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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安西援軍至

  對面的這位法師正是車奉朝,涇陽云陽人氏,原本是唐朝的儒生、官員,后在玄宗朝隨使團送前來朝貢的罽賓國(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使節歸國,結果抵達目的地后卻因病滯留在犍陀羅,便發愿如果病愈,就皈依佛門。而后病果然好了,就當了和尚,法號“法界”,游歷犍陀羅、天竺等地研習佛法,精通梵語,卻愈發思念故土,在得到同意后翻越蔥嶺,準備回唐家,到了西域后見龜茲佛法興盛,便在蓮花寺中把帶回來的佛經,翻譯成漢文,結果在龜茲、敦煌一呆便是三十年,等到他恍然醒轉時,才察覺世事變遷,河西隴右已盡喪蕃邦,回到故鄉的心愿變得渺茫起來。

  “我亦想回故鄉啊!”營帳外,袁同直悄悄站在法界的面前,低下頭,泣不成聲。

  也許待到回到故鄉早已物是人非,早已滄海桑田,甚至可能掩埋在無盡的流沙和水澤下,可故鄉永遠是故鄉啊!

  法界和尚緊緊握住袁的手,只說了個字,“拖。”

  隨后二位心領神會,再無交流。

  馬重英營帳里,很快就變成法界和摩訶衍那的“舞臺”,二位都是大德高僧,談論起佛法精理來是天花亂墜,最后簡直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我想要邀請你去龜茲蓮花寺,你想要邀請我去鄯州文殊寺——牟迪、袁同直、娘.定埃增,包括西蕃營地內許多將官,都團座在四周諦聽。

  一旦談到開城時,法界就會十分巧妙地拖延或引開話題,這種能力對他而言簡直是輕車熟路。

  如此反反復復拖延了五日光景,最終法界和尚才答應了開城投降,不過他又對馬重英請求說,請再給五日時間,讓閻朝籌齊乞活的錢帛米酒,隨后法界便飄然離開馬重英的營地,返歸敦煌城當中。

  結果這數日,閻朝已指揮全城人,搶修好了被損壞的城墻塔樓,便登城指著前來“接受”的西蕃人大罵:“我堂堂太原閻開府,豈可能開城屈膝降蕃狗乎!蕃狗盡可來戰!”

  馬重英大怒,知道中計,情急下指揮大軍攀城猛攻,敦煌城內唐家軍民同仇敵愾,加上城垣堅固,再度打退了敵人一次次的進攻。

  “我剛剛做了個夢......”血戰后,疲累無比的閻朝醒來后,坐在城頭,悵然看著遠方天際的云,悠悠對身邊正在整修弓的士卒說到,“我夢到安西和北庭的援軍都來啦,河西、隴右方向曾經的行營也殺回來啦,豆盧軍、赤水軍、威戎軍、神武軍......他們都穿著嶄新的鎧甲,揚著鮮艷的戰旗,騎著各色駿馬,鋪天蓋地地來敦煌......”說完,閻朝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看著茫茫沙漠里,哪里有半點夢中的景象呢?這時他仰起臉來,想起兩個戰死的兒子,努力不讓淚從臉頰上流下。

  艱苦困境當中,最最難的,不是堅守下去的勇氣,而是如何對抗深深而寒冷的絕望。

  “閻開府,閻開府......”這時幾名守兵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城西處。

  等到閻朝循聲來到此處城垛后時,猛地還以為見到了沙漠當中的“海市蜃樓”。

  只見凸起的三危嶺兩側平坦無垠的沙海里,陽光居于云層正中央的“漏勺”處,直射下來,染得閻朝一片明晃晃的金黃色,可蒸騰變形的暑氣里,很快就反射出豆子大小的銀光,點點如魚鱗般,最后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地平線豎起了戰旗,還伴隨著行軍的鼓聲,那光芒是士兵鎧甲折射出來的,戰旗下便是他們嚴整的步伐......

  “安西四鎮的兵馬來救敦煌啦!”

  這不是夢,安西三千士兵,攜帶著水囊,順著沙漠里的河流,馱獸十有六七死在征途里,但依舊完成了壯絕的行軍,最終來到了敦煌城西,穿過了玉門故關,穿過了陽關,最終穿過了三危嶺,直向城池而來。

  因敦煌西全是沙漠,西蕃無法在此扎營,也根本不會相信安西的唐軍能橫跨浩大的沙海前來增援敦煌,故而這批安西的士兵沒有收到什么阻礙,便在城兵的歡聲和接應下,進入到了城內。

  閻朝和安西諸鎮鎮守使,都是熱淚盈眶,互相死死抱住,按著肩膀,是歡呼雀躍。

  城下的七梢砲前,馬重英臉色氣得鐵青,狠狠地回首,望著同樣驚訝的牟迪、娘.定埃增,心想全是這群僧侶壞了奪取沙州的大事。而今敦煌城不但城防鞏固完備,且得到了三千援兵,再想將其攻下來是何其大的難度?

  背后,瓜州、肅州、甘州、涼州等地的漢人紛紛暴動起義,上山結寨,劫掠西蕃的田地、糧倉,這支軍隊的給養已經難以支撐下去。

  奪目的陽光下,來援的疏勒鎮守使魯陽威風凜凜地立在敦煌城頭,拉弓對西蕃的圍城營壘射出三支鳴鏑響箭,隨后中氣充沛地大喊:

  “唐家安西北庭宣慰大使俱文珍,馬上就會領回紇鐵騎和北庭唐兵,踏破玉門關來此,爾等還不趁此刻退走,尚能茍全性命,不然天兵飛至,定叫你等雞犬不留!”

  馬重英咆哮起來,拔劍猛砍七梢砲砲架數下,接著低頭大聲罵了句“可嘆,可惡!撤圍,燒營,回甘州和涼州去......”

  沙州敦煌城下,三萬西蕃兵垂頭喪氣,在城上守兵的歡呼和辱罵聲里,騎上戰馬,攜帶著武器,卷起了穹帳,而后點燃了營壘,又點燃了攻城的器械,熊熊大火繞著敦煌城三面不熄,接著退走。

  行到敦煌東鹽池邊,行者袁同直忽然被數名蕃兵拖曳下馬,還沒等他開口辯解,鼻子和臉頰就重重挨了幾拳,血當時就濺出來了,緇衣也在粗暴的拉扯下被撕裂,袁同直的脖子被強硬地摁住,跪在鹽池邊的草地上。

  “這個漢地僧,勾結敦煌里的那個法界和尚,欺騙出賣了大軍!”馬重英從馬背上躍下,拔出利劍下,“他是內奸,讓我親手殺了他。”

  “我沒有,我沒有。”袁同直掙扎著哀叫起來,鼻血滴滴,冒著熱氣,墜入到膝蓋下的砂地里。

  但這并沒有用,馬重英的劍刃,距離他已經只剩下三尺不到的距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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