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兩人將浪息曩給喊來。
這位叫浪息曩的,本是西蕃在合川的一名籠官,但先前因地界間的官司,被大論論莽熱判了失敗,所以心中有口怨氣,在木瓜嶺之戰被俘后就投降了唐家。高岳覺得這位很有價值,也就把他一路帶到鳳翔府來,對外只說浪息曩已戰死了。
軍府堂內,高岳又贈給浪息曩三十匹上好彩帛,外加十枚馬蹄金,這讓浪息曩更是受寵若驚。
“你在合川的家人消息,韋郡王已經探知安然無恙,如果你想要回去,也可以。”
可求生欲極強的浪息曩明白,這是高岳在試探自己,便急忙回答說還是唐土好,有美酒有上好的絲綢,還有適宜的天氣,外加節下你的恩德,我如何舍得離開這里。
高岳連說,我不會和你客氣,將來我真的打算將你送回巂州去,和你家人團聚,不過現在時機還不到。
浪息曩心領神會,當即就說我會在最關鍵時刻,寧愿毀家紓難,來報答大尹的不殺之恩。
等到浪息曩退去后,韋倫即刻從鳳翔府出發,最終在汧陽城和西蕃東道來的使者會合:韋倫明確告訴對方,那慕容俊超和朱邪盡忠說的都是真的,我唐愿用一千四百名俘虜的蕃兵,換回馬燧、崔漢衡等大臣。
那使者不敢怠慢,立刻回馬直馳鄯州,把確切的消息告訴尚綺心兒。
有意要拆論莽熱臺的尚綺心兒,便連續多番派遣飛鳥使,向贊普報告說,唐家真的在之前的巂州俘虜我大蕃一千四百名士卒,現在到底要不要進行人質交換,請天神贊普盡快定奪。
氣得贊普派人將論莽熱狠狠痛罵了頓,接著贊普覺得把會川和巂州交給論莽熱實在是不放心,就讓他返回去維州城駐守,而單獨將巂州設立一道,和神川、會川地區聯合,設置個新的“云嶺德論”。
圍繞云嶺道的大論人選,尚結贊的那曩氏,和王后的蔡邦氏再次展開激烈爭奪:尚結贊希望自己長子乞臧遮遮去,而王后則希望讓自己的次子牟汝去當,兩派相持不下,連日在王宮內爭吵。
最后還是寶座上的赤松德贊做出仲裁——乞臧遮遮是個勇武優秀的年輕武士,本雍仲愿意將整個云嶺道交給他來打理。
接著,乞臧遮遮趕赴邏些城來,受到贊普的接見。
坐席中贊普親自為乞臧遮遮遞來上好的“切瑪”。
所謂的切瑪,是高原上獨有的糕點,用酥油、奶渣和酸奶制成,乞藏遮遮吃了后,贊普就問他,本雍仲把整個云嶺東交給你,你此后處在南詔和唐家間,處境肯定會非常困難,所以你要用毅力和智慧堅持下去。
“韋皋與高岳,我曾經和他倆交過手,我有信心再次對敵時能贏過他們,為天神贊普保住富饒的土地!”
贊普搖搖頭,語重心長地對乞藏遮遮交待說,你需要害怕的不是韋皋和高岳,而是背后的南詔,和整個巂州地區我們大蕃的自己人,很多人在巂州那里居住久了,心思都變了,變得不誠實,變得貪財,變得會躲避責任,你去之后為政不可操之過急,要團結所有能團結的人,他們有小奸小惡可以姑息,將巂州守個七八年,只要看守住南詔不倒戈,到時局勢是會發生有利變化的。
乞藏遮遮接受了贊普的勸告,而后又告辭父親,前往巂州赴任去了。
這時候贊普覺得不能再打下去,因整個國家也在先前數次戰爭里元氣大傷,便授權鄯州的尚綺心兒,可以和唐家和談,把西吉劫盟劫來的唐家大臣將士放回去。
五月底,連綿隴砥的安戎關處,一面是持節的韋倫,和護衛的數千唐騎,將一千四百名蕃兵俘虜浩浩蕩蕩押送出關隘;另外面尚綺心兒下令,從鄯州和河州的宮堡監牢中,把馬燧、崔漢衡、呂溫、鄭叔矩、竇申、袁同直都放出來,還給唐家。
結果鄯州的宮堡庭院中,袁同直剛被打開枷鎖,就蓬頭垢面地撲倒在地,對著尚綺心兒號哭不已,說自己得罪了唐家計相竇參的族子竇申,回去后肯定要為他所害,故而不肯上路,寧肯留在蕃地。
“你這漢人,留在這里作甚!”尚綺心兒旁邊的徐舍人大為惱怒,訓斥說。
反正你袁同直的生死,和我們何干?
可袁同直卻死活不肯走,索性撕開衣衫,用爪抓得胸口流血不止,說我愿用血寫個“忠”字,請給我報答大蕃的機會。
尚綺心兒沒可奈何,就對徐舍人說,你不是在建鄯州的大佛寺嗎?這個唐人能不能看懂佛經?
袁同直在西蕃的牢中呆的久了,也苦學了蕃話,當即就說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是唐家大歷十二年的進士,只要可以,隨時都能棄文學佛。
于是尚綺心兒就找到鄯州座禪寺,問里面的僧人愿意不愿意度袁同直為僧。
巧的是,這座寺廟里的主事僧,正是昔日在涇州誣陷明玄法師后被逐出的明妙。
明妙便說,度也可以,不過我們禪寺是按照漢地的規矩辦事的,必須要背誦《法華經》、《楞嚴經》、《維摩詰經》和《佛頂經》共四百三十三頁,才能剃度。
很快在在場人驚詫的是,袁同直不愧是進士出身,背書就是迅速,不過五日就把四部經書全部背得,并當庭測試合格,這下就連東道大論尚綺心兒也佩服異常,特準袁同直入寺為僧,先當行者,等到試用期滿后可轉為沙彌,然后正式受戒為比丘。
這樣,“行者袁同直”便誕生了。
果然,當唐家的俘虜齊集在秦州瓦亭川橋邊時,瘦得和麻桿似的竇申,舉著手指全無禿嚕的右手,青筋根根爆出,在人群當中尋找當初拋棄他只顧自己逃生的袁同直,“我必欲殺之后快!”
可惜的是,幾名鄯州來的蕃騎告訴他,袁同直已出家在佛寺,不回唐土了,氣得竇申又是蹦又是叫。
歸唐的隊伍當中,馬燧臉龐消瘦,垂頭喪氣,全無當日的威風,他痛苦地自覺:我真是英武一世,糊涂一時,現在是名聲全喪,莫要說什么隴右元帥,怕是連河東節度使、太原尹都不保了。
而崔漢衡則騎在頭驢子上,呂溫畢恭畢敬地為他執鞭,崔漢衡對呂溫大哭說,當初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早死在西吉荒漠里了。
呂溫也落淚,說想不到還能和尚書您一起回歸故土,真是恍如夢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