世三公的深厚人脈,舊有的秩序成就了這兩位代表舊時代體系的亂世怪胎。
他們和曹操起家完全不同。
曹操起家時,除了潁川學府的士族外,兗州和豫州的其他士族根本就不尿他這一壺。
于是曹操只能改變策略,他以新崛起的小豪強為軸心,再大量的啟用寒門子弟,量才施用,從舊有秩序中脫離了出來,組成了以曹操本人和小豪強、寒門為主導的新時代秩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曹操在舊體系士族群體中的政治影響不足,他的名望和資本使他必須摒棄舊有體系。他只有靠打壓舊貴族,開辟新的權利分配化方式,才能夠茁壯發展自身的勢力,如果他也以舊有士族為中心作為根本的體制去發展,那曹操永遠都只能給袁紹當打狼的。
但是另辟新路,就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歷史上的曹操,在初入兗州之時,為了打壓舊體系士族,敲山震虎,棒殺了兗州的舊體系士族代表邊讓。
邊讓這個人,與孔融一樣,都是東漢末赫赫有名的名士,因一首《章華賦》而聲名大噪,老司徒楊賜、大將軍何進都因為他在士族中的地位而重點提拔過他,議郎蔡邕也對他極為推崇,可以說邊讓就是兗州舊有士族門閥的金字招牌。
而曹操這種宦官之后,無論是在身份還是切身利益上,與邊讓處處都是不契合的。
邊讓明里暗里的與曹操作對,曹操也不慣著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
但是邊讓的死,所帶來的苦果,就是讓執掌兗州經濟與命脈的舊體系士族們對曹操產生了抵觸心理。
在他們心中,曹操就是一個來破壞兗州舊有秩序的人!
其后曹操東征徐州,呂布來襲兗州的時候,身為東郡本土人士的陳宮與東平郡人張邈,為了維護兗州士族舊有的門閥秩序,直接聯合兗州境內所有的門閥士族們,迎接呂布入駐兗州。
陳宮、張邈二人與曹操的私人關系不可謂不好,甚至可以說是非常不錯,但是曹操入駐兗州后的行為,特別是棒殺邊讓的舉動,很明顯的就是在觸碰他們這些舊有門閥集團的切身利益。
在利益面前,一切友誼和交情都是扯犢子。
呂布進入濮陽后,還沒等攻打其他的郡縣,可兗州六大郡國七十三縣幾乎是一夜皆反,曹操在兗州的勢力竟然被呂布這個外來貨侵占到只剩下三個縣!
呂布當時幸福的都要爆炸了,這簡直跟白撿的一樣啊。
能做到這一點,并不是呂布有多能打,而是兗州舊有門閥體系的代表們一朝反撲而帶來的災難性后果。
不依靠舊體系門閥的曹操尚且如此被禍害,那就更別提袁紹了。
袁紹和曹操完全不一樣,他自身就是舊有門閥秩序的代表人,支持袁紹上位的人,幾乎全都是維護舊秩序的門閥士族,袁紹的成就與他們密不可分。
舊秩序門閥的成熟體制可以使袁紹的實力無限倍增,但同時也限制了袁紹的行為,絕不會允許袁紹有任何的突破性改革。
而收納黑山軍這等低賤的農民軍隊對于舊秩序門閥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公孫瓚可以收黑山,曹操可以收黑山,就特么袁紹不行!
收了黑山軍的話,得有多少黑山軍的主要干部和中堅力量需要考量任職?
試想郭嘉一個人想進入袁紹集團,都要經過袁紹的精心安置與職位思考…而百萬農民軍如此巨大的力量一旦進入了袁紹的舊秩序圈子,勢必會嚴重的影響袁氏集團中舊門閥的利益分配與職務體系構成。
黑山軍這么大的力量擺在眼前,袁紹不是二貨,他肯定知道招降他們將會得到多么巨大的人力資源…但袁紹不敢。
歷史評價說袁紹所用多親戚,實則并不是指他老袁家被用的人有多少,而是舊有的門閥士族中,跟他姓袁的沾親搭故的人太多,袁紹為了維護勢力的穩定,必須得用他們。
曹操不依靠舊秩序,但兗州六大郡國的舊體系士族們一朝背反就幾乎能讓曹操上街光屁股…
而純依靠舊體系門閥士族起家的袁紹,一旦他手下的門閥士族們對他的行為有了異議,或是背反他…
袁紹可能連屁股都剩不下了。
所以對于袁紹來說,對付黑山軍,他只能打,不能收。
袁紹的大業從根本上講,其實是成也士族、敗也士族。
陶商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現在白繞問他話,他也不敢隨意瞎搭腔。
這中間的水太深了,不是隨便忽悠兩句就能蒙混過去的,萬一讓白繞聽出了破綻,反而要命。
或許白繞沒有這個腦袋,但陶商不愿意冒險。
就在陶商心念急轉,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白繞這“簡單”的問題之時,浪子終于開口了。
“其實,在郭某看來,張平難和白大帥需要考慮的,不應該是我義父的態度,而是怎么能讓我們兩家彼此更加親密,任憑旁人梭擺也無法分離。”
陶商挑了挑眉毛,詫然的看向了一旁的郭嘉。
白繞也轉眼看向了郭嘉,奇道:“郭公子此言何意?”
“公子這稱呼不敢當。”郭嘉一副笑嘻嘻的模樣,看著多少有點吊兒郎當。
他似是已經有了應對之策,一甩適才的拘謹,露出了本來面目,瀟灑道:“白帥叫我小弟為公子可以,但郭某出身一般,這公子二字聽著委實別扭,您若不覺的委屈,叫我一聲先生便可以了。”
白繞點了點頭,很是聽話:“那就請郭先生直抒胸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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