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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七品服緋衣

  可楊炎沒來得及阻攔集賢院士沈既濟的上疏。

  沈既濟的奏疏里稱,陛下在東待制院里設三十人,輪番當直以備咨詢,吃食都是由中書門下撥給的,如今涇原戰事緊張,陛下不宜再徒增糧食耗費,可酌情削減三分之二。

  沈既濟上這份奏疏的目的,自然是楊炎授意,他不希望皇帝身邊有那么多人聒噪,更何況其中部分人肯定對他的政策有所不滿。

  “沈既濟賣廉耳!削減食本,自沈既濟始!”這下沈既濟算是完美撞上了怒火飛馳的皇帝輅車——很快沈被逐出集賢院,罰一年俸料錢,入“迎訪皇太后”的隊伍,去和工部尚書喬琳為伍。

  次日,楊炎是渾身顫抖著,登閣道入紫宸殿的。

  好在皇帝雖然目光陰沉,可并沒有對他發火,同時李適宣布了對劉晏的處置決定:

  “奏事不實,多門索利,罷尚書仆射,出京為桂州刺史兼桂管經略招討防御觀察使。”

  這個決定讓楊炎滿心難堪,但也不敢發作,他現在只想能捱過皇帝的怒火,保住宰相位子。

  唐朝的嶺南地區,是左遷長流人的地方,不過左遷和長流是有區別的:左遷,主要是貶謫,可被貶的官政治身份還是在的,去地方上也多為一把手,晃了幾年后還可能回朝重新掌權;但流刑卻是僅次于死刑的刑罰,被剝奪政治身份,“除籍為民”,并且理論上永不可再為官,還要被唐政府處處提防,被目為不安定因子,武則天那會兒動不動讓人去嶺南屠殺流人,也是基于此理由。

  嶺南細分起來,還可分為嶺東和嶺西,前者大體上算是現在的廣東、海南,而后者大體上等于現在的廣西。劉晏要左遷去的,就是嶺西三管(桂管、容管和邕管)當中的桂管地區,并且桂管不但風土氣候不錯,還是嶺南通往漢地的中樞重鎮,將劉晏送去這里,絕對不算是重罰。

  要是擱在往時,楊炎必定會建言說,桂管經略使手握重兵,還有大批流人可用,不可讓劉晏前往就任。

  但現在他敢想,卻不敢說出來,只能被動接受皇帝這個決定,自己則蟄伏段時間,從長計議。

  當皇帝制書出來后,劉晏不敢怠慢,沒和任何家人、同事道別,直接匆匆離開大明宮。

  “主人。”這些日子一直呆在大明宮宮門前等著消息的仆人旺達,看到劉晏一溜煙走出來,便急忙喊了聲,可劉晏根本沒回答他半個字,就向都亭驛去,接著在驛站當中用符取來匹馬,騎上去就揚著鞭子,直朝京東的長樂坡離去,很快不見蹤影。

  劉晏剛剛左遷的次日,中書侍郎崔佑甫卒于自家宅第,臨死前崔佑甫起身,讓仆人把自己的衣衫穿戴齊整,坐在中堂繩床,喚來妻妾子弟,吩咐好了自己的后事,下令設宴奏樂,諸位盡情飲酒歡謔。

  等到霍忠唐匆匆趕到宅第來后,滿庭院都是熱熱鬧鬧的聲樂,夾著悲悲戚戚的哀哭聲,崔佑甫已安詳地躺在繩床上,離去了。

  消息傳到大明宮,李適悲慟不已,破例贈崔佑甫為太子太傅,并下令罷朝志哀。

  可同時,譚知重、馬承倩二位中官來到東待制院,對正在當直的高岳、陸贄二位年輕御史說,陛下要召見他們。

  這兩位雖然都是試殿中侍御史,可御史不但是宣政殿正衙常參官,也是皇帝身邊的供奉官,品秩雖低,卻是能直接面見天顏的。

  穿過曲折的閣道板廊,皇帝扶著額頭,不發一語地坐在床榻上,面前兩側各安放面蒲席,是給高岳、陸贄所準備的。

  等到高岳、陸贄坐下后,皇帝眼睛里滿是血絲,啞著嗓子,懇切地詢問他倆:

  涇原的兵亂該如何收場?

  高岳心里明白,楊炎的“原州筑城計劃”到了今日,已等于徹底破產,就算涇州城的兵變平定下來,經過這場元氣大傷的動蕩,唐已沒有任何可能再跑去平涼、固原修筑城堡、駐屯軍隊——只不過之前李適、楊炎看不到這點,現在事實教會了他們。

  “但除元兇,安西、北庭行營其他將士不問,以安人心,此其一也;

  雖左遷劉晏,但仍可采取其設原州行在之策,在與西蕃罷戰后積極于西北營田,此其二也;

  請陛下靜謐數年,休養生息,暫赦包括山南東道在內諸方鎮不問,以求天下安寧;

  崔太傅已卒,請陛下舉新的中書侍郎、門下侍郎、御史大夫,維系好朝政運轉;”

  當陸贄說完這些后,李適點點頭,表示可以聽取。

  但隨即李適的目光便轉向高岳,直接對他說:“設原州行在,首要在于平息涇州兵亂。”

  “臣高岳,愿前往涇州,以一言說服安西行營將士開城!不過安西行營鎮守國家西陲多年,心中絕非有意反叛,請陛下先下詔令赦免,并任命朱泚為新涇原節度使,如臣有了陛下這座靠山,使命必達。”高岳看起來很是平靜,也極有膽氣。

  李適這才長舒口氣,當即說陸贄可試京兆倉曹參軍,入翰林學士院,替朕草擬赦免詔書;并按照劉晏先前所舉薦的,高岳現在可遷為殿中侍御史正員、原州行在度支營田判官、百里營城使、攝靈臺令、押蕃落使(皇帝直接把小給去掉)、征馬使,賜緋服佩銀魚,即刻前往涇州曉諭行營將士,功成后即升憲銜為侍御史內供奉。

  “唯。”高岳捧起衣袖,對著皇帝拜倒下來。

  升平坊崔府內,云韶紅著眼睛,強忍著淚水,為夫君試著緋衣,她現在的情緒十分復雜。

  “阿霓,不用為我擔心。”

  “崧卿啊,雖然你我在涇原呆過一年,可那時候有段使君坐鎮,現在你去那里曉諭的話,城中可都是虎狼般的亂兵,他們是要吃人的——另外要是夫君你在城中,臨時被亂兵脅迫,答應什么出格越局的事,又會遭彈劾的,阿霓,阿霓我......”

  高岳轉過身來,輕輕將妻子摟入懷中,寬慰說“每次吃到你放三次鹽的羹湯,我就不會有事的,因為這種味道我覺得永遠能吃到下一次——好好在家安心休息,等著夫君我的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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