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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仙山危渺茫

  楊炎成竹在胸,當即回答皇帝說:“為天下蒼生計,度支、轉運二使如今可罷廢......”

  “哦?”李適表示十分詫異。

  “待大行皇帝入山陵后,陛下可于紫宸便殿上集朝廷執事,臣炎可詳細道來,如今除國家積年之弊,可由此始。”

  楊炎告辭后,殿堂偏廳小房內,神策軍使白志貞、御史中丞盧杞走出,白志貞正是先前的白繡珪,執掌神策軍后蒙李適賜名,改為“志貞”。

  “楊門郎所言如何啊?”皇帝征詢二位心腹的意見。

  原本他還準備去咨詢先生張涉的,可自從喬琳胡言亂語遭高岳仗彈而被罷相后,皇帝便與張涉有些疏遠。

  盧杞默然不語,實則心中策動,有些話語他早就暗中與崔寧(背后是女婿高岳)串通好了,就等合適機遇開口;而白志貞則坦率告訴皇帝:“要是按照楊門郎所說的去做,此后國家財賦九成都在左藏之中。”

  “那又如何?”

  這時盧杞才悠然接過話頭:“陛下的內庫私藏也有用途,除去宮中經費外,關鍵時刻也要供軍、加賜的;此外,要是照楊門郎的建言,正如白軍使預料的——此后天下稅、米全都歸南衙執掌了。”盧杞是個奸詐狠辣的角色,高岳攀結他是沒錯的,這位不虛談什么道義名目,直接從利害切入皇帝的內心,一刀見血。

  果然盧杞看似不經意的話,不由得讓皇帝心中一動,暗忖“盧子良說的好像也沒錯!”

  如將原本屬大盈庫的利益,轉移回歸戶部,乍聽起來確實是于國有利,但李適是精明人,一經白、盧二人的提醒便明白:韓洄、杜佑現在于戶部任職,那庾準則任司農卿,而皇帝也清楚,他們都是和楊炎關系密切的。那么此后,財賦便會掌握在南衙宰執們的手里,自己內庫私藏每年就剩五十萬匹絹布,一匹絹布三千文到四千文,如此算來大概是一百五十萬到二百萬貫的積儲,而這次神策招討行營入蜀,軍費就有三十萬貫之多,故而一旦遇到緊急情況需要錢,真的會捉襟見肘,那樣豈不是還要向南衙宰執去索去借?

  可現在李適心中,暫時還是把這個當作“次要矛盾”,因楊炎畢竟是元載的人,而元載當初可是堅定扶持他為太子的,根據這層關系,他都放棄宣聲望和呼聲都很高李泌入京為相,只因李泌早年和元載爭斗過——現在于李適的眼里,只要與元載交惡的,都有些“韓王黨”的嫌疑。

  那么“主要矛盾”,還是如今度支、轉運都集于劉晏手中,比起楊炎來,韓王黨色彩強烈的劉晏更讓李適寢食難安。

  “劉晏,朕倒要看看馬上你的表現到底如何?”

  南園內,高岳在說出楊炎改革的真實目的后,直接對劉晏深深長拜,大聲說:

  “如今能安使相之計,在高三的胸中醞釀很久,但求使相能傾耳一聽!”

  劉晏早已在先前的對話里,被驚得一身冷汗,雖然他對楊炎的構陷早有準備,可還停留在普通“明爭暗斗”的層面,如不是高岳前來警醒自己,精明如他也沒想到,楊炎可能對陛下的慷慨陳辭當中,居然包藏著如此險惡的用心,可如今他還有個疑問。

  “逸崧,楊炎要做什么,為何你預先能知道?”

  高岳頓頓,心中想“晏相啊晏相,這都火燒眉毛了,你怎么還關心這些無足輕重的細節?”

  但口頭上,高岳只是把鍋推給岳父,稱崔寧有耳目眼線,及時掌握了楊炎的動向,況且現在楊炎援引韓滉、韓洄、杜佑這些精通理財的官員,肯定是要在錢谷上做文章。

  “如不是逸崧一番話,假如老夫沒有準備,于殿廷上和楊炎當面辯難,怕是真的會中他的詭計。那么,逸崧你現在想說什么?”

  高岳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喊出他的策略:

  “請使相先推舉高三的泰山為御史大夫,并放棄杜亞,因杜亞早年就對宰執之位覬覦已久,過分惹人注意,怕是楊炎早安排人手去搜括他的過失,如舉薦杜亞,反倒會受制于楊炎;

  另外——如有殿廷會議,請使相以退為進,主動放棄所有利權!”

  高岳這最后一句話一說出口,劉晏不由得周身震顫,“真的是前有狼后有虎,我如不放利權,怕是更會引起皇帝猜忌,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可如放棄利權,此后又如砧板上的魚肉,怕不會任人宰割?”

  高岳見劉晏有猶豫的神色,不由得急切百般,說“使相,怕是昔日令狐禮侍在正衙殿廷上勸告圣主不要厚葬大行皇帝時,圣主的猜忌之心已萌生了,這時不可再繼續猶豫下去了!”

  什么?是的是的,高岳仗彈常袞的那次朝會,令狐峘之前曾勸諫皇帝說,大行皇帝的喪事應按照其本人遺囑精神,一切從簡為妙。

  當時李適慨然答應,并稱贊令狐峘“不但中朕之弊,也成朕之美”。

  現在想想真的是后怕,當時李適的心中可能想的是:“令狐峘的進言是不是劉晏安排的?莫非朕要用庫藏里的錢厚葬父親,也要受你們的掣肘?”

  想到此,劉晏不由得閉上雙眼,想起很久很久前,那時還是玄宗皇帝御天下時,年僅八歲的他坐在楊妃膝上,殿堂下是宮廷教坊的王大娘在表演“百尺竿戲”:王大娘頭頂長竿,竿上頂著木制的“方丈”、“東瀛”兩座“仙山”,一個當時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便站在“仙山”上,手持絳節躍動舞蹈,用優美、驚險為達官貴人們帶去歡樂,當時楊妃還叫他為此景賦詩一首:

  樓前百戲竟爭新,唯有長竿妙入神。

  誰謂綺羅翻有力,猶自嫌輕更著人。

  他當時年幼,只瞧得百尺竿戲熱鬧好看,現在年過花甲的他總算是明白:自己手握天下利權二三十載,自謂“救時宰相”,可最終還不是和那雜耍百戲的孩子一樣,在長竿上冒著性命危險舞蹈著,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粉身碎骨......

  那長竿上的孩子,不知道經歷這么多的板蕩風雨后,現在可還在人世了?

  “這么多年,本錢愈發大,可老夫的身子骨卻也越發重了,猶自嫌輕更著人,猶自嫌輕更著人啊......”劉晏微笑起來,接著將高岳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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