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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竇參差綱法

  雖然陸贄的臉色很難看,但他還是堅持著提出一整套征伐渭北的方案。

  軍力方面,要使用御營右軍、前軍,其中右軍依舊是高岳為主,前軍委托渾瑊為主,計劃動用兵力四萬,戰馬一萬二千匹,掃尾階段可讓皇帝的殿后神威軍接上;

  方策方面,依舊是穩住天柱軍的平夏黨項,集中主力敉平渭北的六府黨項,對其他方鎮依舊采取暫且姑息政策,至于對西蕃,則繼續保持守御態勢不變;

  財政軍資方面,計劃來年春出兵,五個月內結束戰事,打算用錢四百萬貫,是場有預算的戰爭;

  至于出兵理由,陸贄當然也替朝廷早就想好,那便是渭北六府黨項曾勾結過西蕃侵攻長安城,并焚毀劫掠唐中宗的定陵,當真罪大惡極。

  “軍費方面,有沒有什么困難?”皇帝最為關心的還是錢。

  宰相李泌報告說,支用戶部錢,外加小部分兩稅錢便已足夠。

  皇帝很滿意,承諾這場戰事結束后,內庫里出五十萬貫錢帛,作為將士的激賞錢。

  而戶部侍郎竇參也趁機向皇帝說:“臣已和中原、東南方鎮達成協議,改原本漕運的長綱船為差綱船。”

  皇帝便問什么是“差綱船”?

  竇參回答說:

  劉晏主持漕運時,曾專門在各地設置巡院、轉運院,并造有船場,用長綱船將各地財賦折算成輕貨,自揚子江發船,直運到京師為止,此便是長綱船,韓滉節鎮宣潤時亦是如此;可現在朝廷每年維系巡院(官員開支)和長綱船(船夫和造船、維修費用),需要花費一大筆錢,收稅的成本太高昂,故而臣獻“差綱船”之策——由各方鎮、州郡自己出船,逐節將兩稅錢和斛斗米送到京師來,并在戶部內設專門鹽鐵司判官綜理此事,作為報償,漕運沿途各個方鎮適當增加些“留使”、“留州”錢,作為差綱船的薪酬,如此每年朝廷將減省一大筆錢。

  竇參此舉,一改過去鹽鐵轉運使既管收稅,又管運稅的模式,實則將其分離:此后將由戶部鹽鐵司判案官在京師,只管收稅;各方鎮和江淮轉運使,只管運稅。接下來竇參還向皇帝保證:宣武軍答應,只要能每年增加點留使、留州錢,他們不但肯提供差綱船,還愿廢除絕大部分埭塘(地方上私設的漕運收費站)。

  聽到竇參的這個建議,高岳轉出班列,強烈反對,他手奉象笏:“如行竇參的差綱法,實則是讓朝廷放棄對地方的經界、檢田的權力。試問此后連漕運都分給宣武、鎮海等方鎮去打理,朝廷只能得定額的錢,那昔日陛下答應的量入為出,均衡各州各郡的財賦,減輕天下百姓負擔,充實國庫軍用這諸般的運籌將從何談起!”

  “形勢使然,安史之亂以來,我唐倚方鎮而得以不亡,內征外討,多是鎮兵立功。如朝廷向地方奪利太甚,等于自毀藩屏。如今態勢,臣認為朝廷和地方間,已不再是太宗、高宗皇帝在位的模樣了。此一時,彼一時也。”竇參也強硬堅持自己的看法,“如廢長綱法,用臣的差綱法,非但漕運不擾地方,便利百姓,每年還可為國家節省百萬貫錢。”

  “二三年內可能有些小好處,可長遠看來,貽害的是整個國家。”高岳毫不讓步。

  陸贄贊同高岳的見解,認為用差綱法不過是茍且之計,等于國家默認放棄對地方賦稅的清查掌控權力,此后強枝弱干、尾大不掉的態勢形成,再想逆轉可就困難了。

  竇參則一再說,平羌費用要錢數百萬貫、米一兩百萬石,都要倚靠東南的財賦,如果讓他們知道,朝廷拿完錢后,還要推行高岳的經界法掘它們的根,怕是整個天下都要亂起來。

  果然一聽到此,皇帝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

  昔日李希烈、李懷光、田悅、朱滔、王武俊等方鎮的更迭叛亂,讓他記憶猶新;更別說這經界法,怕是還會把一票原忠于朝廷的方鎮給得罪光。

  “經界法是先于鳳翔、興元推行,隨即可在東川西川荊南等地再推行,和中原、東南的方鎮如今并無關系。”高岳說到。

  “高大夫此言,豈非掩耳盜鈴?”竇參冷笑起來,意思是李納、劉玄佐、吳少誠他們都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和聾子,你得曉得京師里的進奏院是干什么的,它不但是個駐京辦公室,更是個情報刺探機構。

  還沒等高岳辯駁,竇參直接在皇帝面前彈劾起他來,“京師有識者皆言,‘高三不死,邊事不止’,又言‘亂天下者必高三也’,如今朝廷和西蕃、黨項,及地方方鎮正是小康停戰狀態,正該涵養天下財力,休養生息時,高岳為邀寵占功,屢興戰火......”

  “竇中丞慎言!”那邊李泌忽然斷喝起來,“豈可以坊間風言,攻訐朝中大臣?”

  竇參嘿嘿笑起來,也不反駁,便也不再說話,只是退在一側。

  皇帝暫時沒法下決斷,便說差綱法和經界法,容后再細談不遲。

  這場問對,因竇參的阻梗,不歡而散。

  光順門外,高岳和陸贄并肩而出,高岳猶自憤然,卻看到陸贄的臉色愈發憔悴,便停止發火,關心地問他到底發生什么事。

  “堂上老母,最近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我明日就請求下直,此后段時間要在老母身邊奉陪。逸崧啊,我現在方寸大亂,實在不能夠幫你......”陸贄說著說著,仰起臉,努力不讓眼淚流出。

  高岳當即沉默了,過了會兒他對陸贄說,三日后我來拜謁探望令堂。

  待到高岳離去后,陸贄獨自返歸到銀臺門的學士院里,匆匆收拾東西準備歸第,這時另外位翰林學士于公異自廊下走過來,看陸贄淚痕尚在,就詢問發生什么事。

  陸贄如實相告。

  于公異長嘆聲,說我繼母的身體也垮下去,怕是時日無多,子女在人世間豈可不在病榻前盡孝?明日我便也告假,回去侍奉她。

  陸贄點點頭,說先前鄭文明出院,現在你我也告假離去,院中的事,怕是要多多煩勞衛從周了。

  三日后,高岳果然攜帶著厚重的禮物,登陸贄的家宅,來看望韋氏。

  然而,以陸贄母親的病重為開端,朝堂內又一場腥風血雨的爭斗徐徐揭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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