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天邊映起一片晚霞,晚霞灑落,落在上京城的皇宮內,為皇宮披上了一層金色的霞衣。
璀璨而溫暖。
然而,鐵鏡公主卻感受不到一丁點的溫暖,反而覺得在進入到皇宮以后,周身透著寒氣。
她抬手拉近了身上披的披風,火紅色的披風將她懷里的小襁褓包裹的緊緊的,密不透風。
小襁褓內,包裹著一個肉嘟嘟胖乎乎的小孩兒。
是個男孩。
此刻正在貪婪的趴在母親懷里熟睡。
鐵鏡公主感受到小家伙在自己懷里輕微的蠕動,就覺得心里暖洋洋的。
這是她和楊延輝的孩子。
在今秋的時候呱呱墜地。
成為了她和楊延輝之前最深的牽絆。
母后招她入宮,還讓她帶著孩子,這讓她心里感覺到了一絲不妥。
但是母后的命令她不敢違背。
楊延輝的身份暴露以后,她的處境就十分不妙。
往日里送到她府上的分利開始減少。
公主府的侍衛們開始一撤再撤,如今余下的不足百人。
她的皇姐和皇妹也開始處處打壓她。
若不是楊七臨走的時候留下了南國錢行上京城分號給楊延輝,恐怕她和楊延輝的生活將會變的無比的艱難。
旁人覺得她這一只金鳳凰在落毛,隨時都有可能變成雞。
可她心里很清楚,有楊七留下的南國錢行上京城分號在,她和楊延輝其實是上京城最有錢的人之一。
她最信賴的母后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不僅不幫她,反而任由人打壓她。
反而,她最不信賴的楊七,為她們一家三口留下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財。
她也算看清楚了。
楊七對于楊延輝的兄弟情,才是真正的情。
而她母后對她的母女情里,參雜了太多東西,變的不夠純粹。
也許,當初她應該強硬一點,應該陪著楊延輝一起跟著楊七回西北去。
以楊七對楊延輝的情義,肯定不會為難她。
甚至讓她們一家三口無拘無束的過活。
“哎”
鐵鏡公主輕嘆了一聲,她已經到達了蕭太后寢宮門口。
往日里這里是她最喜歡來的地方,可是今日,這個看似富麗堂皇的宮殿,讓她感覺到充滿了幽森。
似乎里面有一張吞天巨口張的大大的,在等待著吞噬她們母子。
“公主殿下,太后已經等您多時了…”
伺候在宮殿門口的內侍,皮笑肉不笑的說了一句。
鐵鏡公主皺了皺眉頭,抱著兒子進入到了寢宮。
寢宮里有漢人匠師們做的地火龍,一進入到里面,就感受到一股熱氣。
鐵鏡公主非但沒有脫下披風,反而緊了緊懷抱。
蕭太后半躺在一張軟榻上,正在盯著宮里的教習在給小皇帝講解詩文。
鐵鏡公主盈盈走到了蕭太后面前,屈膝施禮,“兒臣拜見母后…”
蕭太后坐起身,身后的內侍將一張墨色的熊皮披在她身上。
她慈祥的笑道:“本宮的孫兒呢?自從你誕下皇外孫,本宮還一次都沒見過…”
鐵鏡公主咬了咬牙,很不甘心的掀開了披風,露出了里面正在熟睡的小家伙。
小家伙睡的很熟,憨憨的,偶爾還皺了皺鼻子。
蕭太后歡喜的站起身,到了鐵鏡公主面前,“這就是本宮的皇外孫?快給本宮瞧瞧。”
話罷,蕭太后就伸手去從鐵鏡公主懷里接小家伙。
鐵鏡公主微微后退了一步,讓蕭太后的手指觸碰一空,手掌懸在了半空。
一瞬間,蕭太后眉頭微微皺起,聲音冰冷的道:“你不相信本宮?”
鐵鏡公主臉色鐵青的小聲道:“兒臣不敢…兒臣只是…只是…”
鐵鏡公主猶豫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半晌,她咬牙道:“求母后不要奪走兒臣的孩兒,兒臣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母后別奪走兒臣的孩兒。”
蕭太后面色發冷,冷哼道:“連公主的身份也不要了嗎?”
鐵鏡公主渾身一顫,她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小家伙,顫抖道:“只要母后不奪走兒臣的孩兒,兒臣可以不要公主的身份。”
“放肆!”
蕭太后勃然大怒,“口出妄言!公主的身份豈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決定你公主身份的,不是本宮一句話,而是你身上的血脈。
你身上背負的是耶律皇族的血脈,注定是大遼最尊貴的人之一。
難道你有本事把身體內的血脈去除嗎?”
頓了頓,蕭太后又冷聲道:“你身上不僅背負著耶律皇族的血脈,同時也背負著蕭氏后族的血脈。而你蕭氏后族的血脈,是本宮賜予你的。”
鐵鏡公主沒有削骨還父剔肉還母的那種大勇氣。
面對蕭太后的喝斥,她只能跪在蕭太后面前無聲的哭泣。
“嗚嗚嗚…”
哭泣是一件很好用的武器。
特別是在父母面前。
蕭太后縱然是一個掌控著一個龐大帝國權柄的女人,她內心深處也有柔軟的一面。
更何況是面對她最疼愛的女兒。
“別哭了!沒用的東西,耶律家的女人,留血不流淚。”
蕭太后訓斥了一句鐵鏡公主,她輕嘆道:“本宮好歹也是小家伙的皇外婆,豈能去傷害他?”
鐵鏡公主面帶淚痕,抬頭道:“真的嗎?”
蕭太后瞪著鐵鏡公主,“本宮乃是一國之母,一言九鼎。”
“那您…”
蕭太后冷笑道:“小家伙身上流淌著耶律家的血液,但是他還有一半血液,來自于楊家。而楊家,是我大遼的大敵。”
鐵鏡公主又不是笨蛋,自然聽出了蕭太后話里的意思。
她驚恐的道:“母后要用我的孩兒威脅四郎?”
蕭太后冷冷一笑,沉默不語。
鐵鏡公主跪倒在地,懷里抱著小家伙爬到了蕭太后面前,“母后,四郎已經聽了您的話,去了銅臺關擔任守將了。您為何還要為難他?”
“還不夠…”
蕭太后瞇著眼睛,冷哼道:“要怪就怪小家伙有一個討厭的叔叔。”
蕭太后又道:“我大遼決定兵發宋國,為了避免楊延嗣再來搗亂,本宮決定讓銅臺關守將、駙馬都尉楊延輝,兵發雁門關、復興關一線,牽制楊家的兵馬。”
“母后害怕四郎對您的命令陽奉陰違,所以要用我的孩兒,脅迫四郎?”
鐵鏡公主瞪著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蕭太后點點頭,贊嘆道:“你果然是本宮最聰明的女兒,一點就透。從今日起,小家伙就留在宮里,你回去給楊延輝送一封信過去。告訴他,要是楊延嗣的兵馬出現在我遼國境內,那就別怪本宮心狠手辣。”
“母后!”
“留下孩子,下去吧!”
最終蕭太后命內侍從鐵鏡公主手里奪過了小家伙,讓人押解著瘋狂哭嚎的鐵鏡公主回了公主府。
小家伙離開了母親,一瞬間就清醒了。
嗅不到母親身上的味道,他哭的很大聲。
剛才還表現的鐵血無情的蕭太后,手忙腳亂的哄著他。
所幸她生了好幾個孩子,對帶孩子有經驗。
拒絕了宮女們接過去孩子的要求。
蕭太后抱著小家伙樂滋滋的笑道:“小家伙胖乎乎的,身體很強壯,以后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漢子。”
小皇帝跟著教習混完了今日的課時,在第一時間就撲到了蕭太后身邊。
看著蕭太后懷里的小家伙,他興奮的道:“這就是朕的皇外甥嗎?真的好小!”
蕭太后翻了個白眼,好笑道:“等他到了你這個年齡,就會長的和你一般大。”
“那母后您讓他快點長大,到時候兒臣要帶著他去玩。兒臣有好多有趣的東西,都要送給他。”
小皇帝顯然很喜歡小家伙。
或許是一個人在宮里待久了,沒有同齡的小伙伴,讓他覺得很寂寞。
如今多了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家伙,讓他覺得很開心。
蕭太后被兒子逗笑了,“你啊你!小家伙要長大,需要時間。等到他長到和你現在一般大的時候,你早已長得比他還高大了。”
“那…孩兒也能陪他玩。”
蕭太后看了看懷里的小家伙,又看向了小皇帝,生出了幾分考校的心思。
“皇兒啊!等你以后長大了,你準備如何對待小家伙?”
小皇帝歪著腦袋,想了很久,煞有其事的說:“兒臣要給他吃最好吃的好東西,要給他玩最好玩的好東西,還要找好多跟他一樣大的人,陪他玩耍。”
蕭太后愣了愣,笑瞇瞇的道:“難道你不知道,這小家伙的父親是楊延輝,他的叔叔是那個曾經欺負過母后的楊延嗣?”
提到楊延嗣,小皇帝明顯皺了皺眉頭。
楊延嗣跟小皇帝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可是他在小皇帝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桀驁、跋扈、不講理等等。
甚至還有一絲的威風。
在小皇帝心里,楊延嗣是一個壞人。
但是他內心深處,卻想做一個楊延嗣一樣的人。
小皇帝歪著腦袋,疑惑的問蕭太后,“母后,您覺得楊延嗣要是碰到了這種事兒,他會怎么辦?”
蕭太后一怔,沉吟了片刻,輕嘆道:“或許會很寵溺小家伙吧!畢竟,小家伙可是楊延嗣的侄子。”
小皇帝聞言,拍著胸脯道:“那兒臣也會寵著小家伙。”
蕭太后好奇的問道:“為什么?”
小皇帝傲氣的道:“因為兒臣是小家伙的舅舅。”
蕭太后愣了,許久,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意,“說的不錯,皇兒是小家伙的舅舅,理應寵著小家伙。本宮是小家伙的皇外婆,也得寵著小家伙。”
得到了蕭太后的認可,小皇帝很開心的上前去逗弄小家伙。
半晌,小皇帝突然抬起頭,問蕭太后,“母后,兒臣今日見皇姐似乎不樂意把兒臣的小外甥留在皇宮里。母后為何一定要把兒臣的小外甥留在宮里呢?”
頓了頓,小皇帝看著蕭太后,單純的問道:“要是有人把兒臣從母后身邊搶走呢?”
蕭太后徹底愣住了。
沉吟了許久,她幽幽道:“母后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對不起你皇姐了。畢竟,我大遼和宋國大戰在即,容不得楊家過來插一手。”
蕭太后搖晃著懷里的小家伙,輕聲道:“母后也是為了你的江山,迫不得已才這么做。以后等你長大了,親政了,就好好補償補償你皇姐,還有你的小外甥。”
小皇帝鄭重的點點頭,“兒臣會的。”
蕭太后雖然在鐵鏡公主面前表現的很鐵血無情,但是看得出,她是真喜歡小家伙。
每次抱著小家伙,她就想到了小皇帝小時候她抱著小皇帝的場景。
如今小皇帝繞膝而跑,小家伙在她懷里吐泡泡,她感覺到格外的溫馨。
人常說,皇家無情。
蕭太后卻不這么認為。
蕭太后覺得,皇家無情亦有情。
有的時候,為了國家,皇家的人必須做出犧牲。
小皇帝對自己的小外甥很上心,陪著他的小外甥玩了半天,還從他宮殿里搬來的許多好玩的東西,留給小外甥玩。
雖然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家伙,不能陪著他玩。
但是他還是覺得很開心。
一直陪著小外甥玩到了半夜,小皇帝才在蕭太后的勸解下,戀戀不舍的回宮去睡了。
小皇帝睡了。
蕭太后卻沒睡。
她抱著小家伙,讓內侍拿來了一張白紙,又用印泥分別在白紙上拓印下了小家伙的腳掌印。
一共印了三份。
一份她留著收藏。
另外兩份,她在上面親筆題了幾句拉家常的短句,然后命人秘密的送去了勝州。
既然決定了利用楊延輝和小家伙。
那么蕭太后就必須把他們利用到極致。
這一次宋遼大戰,遼國輸不起。
所以蕭太后要在大遼大軍南下的之前,提前把所有的麻煩降到最低。
伴隨著蕭太后兩份印有小家伙腳掌印的書信送往了勝州。
鐵鏡公主含淚寫的長信,也被人秘密的送往了銅臺關。
上京城上月朗星稀,銅臺關上卻陰云密布。
陰云下,飄灑著白茫茫的雪花。
大地上已經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棉被。
睡不著的楊四身穿著黑色盔甲,披著一件漆黑的披風,踱步在銅臺關被炸毀的廢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