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竇郎君怕是早已平步青云,躋身臺閣了吧?”后面立刻就有人恭維道。
竇申哈哈大笑,“這也是我竇家門風好,陛下青睞,逸崧啊你放心,到時你若還沒及第,等我給你通榜。”說完,大搖大擺邁入到了保唐寺的壁廊里,去和楚娘觀看名家的佛畫去了。
“神氣什么?不過是靠叔父的門蔭就能強占優異資源的官二代罷了。”高岳對著竇申的背影,默默在心中豎起中指。
那邊,劉德室起身跑來牽住高岳的胳膊,很急切地說,“逸崧你這兩日在平康里混的......感覺臉色都變了......聽愚兄一句話,郭汾陽夫人薨去,幾乎半個長安城的達官貴人都要去吊唁,正是我們投行卷的大好時機,到時候你陪愚兄一起去,定會得到哪位高官或文壇宗師的賞識的!”
高岳被他搖得前后擺動,心中又可憐又可笑,“老兄你這樣瘋子似的去投卷,肯定是不行的,莫不是魔怔了?”不過嘴上還試探了下,“好,明日我就回務本坊國子監去,不過我有疑問啊賢兄。”
“但說無妨。”
“竇申有門蔭可以當美原尉,我們倆也有門蔭,為什么一定要走太學考科舉呢?不能直接當個官嗎?”
劉德室的嘴巴長大,他摸摸高岳的額頭,確定對方沒有發燒,而后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逸崧你糊涂了啊,不由科舉進士做的官,哪里有什么清貴可言!十有八九當的是不入流的官,那樣你甘心嗎?竇申不同,他有他叔父御史中丞的庇護,自齋郎(1)開始做起,現在已要去補美原這種畿縣縣尉的肥缺,自然步步平登,可你我有什么啊?”
高岳似乎明白了些,又似乎不甚明白,只是點頭說知道。
誰想劉德室又拉住高岳的衣袖,直接向保唐寺內里邁步,“那事不宜遲,快隨我去給寺中方丈了然師父投行卷。”
“連和尚你都不放過?”
“你不知道,了然師父精通詩文,和很多文壇泰斗都有交往的。”
結果前腳剛邁入保唐寺的庭院,就看到一名中年婦人提著個食盒,身后跟著個少女,擋在了劉德室和高岳的面前。
那中年婦人深情款款地望著劉德室,喚了聲“劉郎”。
“雙文!”劉德室說完這婦人的名字后,有些羞愧,便用衣袖遮擋住自己的臉,那行卷也落在了地上。
高岳彎身將其撿起,恰好和做同樣動作的少女的手指微微碰在一起,那少女不好意思地回身站立,還帶著有些窘的微笑,高岳遂將文編行卷拾取起來,抬眼看那少女,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正是豆蔻年華,耳著明珰,梳著環髻,劉海覆額,明眸皓齒,玉足下是對木屐,看模樣打扮更像是南方來的姑娘,和長安本地女子頗有不同。
又回頭看那中年婦人,對著劉德室滿是溫暖的笑意,這肯定是劉老兄在平康坊的相好,還郎啊郎的?這少女該不會是劉老兄的私生女兒?
“劉郎,馬上你就要應試春闈了,我聽說你會來保唐寺投行卷,所以做了些好吃的。”那婦人還是滿面的笑,提起了食盒說到。
“雙文,何必如此呢?”劉德室又是感動又是羞慚。
高岳也覺得這個叫雙文的婦人,雖是平康坊風塵女子,但對落魄的劉德室真的是好,心地必然善良。
只是不清楚劉德室在家鄉是否還有妻室,在苦苦等著他功成名就。
雙文又望著高岳,笑起來招招手,示意他也可以一起來吃,她的臉是圓圓白白的,一笑眼睛細長,擠出些不惹人厭的魚尾紋,看起來就像廟中的觀世音菩薩那般。
保唐寺帶著殘雪的花廊下,一行五人包括王團團,找了個僻靜潔凈的臺階準備坐下。
高岳剛準備落屁股,就被劉德室心急火燎地一把拽住,連連搖頭,說賢弟你如何這般不細心?
這話說得高岳一臉懵,劉德室便解釋說,你這樣坐就是諧音“落第”啊!
哦,原來是科場迷信,結果王團團和那齊劉海的少女聽這話,一起笑起來,說“高郎君坐在臺階上,也可諧音及第啊!”
這解釋好,看來這少女年齡不大,但卻冰雪聰明得很。
王團團嘛,唔,叫做內秀。
“是啊是啊,沒那么多講究的。”高岳畢竟是堅定的歷史唯物主義者,一屁股坐在了階上。劉德室無奈,也只得隨他一起坐下。
食盒打開,香味撲鼻,最上面一層是胡麻餅,高岳連說我不客氣了,就麻利地將胡麻餅分配好,隨后那叫雙文的婦人端出了食盒的二層,高岳一看不由得口水直流,原本他以為那夜在安老胡兒那里吃的羊肉餡蒸胡和羊雜羹已是人間美味,但和雙文這個比起來還是有所不足:只見食盒二層里方方正正地切好了數塊羊肉脯,上面澆上了鹽豉、姜末、麻椒和餳蜜,炙烤得汁水四溢。
高岳將肉脯夾在胡麻餅間,只咬了一口,就覺得有無數小羊歡騰地在他口腔當中咩咩地跑著。
“你倆是......”連吃了幾塊胡麻餅夾肉脯后,高岳才騰出嘴來問雙文和劉德室的關系。
雙文的臉閃出些紅暈,說她其實姓宋,并低聲說“我和芳齋已相好十年了,我特別仰慕他的文采。”
“別說了雙文,我只覺得慚愧,這么多年也不能考中,連帶你出名。”劉德室嘆口氣說到。
“那是科場的主司們不識才。”雙文急忙安慰道。
不過既然劉德室和這位宋雙文相識不過十年,那這少女應該不會是劉所出。
宋雙文便介紹說,這少女名叫住住,是自南方越州來長安城的,幼年喪母,她父親也是個縣尉級的小官,十年前帶著年幼的住住來長安城的吏部參加銓選(2),因路途勞累而染上疾病,撒手人寰。住住便被宋雙文收養,取了這個教坊名——宋雙文說自己已年老色衰,準備將住住培養為自己接班人,故而住住尚未待客。
“住住的綽號是小越州。”那邊王團團插嘴道。
話音未落,忽然花廊出現幾個衣著怪異滿臉兇悍的惡少年,大搖大擺地走到他們面前,一腳踢翻了食盒,高岳眼睜睜看著還剩下幾塊至味的肉脯滾落到塵土當中,氣憤得眼珠都凸出來,抬眼盯住那三四名惡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