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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鄴侯彌留

  豐安城對面的黃河岸邊,生長著一團團的紅草,平夏商隊所乘坐的羊皮筏子沖到這里,浮囊和竹篙攪起的浪花,泛著渾濁黃色的水圈,激烈地推動著水草的搖曳,各種水鳥驚叫著,嘎嘎飛起。

  “快跑!”還沒等筏子靠岸,十來名披著羊裘的商隊成員,就驚恐萬分地躍入水中,噗通噗通,涉著齊腰深的水,身軀和雙手在水面上劇烈擺動著,往岸上爬去。

  然則這時豐安城水驛的警固走舸也閃電般而至,這種船為尖底,并抹上了油膏,在水面上可穿梭如飛,“射。”隨著這聲讓人膽寒的號令,走舸舷側,數名弩手貓著腰,將弩機伸出,接著咯噔咯噔,弩臂依次彈動,把一枚枚致命的弩箭給彈射出去。

  那貪財的舟子猝不及防,是首當其沖,胸膛和脖子上接連中了幾發弩箭,當即翻身墜入水里殞命。

  筏子四面的羊皮浮囊,被接二連三地射穿,很快便失卻了平衡,帶著成堆的金帛傾斜著擱淺在水中。

  另外三艘走舸也靠近了,更多的弩箭射來,好不容易爬上岸的平夏商隊成員,有男有女,也陸續被射倒,慘叫聲、呻喚聲此起彼伏。

  當走舸上的弩手彎腰蹶張,重新為弩機上弦時,幸存的兩三名商隊成員沒命地躍起來,抓著這個空檔,奮力往河岸更西處奔跑——在數百步開外有座西蕃的哨堡。

  當西蕃的哨堡升起狼煙,并在其間出現數十騎人馬時,唐家的走舸弩手便不再追擊,而是抓起鉤橈,將數具浮在淺水的尸體給拖過來,系在船上,駛回了軍城當中。

  日暮時分,豐安城水運巡院中,神策將王升鸞和知院侍御史萬俟著,臉色嚴峻地立在庭院當中,看著地上躺成一排的尸體,而前來出首的野詩宕,則拜伏在二位面前,稱自己有絕對重要的情報要報告給當地節度使......

  很快,邢君牙、劉海賓知曉了平夏黨項要勾結西蕃入寇的情報,火速派遣驛馬,告訴給奉天城的都統監軍使譚知重。

  恰好這時高岳剛剛抵達奉天,譚不斷咳嗽著,急忙和高岳商議此事。

  高岳很沉穩,對譚說:“黨項肯定自立叛離了。”

  于是譚知重面色蒼白,咳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當拓跋朝暉焚毀天柱軍旌節,并自稱為“青天子”時的消息傳到大明宮時,唐朝君臣上下各個怒不可遏,“如今六府、平夏小羌連兵,該如何處斷?”

  是按照竇參的策劃,由河東、振武軍方向出兵;還是傳喚高岳,自靈鹽、慶州方向進軍——竇參和班宏圍繞此的爭吵,幾乎達到白熱化的境地。

  “黨羌暫且不論,西蕃若是趁機入寇,又該如何?”皇帝詢問說。

  竇參便說,那更應該讓高岳、邢君牙、劉海賓的軍馬堅守在隴山一線,防備西蕃。

  而班宏則說,兵貴神速,隴山防線光靠神策軍便足矣,高岳應火速領定武軍、義寧軍前來平定拓跋朝暉的叛亂,至于河東奉誠軍和振武軍,協助夏綏銀節度使韓潭,守住麟州地界,配合高岳就行。

  此外班宏還說,太常卿鮑防有奏狀。

  皇帝急忙說,念。

  鮑防在馬燧前就在河東為節度使,后來被回紇打敗,才丟了節帥的位子,他在奏章里極力說到,桑干河雖可水運,但自代北過君子津,再至麟州、銀州的話,多是崎嶇山谷,道路艱難,而河東自安史之亂后又殘破不堪,哪里能找到那么多人戶雇傭起來轉輸糧食呢?故而臣認為,竇中郎的方案實不可行。

  聽到此,竇參勃然大怒,臉色鐵青,認為鮑防簡直是在給自己難堪,不可忍受。

  就在各位執政相持不下時,閣門外數位中官來報:“鄴侯至。”

  “先生,先生來了!”皇帝急忙離開繩床,徑直走到了閣門處,其他執政大臣急忙也隨起皇帝的步伐。

  閣門的板廊,李泌臉色蠟黃,骨瘦如柴,身上的白麻衣衫顯得十分寬大,坐在肩輿上,由數位中官抬著,拾級而上——皇帝一見昔日神采飛揚的先生居然病成這樣,不由得淚水都下來,便快速上前兩步,李泌見到皇帝,急忙掙扎從板輿上要下來告禮,皇帝將他一把扶住,其他大臣也上來,一起將李泌的肩輿抬,送入到延英殿內。

  “臣不行拜禮,死罪......”李泌聲音很微弱。

  “先生何須如此!”皇帝哽咽起來。

  接著李泌牽住了竇參的手,喚了聲“時中。”

  “鄴侯......”竇參泣不成聲。

  “本山人今日拖著病軀到這里來,就是希望對各位說聲——如今局面,非以高岳為帥不可,再由班門郎主持度支司供軍,御營右軍主攻,其他諸軍各安防區即可,這樣可保天下無虞......”李泌說到此,明顯感到自己握住的竇參之手,因情緒波動而顫抖著,可李泌用盡氣力,把竇參的手握得更緊,語氣也更重,“時中!”

  你能入中書門下為中書侍郎,靠的是我的援引和舉薦,這次就聽我一次吧,好不好!

  竇參臉上的每塊肌肉都在劇烈牽動著,可當他看到李泌的雙目時,只能垂下頭,極度不甘地頷首。

  “西蕃事又該如何?”皇帝擦了擦眼淚,問到。

  李泌笑起來,“圣主安心,康日知、劉海賓、邢君牙都是久歷沙場之輩,涇原、靈武的軍堡也齊備,西蕃即便入寇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另外,高岳平叛羌時,可再讓西川韋皋出兵西蕃所占據的維州,以起牽制之效。”

  當李泌的話一說出來,眾人頓覺心安,可一看到鄴侯沉疴如此,又無不圍著他坐著的肩輿垂淚......

  夕陽西下,延英殿門投影的空闕處,李泌靜靜坐在肩輿當中,還在不斷微笑著鼓勵皇帝盡快下決斷。

  最終皇帝下定決心,按照班宏所言的去實施!

  自大明宮回宅的李泌,到家后便口不能言,家人哭聲四起。

  正在長安城宅第里的顏真卿顏魯公,得聞好友病重,便和司馬承禎一起來到李宅,剛進門就落下淚來,“少源吾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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