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淮西軍亂作一團,丟盔卸甲,往城內奔逃時,汝陰西北一里處的制高點女郎臺,其地的砦柵突然冒起火焰:
徐泗、李愬帶著的八百定武騾子兵,自汝陰的百尺堰,長驅數十里而來,李愬讓余伯良被俘的使者冒稱是吳少誠的援兵,成功麻痹了女郎臺上駐防的淮西兵。
也不能全怪女郎臺上的蔡賊不警覺,只因徐泗的騾子兵衣甲和淮西本土的并無區別,且打頭陣的口音都是蔡州的,又有使者帶路,所以整座高崗,沒費什么事就被輕取。
騾子的尖利嘶叫聲中,徐泗的部眾擎著馬叉、揮動連枷,奮勇突上女郎臺,先是刺翻打倒外沿的蔡賊,而后在砦柵外圍,定武騾子兵紛紛跳下馬來,以步行戰斗的方式,推翻木柵,或者攀越過去,徹底殲滅了殘存的蔡賊。
緊接著,臺地邊沿,李愬手指觸目可見的汝陰城門,對徐泗說:“將軍不可逗留,一鼓作氣,自此而下,奪取汝陰城!”
于是徐泗不及休息,更不及卸甲,便重新騎在青色的大騾上,和所有的部眾哄叫著,爭先恐后從女郎臺涌下,朝汝陰城的北門攻去。
而李愬本人,也用胳膊夾持著一桿馬叉,他是隊列里唯一騎乘戰馬的人。
北門處,突入進來的定武騾子兵,和企圖關閉城門的蔡賊混斗起來。
各色長桿武器噼里啪啦地揮打挺刺,夾雜著飛來飛去的箭矢,李愬沖貫入城門,雙臂使勁,鋒利的馬叉刺出,戳中一名仰面撲來的淮西軍校的肋部,對方帽盔下的臉扭曲,口中噴出團血來,雙手死死抓住李愬馬叉的桿部,背靠著城門甬道,猶做困獸之斗。
李愬迅捷丟棄了馬叉,接著又拔出佩戴的宿鐵刀,跳下了坐騎,劈死那軍校,接著與其他騾子兵一道,沿著十多步深的城門,和蔡賊們一來一往,激烈爭奪著。
長桿武器發揮不得,便開始短兵相接,乃至翻滾廝打。
一會兒后,城頭敵臺忽然喊聲大作:“鎮國余將軍敗逃矣!”
淮西的軍隊,領騾子兵的為門槍將,領步兵的為鎮國將。
這下原本據守北門的蔡賊們,頓時沒有繼續搏戰下去的斗志,開始沿著汝陰城的中街,往東奪路奔逃。
不久,不但徐泗、李愬部,那邊蘇浦部也攻入城內。
城東穎水流經處,不少走投無路的蔡賊跳入到冰雪浮動的水中,無不凍死溺死,余伯良領百余殘寇跑得飛快,向沈丘城遁去。
定武軍大吹號角,僅用兩個時辰的戰斗,便取得汝陰城。
參軍事李愬便又對徐泗、蘇浦獻策說:“殘賊余伯良,已遁逃往沈丘處,我等不用追擊。”
兩位將軍疑惑,便問若不擒余伯良,難以光復潁州全境。
“何必在乎潁州一城一地得失?小子聞,沈丘有一小城,乃昔日鄧艾屯田時所筑,以四面城垣,圈護當間的大倉,又背依穎水、小汝水交匯處,經數百年依舊險固,余伯良必據此城,我軍深入數百里,本就缺乏攻堅器具,若頓兵在沈丘,恰好合了蔡寇的心意。為今之計,先逼降穎口處的蔡賊,而后索性往西橫槍,直入蔡州地界,大造聲勢,擾亂吳少誠。”
原本在出發時,高岳就對徐泗、蘇浦交代,李愬雖年輕,但絕不可輕,你倆負責統兵,他則是謀主,他說什么,你倆照做即可。
于是兩位將軍便聽取李愬的謀劃。
數日后,淮水河道也順天應人,冰雪消融,悉數被沖走。
下蔡硤石城處,浮橋功成,且大船也足以開動。
南岸城中,新近運送、趕制出來的御寒棉衣、鞋襪,及時發到將士的手中,而一萬五千揚州鎮兵也已匯聚過來,射亭帷幕中,西川奉義軍大將張芬,正在為汲公演示自己的絕活:
褪下半臂衫的張芬于寒風中袒露渾身的筋突,手持枚巨大的彈弓,三十步開外的垣墻處,數名軍士用白堊泥,涂出個長寬各一丈的白地,宛若塊幕布般。
都說這張芬有拔山之力,手可舉七尺石碑,腳可踩踏雙水硙,他的彈弓也不是凡俗之物,他先是在春天找到向陽而生的巨筍,用竹籠將其籠住,隨后培土,只留筍尖寸余在外,隨長隨培,直到長到四尺高,便任巨筍肆意生長,到秋季時才將竹籠撤去,這時巨筍一尺十節,通體金黃,將其制為彈弓,有五斗力,發之無所不中。
“著!”張芬閃電般彈出一顆鐵丸。
百千人的驚呼里,那鐵丸撲騰聲,牢牢楔入到涂白的垣墻里,濺出陣白霧。
接著張芬連珠般,騰騰騰彈出一顆顆鐵丸。
“哇!”最后歡聲雷動里,高岳也拍著巴掌立起來,其他僚佐軍將更是興奮不已:
白色的墻上,楔入的鐵丸最后排成四個大字,字體還非常端正妍麗,與人手寫的一模一樣。
“天下太平。”1
高岳大聲將其念出來,隨即有些感動,親手遞送給張芬一盅熱酒,“天下太平,天下太平那時候馬放南山、刀槍入庫,將軍你甘心老于田圃之中嗎?”
張芬將酒一飲而盡,隨即對高岳致禮:“如某有生之日能見到天下太平,便歸隱田野,安享子孫之樂,到死不再觸兵器。”
“那便好,我們眾人齊心協力,還這天下個太平,還百姓個太平!”高岳也將酒盅舉起,仰起脖子,同樣飲盡。
接著,高岳的八將牙軍齊出,三千騎兵沿硤石浮橋入潁州,而其他步卒乘船,至穎口處,將余伯良事前屯扎在此的兩千步卒和千余給圍困住。
因徐泗、蘇浦和李愬事前奪取汝陰城,這部淮西軍是進退無路,最終只能投降。
對于降服的蔡賊士兵,高岳接納了他們,將他們送回安置在壽春城中。
但對這長年劫掠陳許汴宋漕運的們,高岳則是毫不客氣,“聽聞你等在劫船時,喜歡自被劫之人里,每六人抽簽選出一人,將其破腹挖心,稱為祭江祭祀完畢后,再將其余人全部殘殺,連婦孺都不放過,手中沾染的良善鮮血何止百人千人?今日若縱容你等茍活,還談什么復天下太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儆效尤!”
一千一百多,全部被捆住,跪在岸邊,接著抽簽選出近二百人,個個破腹挖心,其他的隨后也盡數斬殺,血和內臟,浮滿穎口水域。
“水神已祭祀完畢,所有戰船,攻沈丘、南頓!”
而同時,徐泗這支別軍,竟然一路,殺到蔡州東界的新蔡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