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的怒火遠比燕國君臣們想象的更容易點燃。
曹彬早有跟燕國一教高下的心思,只是一直被文武百官們勸著。
當燕國使臣到達了蜀國,表明愿意以巨款為聘,邀請曹佾父母去燕京城一行的時候,曹彬心頭的怒火徹底被點燃。
年僅八旬的曹彬,牙齒已經掉光,頭發花白,走路都需要人攙扶著,整個人骨瘦嶙峋,一陣風都能吹到。
可就是這么一個瘦弱的老人,脾氣卻遠比一般人要火爆。
他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親手砍死了燕國使臣。
燕國使臣被殺,燕蜀一戰,避無可避。
文武百官們縱然有心勸阻,也無能為力。
燕蜀一戰,縱然蜀國想認慫,也不可能了。
因為燕國使臣被殺,等于打了燕國的臉面,以燕國的強橫,又怎么可能善罷甘休。
曹彬通過這一手,成功的逼迫了文武百官們答應了跟燕國一戰的事情。
一時間。
蜀國上下,開始進入到了緊急備戰中。
曹彬身披盔甲,被八個力士扛著,坐鎮中軍。
蜀國各地的兵馬、將士、糧草、器械,源源不斷的運送到了燕蜀邊陲。
曹彬斬殺燕國使臣的事情,在一旬后傳入到了燕京城。
楊七將此事明發天下。
舉國嘩然。
各地將士們紛紛請戰,退伍的老卒們扛著盔甲兵器坐在家門口等待征召。
只要楊七一聲令下,在燕國兵役制度下積攢的數百萬兵馬,就能匯聚在他的鐵蹄下。
“戰!”
這就是楊七的態度。
同樣明發天下。
燕人不懼戰,燕人更不受屈辱。
各地兵馬在接到了楊七的詔令,開始紛紛匯聚。
燕國南境的兵馬,提早一步前往了燕蜀邊陲匯聚。
北部的兵馬,浩浩蕩蕩的匯聚在了燕京城外。
御書房內。
楊七一道道旨意在他筆下成型,然后快速的被送出了御書房。
楊宗衛站在楊七身邊,看著楊七一道旨意出宮,就有數十萬人因旨意而動,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帝王之威,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燕國的強橫。
瘋狂的曹彬為了達到凌駕于燕國之上的宗主國地位,集合了蜀國、孔雀王朝等地的一大半受蜀國節制的兵馬,約合三百萬之巨。
遠超歷史上任何一場戰爭的兵力。
而蜀國之所以能夠征召這個多的兵馬,跟他們龐大的疆土是分不開的。
單單曹瑋一人,就率領了近百萬人馬。
戰場被曹彬劃分成了兩塊。
一塊是孔雀王朝的戰場,一塊是燕蜀邊陲的戰場。
曹彬心里的如意算盤幾乎擺到了明面上。
他明知道蜀國沒有稱霸天下的實力,所以他就打算,從燕國身上撕下一塊肥肉,咬掉燕國占領的孔雀王朝的一半疆土,以及漢城、邕州一線的燕國疆土。
從而將燕國從霸主的地位上拉下來,并且完成將蜀國疆土連成一片的戰略。
而比起曹彬的瘋狂。
楊七就顯得更加瘋狂。
整個燕國北境已經沒有了敵人,楊七幾乎抽空了北境八成兵馬,一起調往戰場。
同時,楊七還集合了南境的六成兵馬,合計人數多達四百萬之巨。
兵力遠比蜀國還要多出一百萬之據軍機閣的計算,面對蜀國三百萬兵馬來伐,燕國只需要付出一百多萬兵馬便能抵御。
但是楊七卻沒這么做。
他反而增加了數倍的兵力。
對于楊七為何要這么做,沒有多少人猜得透。
畢竟,每多一百萬的兵馬,其后面所要提供的糧草輜重,以及民夫的數量,都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楊七寫完了最后一道圣旨,丟下了筆,見兒子在身邊幾次欲言又止,就問道:“你是不是跟朝中百官們也一樣想,覺得明明一百多萬兵馬能夠打贏的戰爭,朕為什么要調動數倍的兵力?”
楊宗衛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在自己的爹面前,不懂直言不丟人,最怕的就是不懂裝懂。
楊七讓兒子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笑道:“普天之下,能跟我燕國有一戰之力的,大概就只有蜀國一家,有膽子挑釁我們燕國的,也只有蜀國。
遠航發展到了今日,世界各個角落均有漢家子落腳。
而在整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帝國,唯有蜀、燕。
晉國以前也算是一家,只是如今晉國七分,只要不是外敵入侵,想要凝聚起來很難。
所以在世界的權力爭霸場上,只剩下了燕、蜀兩國。
而在燕、蜀兩國爭霸中,勝者不僅僅可以得到宗主國的地位,同時也能得到世界的管理權。
燕國恒大,強橫無比。
可是蜀國仍舊挑釁。
我們必須以泰山壓頂的姿態,戰勝蜀國。
如此,才能讓各國意識到燕國不可戰勝。
讓那些對燕國有覬覦之心的人死心。”
“兒子啊!你要記住,這個世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只要你手里擁有好東西,別人就會覬覦,那怕這個人是你的血親。
而要稱霸這個世界,不是說你比別人強一點就行。
你需要比別人強出很多,強到讓人感覺到恐懼,強到讓人覺得你不可戰勝。
如此,他們才不會覬覦你所得到的東西。
所謂的內圣外王之道,所謂的帝王心術,歸根結底,都是在闡釋這一點。
在你沒有強到舉世無敵的時候,任何跟敵人講道理的舉動,都是在找死。
任何施舍弱者的舉動,都是在為自己培養敵人。”
楊宗衛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
楊七今日所說的這番話,跟他所有的師傅所說的都不同。
在他觀政期間,有人告訴過他內圣外王,有人告訴過他圣德賢明,也有人告訴過他要對蠻人懷有包容之心,教化他們,讓他們漢化。
楊七的話,明顯跟這些說法都存在著差異,甚至說相違背。
總是有人告訴他,國恒大,好戰必亡。
可是他看到的是,燕國在一場場戰爭中,不僅沒有出現滅亡的跡象,反而變得越來越強盛。
思考了很久很久。
楊宗衛看向楊七,聲音低沉的道:“父皇,書里說的那些圣人之言,都是錯的嗎?”
楊七意外的道:“為什么這么問?”
楊宗衛皺折眉頭,道:“兒臣在觀政的時候,聽臣子們說,國恒大,好戰必亡。窮兵黷武乃是亡國之道。兒臣去看了書本,書本上也是這么寫的。
可是兒臣覺得,書上寫的,跟您說的相駁。
而兒臣覺得,您說的是對的。
既然您說的是對的,那么自然是書里說的有錯。”
楊七樂呵呵一笑,“你能說出這番話,朕很開心。”
楊七提起了桌上的筆,寫下了一句。
‘國恒大,不戰亦亡…’
楊宗衛瞧著龍案上的字,沉吟道:“父皇是在告訴兒臣,兩者兼施才是治國之道嗎?”
“狗屁!”
楊七笑罵了一句,攆起了桌上的紙,扔給了楊宗衛,“你說說,朕這句話傳出去,會如何?”
楊宗衛一愣,正色道:“父皇乃是古今未有的帝王,您的話自然是金科玉律,肯定會被天下讀書人奉為至理。”
楊七坦然笑道:“可是你也看到了,朕寫的只是一句戲言。”
楊宗衛有些傻,直愣愣的坐在那兒,不知道如何作答。
楊七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朕就是借此告訴你,書里沒有多少至理名言。盡信書,不如無書。這書上的東西,特別是戰國先秦以后的很多書籍,早已被人改的面目全非。
一些野心家,為了讓自己的學說更被世人認可,所以在里面夾帶了不少私貨。
所以,以后你不論是看書,還是聽人諫言,都要分清楚,那些話是真話,那些話是騙人的假話。
那些是對你有用的,那些是蠱惑之言。”
楊宗衛擰起眉頭,“如何分別呢?”
“多聽多看,知行合一,實事求是。”
楊七背負雙手,笑道:“時間久了以后,你就會發現,一切脫離了實際的話,基本上都是騙人的鬼話。”
頓了頓,楊七問道:“比如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這就是一句鬼話。說出這句話的人,大概是被才女駁了臉面,又或者被才女所嫌棄。而世間的人,一直傳頌這句話,甚至連許多皇室都將它奉為至理名言。
民間傳送這句話,是為了確保男子在家中絕對的地位。
同時也為男子在家中壓榨女子,提供了借口。
而諸多皇室傳頌這句話,主要是為了防備女子干政。
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女子會不會干政,跟才德無關。沒有才德的女子,干政會更可怕。”
在楊宗衛低著腦袋皺著眉頭領悟著楊七的話。
楊七沒有打擾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腦袋,踱步出了御書房。
御書房外。
曹琳匆匆而來。
她臉色慘白,神色有點憔悴。
見到楊七的時候,她立馬撲上前,驚叫道:“陛下要征蜀國?”
楊七扶穩了她,嘆息道:“不是朕要征蜀國,是蜀國要征討我大燕。”
“為了曹佾,值得嗎?”
曹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楊七,哀聲發問,她似乎想從楊七臉上看出些什么。
楊七盯著憔悴的曹琳,長嘆一聲。
“你以為,這場戰爭,真的只是因為曹佾?”
“難道不是嗎?”
楊七搖頭道:“從曹家立足大理的以后,你爹就有跟我一戰的心思。他是一個長輩,他不認為自己比我差,他要壓我一頭,為曹家爭取更多的利益。
這場戰爭,看似是因為曹佾而起。
可是沒有曹佾就打不起來嗎?”
楊七嘆息道:“沒有曹佾,這一場戰爭只會打的更慘烈。曹家非昔日的曹家,楊家亦非昔日楊家。兩個皇族,兩個國家,爭的是天下霸權,爭的是霸主地位。
在天下面前,個人榮辱,親戚情誼,不值一提。
我可以罷戰,可你覺得你爹會善罷甘休嗎?”
“他不會善罷甘休,他只會把我的退讓當成示弱的表現,他只會得寸進尺。他要燕國在孔雀王朝的那一半疆土,他要燕國在邕州、漢城的疆土,他還要天下霸權,以及燕國數之不清的財富。
我要是退讓了,他到時候只怕會要的更多。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一定不會介意搶了衛兒的皇位,封他一個閑散侯爵,囚禁一聲。
而在他拿下了衛兒的皇位以后,一定會舉起屠刀,將我楊家一門,誅盡殺絕。”
曹琳一臉難以置信,晃著頭,“不會的…不會的,我爹不會這么做…”
楊七憐惜的看著她,道:“你是從曹家出來的,你爹的秉性,你不會不知道。曹家當年在汴京城里的時候,為了利益,怎么做的,你比我更清楚。
所以我不能退,他也不會退。”
曹琳顫抖著,“為什么會這樣?明明燕蜀兩國之前還是同盟…”
楊七攬過她,抱在懷里,輕聲道:“這就是為了得到更多利益,更多權力,所要付出的代價。縱然我此次想辦法讓燕蜀兩國罷戰,等到以后,皇位傳承下去,兩國之間的大戰,依然在所難免。
于其把這個問題留到衛兒手里,留到你我將來的皇孫手里,還不如讓我出手解決了此事。”
曹琳猛然抓住楊七的肩膀,急聲道:“那就留下去,讓子孫們去解決,到時候我們死了,什么也不知道,就什么也不用在乎了。”
楊七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低聲道:“你真是這么想的?”
曹琳重重點頭。
楊七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燕國國力如何,你或許比朕還清楚。衛兒并非昏庸之人,皇位傳到他手里,燕國繼續發展下去,只會變得更強。
等到孫兒繼位的時候,燕國征討蜀國,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親情這東西,傳承三代以后,就會變得很淡。
到那個時候,孫兒攻破了蜀國。
蜀國上下的皇族,恐怕要被盡數誅滅。
這是你愿意看到的?”
曹琳渾身巨顫。
楊七拍著她肩膀安慰道:“我出手的話,至少能夠保證你幾個兄弟的性命無憂。”
曹琳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她顫抖著一言不發。
楊七將利害關系向她闡明。
她又不是蠢笨之人,自然能夠想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