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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公南歸灞橋

  已擔當察院館驛使的高岳,在八月深秋時節,正身著青衫,端坐在灞橋驛的正廳中央。

  這時一股人馬,全騎著騾子,有說有笑地自灞橋來到驛站,來了后就向崔清出示“食牒”,高聲稱是從蔡州來的,為淮西節度使李希烈的步奏官,要入大明宮客省等待覲見圣主。

  所謂的食牒,就是節度使批的條子,靠著這個便能在沿途驛館白吃白喝。

  崔清聽說是李希烈的人,就很是緊張,不敢得罪這位新任淮西節度使,取來那食牒來看,只見上面寫著“累路館驛,供菜飯而已。”

  結果吃完飯后,這幫進奏官又索要東西,崔清便說“不是供菜飯而已嗎?”

  帶頭的步奏官冷笑兩聲,說“沒錯,供飯菜、而已——這位驛子,你方才只供應了飯菜,可這‘而已’還沒供應呢!”

  崔清哭喪著臉說“而已”是什么東西?他從未聽過。

  那群蔡州的哈哈笑起來,說“而已而已,大于驢,小于騾,值價每匹三千錢,我等入京共十四人,驛站便要供應十四匹‘而已’,共是四萬二千錢。”

  這時候,高岳已然從座位上起身,四周的人見是巡驛的監察御史,無不嚇得紛紛躲避。

  “你是何人?”蔡州的步奏官們茫然不覺,還對高岳不服氣地說到......

  一個時辰后,得到消息的淮西進奏院派來數名騎著快馬的邸吏,攜了數根棍杖飛馳而來,接著十四名步奏官哭喊著,褪去裩子和外衫,在灞橋驛門前光溜溜趴了一排,然后淮西進奏院的邸吏們親自揮杖打脊,在秋季的日頭下,“噼里啪啦”打得這十四人是血肉模糊,不斷對著高岳求饒道:“高侍御,高侍御,饒命則個!”

  “而已是什么?”高岳背著手問他們。

  “而已,而已只是而已。”

  “以后沿路還索不索而已了?”

  “不敢索而已,不敢索而已!”

  最后這十四名敲詐勒索的步奏官,各個被打得足不能行,被扔到犢車上,唉聲嘆氣地被拖到京中進奏院里去了。

  整個灞橋的草市和轉運院的人都涌過來,無不喝彩鼓掌,人們早就被這些到處仗勢勒索的方鎮進奏官與宦寺中官害苦了:沒想到高侍御先前彈劾了內侍邵光超,現在又狠狠懲治了淮西的進奏官,真的是大快人心!

  崔清也走過來,對高岳千恩萬謝。

  “唉,十八兄,這么多年你經營驛站,真的是不容易。以后我高三為察院館驛使,就要好好保護這座京東第一大驛站。”高岳急忙扶起崔清。

  話音未落,只見又有一批人,自那邊長樂坡的方向而至,高岳一瞧,居然有新被提拔的中書舍人高參(高氏宰相房)的,還有新任的內侍霍忠唐,于是便立在道路旁邊拱手。

  霍忠唐最先看到高岳,急忙下馬,和高岳對著行禮,親熱地喊道“高學士......不,是高侍御。”

  高參后下馬,也和高岳平拜完畢,高岳就問他倆來灞橋驛所為何事。

  “是,是楊司馬。”這時崔清眼尖,指著灞橋端喊到。

  只見橋上可不是楊炎,須髯飄飄,穿著身綠袍,騎著匹馬是得意非凡,身后跟著輛鈿車,想必是他妻子所乘的,楊炎果然從道州歸來了!

  但此刻高岳望著這幕,心中反倒沒有預想中的快樂,而是泛起絲復雜的味道,“楊炎,畢竟還是回來了。”

  只見霍忠唐快步而上,截住楊炎所乘之馬,而后畢恭畢敬地奉上細竹笥,楊炎下馬接過,打開一看,里面自然是紫色袍衫、象牙笏板。現在的局勢真的如楊炎昔日被左遷時,在灞橋驛所發的宏愿:將來我還是要褪去綠袍換紫袍,拋去木簡換象笏,一步步重新走回到宣政殿正衙里去。

  而中書舍人高參則當場宣讀皇帝的白麻制書,即拜楊炎為門下侍郎、平章事。

  楊炎隨即便入驛站正廳,將身上的綠袍和木簡換成紫袍、象笏,將前者扔入竹笥里面,交到門外侍立的崔清手中,接著他望見高岳,心知三郎現在已是憲臺的監察御史,便大步走過去,就要來握手。

  誰曾想高岳與崔清齊齊作揖,口稱見過楊門郎。

  “唉!高三郎、崔十八,你我生死情分,不必拘禮!”楊炎急忙上前扶住二人,接著緊緊握住高岳的手,“三郎!”

  接著整個灞橋鎮的百姓都在道路兩側旁觀:只見新任門下侍郎楊炎與年輕的監察御史高岳并轡而行,一紫一青,紫者豐神俊采,青者意氣奮發,反倒是中書舍人高參只能騎馬躡后。

  楊炎接下來就按住轡頭,公然問高岳:“大兄今日得以從道州生還,皆是三郎之恩。況三郎之才,何適不可?大兄必要力致,是繼續在柏臺(御史臺),抑或諫省(門下省),三郎但言無妨。”

  高岳若有所思,謙讓不語。

  楊炎察覺了他的心思,“大兄我知道,你進士及第的座主為潘炎,如今又是西川節度使崔寧的高婿,升官之途不止一處,可這也是大兄的一片心意,勿疑!”

  高岳便勸說楊炎:“大兄可先報灞橋驛長崔清的恩情。”

  楊炎仰面大笑,說“此事不用三郎煩心,一月后我自當拔擢崔清。”

  這下高岳才開口,他其實心中惦記的還是涇原及整個西北的軍防屯田,于是說到:“高三不樂在臺省,如今國家邊陲多事,希望此后能掛憲銜,前往西北軍鎮行屯田之策。”

  這句話恰好戳中楊炎的心窩,他一直想繼承元載拓邊西北的遺志,和高三郎志同道合真的是太好了,于是當即承諾:“二三月后,三郎便是七品殿中侍御史,隨后可以憲銜為某使府營田判官,不知三郎意欲朔方,還是鳳翔,還是涇原,或者是振武軍?”

  “涇原。”高岳不假思索。

  接下來數日間,朝政繼續風云變幻。

  楊炎為相后,先是拔擢呂華(以前的灞橋驛長)為中書主事,以前在道州照顧他的也紛紛得到美職,而更讓高岳意外的是,楊炎忽然找個借口,貶竄中書舍人薛蕃和門下給事中劉遒出千里外為官——大約原因就是,他倆在回紇東市殺人案里曾刁難過高岳,楊炎這是在為高岳復仇。

  不過楊炎似乎將還留在灞橋驛的老實人崔清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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