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靜悄悄的。
趙普躬身站在御街下。
陳琳手里捏著一卷圣旨,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宣讀。
百官們的目光齊齊落在楊七身上,他們在等待楊七的反應。
楊七臉上不見喜怒,他淡淡的瞥了趙普一眼,緩緩開口,“朕知道你要說什么,有關于實邑的事情,暫且不論。因為朕決定清查天下田畝,統籌天下人口。屆時會依照各地的人口,合理的分配耕地。
等到百姓們拿到了應有的耕地,朕才會補上諸位的實邑。
所以,在此之后,朕希望諸位眾志成城,能夠快速的幫朕做好這兩項政務。”
有了楊七這一番解釋,百官們也放下了懸著的心,齊齊躬身施禮。
“諾”
他們還真怕楊七犯渾,取消了實邑、食邑制度。
到時候,只怕這剛評定的天下,又要再起波瀾。
實邑的事情雖然讓百官們放心了不少,但楊七決定清查天下田畝、統籌天下人口的事情,著實讓百官們心里捏了一把汗。
天下間,終究是窮人恒窮,富人恒富。
若非科舉制度的誕生,只怕這種場面會一直持續下去。
富人皆以宗族為單位,囤積錢糧、田畝,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財富、田產,龐大的讓人難以想象。
楊七要清查天下田畝,其性質比刨人家祖墳還兇殘。
土地兼并、私占民田的事情,每一個富戶地主,幾乎都有參與。
一竿子敲下去,足以敲打出一批龐大的人群。
而這些人往往不是一家一戶,而是成群結隊以宗族形式存在的。
牽連出的人數,只怕會達到大燕國總人口的近四成之多,數百萬計。
稍有不慎。
等待大燕國朝廷的就是一場場的起義。
暫無實邑封爵、清查天下田畝。
猶如兩座大山,壓在百官們心頭。
百官們伸長了脖子等待封爵的心思,也就淡了不少。
然而。
論功行賞的大典卻沒有因此停下來。
在趙普沉默不語的回到了自己的班列以后,陳琳很自覺的開始繼續宣讀冊封詔書。
寇準、殤傾子、呂端、趙普、王祜、陳耀六人,皆封公爵銜。
向敏中、王旦、彭湃、趙廸、落葉、焦贊、孟良、何敬、杜青等等一行三十四人,皆封侯爵銜。
呂蒙正等一些新官新將領,還有一些降官降將,總計八十三人,皆封伯爵銜。
剩余男爵、子爵封賞人數,多達三百二十八人。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開國功臣中,武將中公爵銜僅有一人,剩下的五人,皆為文官。
但是,這卻并不代表燕國文強武弱。
反之,燕國是真正的武強文弱。
因為燕國真正的兵力,一直掌控在燕國皇室楊家手里。
軍方五位首領,皆是王爵。
除此之外,還有一侯十二伯的爵位封賞,百官們只聞其名,卻未見其人。
有不了解內情的人,詢問身旁的同伴。
當即就有人暗地里給他解釋。
這一侯十二伯中,有一半都是追封死去的將士。
還有一半是不能出現在人前的無名英雄。
一場封賞大典。
從早晨一直持續到了傍晚,一封封的詔書,伴隨著一箱箱的金銀財貨,發放到了大燕新晉的勛貴們手里。
對于楊七給出的名分,沒有任何人不滿。
更沒有人仗著自己的資歷鬧事。
楊七把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凡是有不滿的官員,只要細細的數一數他頭頂的那些大佬們對燕國的貢獻,以及他們的功勛以后,就沒有任何抱怨了。
每一個人對大燕國的貢獻,都遠比他多。
這也側面的證明,楊七之前所說的話不虛。
燕國是個量才適用的地方。
能者上,庸者下。
有本事的人吃肉,沒本事的人吃糠。
不服,就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怪不得旁人。
封賞大典以后。
并沒有想象中的歡慶的場面。
除了少數人喜氣洋洋之外,更多的人帶著自己的封賞沉默不語的出了皇宮。
隨著百官出宮。
五位新晉的王爺中,除了趙王楊延光以外,剩下的四位王爺,并沒有在燕京城里多留。
他們連夜跨馬,帶著自己的親兵離開了燕京城。
不出意外的話。
今日朝堂上封賞大典中楊七所提到的國策內容,將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遍大燕國的每一片土地。
原燕云十六州,以及原南國,兩塊地方還好。
因為這兩塊地方的人,已經適應了楊七的統治。
而且楊七早在很早以前,就對這兩地的田畝進行了清查。
所以這兩塊地方不會有問題。
最容易出問題的,就是新得的宋國的河東、江南兩塊地方。
特別是江南。
江南因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自古以來,一直繁華。
所以江南的土豪劣紳最多。
此番大燕國清查田畝,受影響最大的恐怕就是江南。
屆時。
必定會有人趁機作亂。
所以楊家四兄弟,必須趕回他們坐鎮的地方鎮守。
御書房內。
冊封大典過后。
楊七回到了書房,脫下了龍袍,換上了一身便裝。
蘇易簡緊跟在楊七身后,眉頭緊鎖的道:“陛下,如此大刀闊斧的改制,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又是整治佛道兩家,又是清查天下田畝,又是削減勛貴們利益。
這三條,每一條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國策。
如今三條并行,必然生亂。
您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楊七換上了便裝以后,坐在踏上,對著蘇易簡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以后,才調笑的道:“你近些日一直躲在家里稱病不出,朕還以為你已經不關心國事了。”
蘇易簡端端正正的坐在楊七身側,聽到了楊七的話,他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幽幽道:“還不是被您嚇得。”
楊七哈哈大笑道:“朕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沒想到你還當了真。”
蘇易簡撇撇嘴,“君無戲言…”
楊七眉頭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道:“發給佛道兩家的圣旨還沒有送出去,要不朕拿過來,將你的名字添上?”
蘇易簡臉色大變,連連擺手,“陛下既然已經草擬了圣旨,斷然不能改。朝三暮四的可不是明君所為。”
楊七被蘇易簡逗笑了,他一邊笑,一邊低聲道:“朕現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常言道,亂世要用重典。燕國如今打下來了,可是要把它打造成鐵桶一般,就需要下大功夫治理它。
這江山,就像是一塊頑鐵,微微狠狠的捶打,才能變成精鐵。”
“陛下不怕力道用大了…到時候非但鍛造不出精鐵,反而還沒頑鐵也打沒了…就像是先秦、大隋…”
蘇易簡悻悻的在一旁低聲說道。
楊七斜眼看向蘇易簡,遲疑道:“你不看好朕改制?”
蘇易簡撇嘴道:“臣不是不看好陛下改制,臣只是覺得,陛下不能心急。一口吃不成胖子。燕國不比南國。兩地文化差異巨大,所以不能用同樣的方式去治理他們。”
楊七搖頭笑道:“朕何嘗不知道這個理,只是朕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朕還打算到了二十年以后,退下皇位,去過一些閑云野鶴的日子。”
蘇易簡瞠目結舌,嘴巴打著磕巴,驚愕的道:“二十年以后退位?”
楊七這句話,著實把蘇易簡驚的不輕。
楊七并沒有在意蘇易簡的震驚,他能有這種反應,完全在楊七的意料之中。
畢竟。
楊七打算二十年以后退位這件事,普天之下,沒有幾個人能理解。
無論是權力,還是富貴,任何人抓到了手里以后都不想放開。
楊七低聲笑道:“你不必如此驚訝,朕確實是這么想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朕不可能把所有的人生,都搭在皇位上。
目前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你一人,朕希望你能夠保密。
倘若讓旁人知道了這件事…
嘿嘿嘿…”
蘇易簡當即收起了臉上的震驚,一臉嚴肅的道:“此事事關重大,臣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半句。”
楊七瞥了他一眼,笑瞇瞇道:“諒你也不敢。”
“言歸正傳…正是因為朕打算二十年以后退位,所以朕要在這二十年里,把所有難啃的骨頭,一口氣啃光。
唯有如此,朕退位以后,才能過一些清閑的日子。”
“可是…陛下,二十年以后,你也不過才年僅四旬,是不是太早了…”
楊七意味深長的笑道:“不早不晚,剛剛好…”
蘇易簡不明白楊七笑意里隱藏的是什么。
他皺著眉頭道:“陛下既然打算三管齊下,萬一產生了兵變、起義,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楊七幽幽道:“朕給了他們安穩的日子,他們不愿意過。那就去開荒吧…遼東數百萬里,如今一片荒蕪,即使移過去百萬人,也不足以填滿。
咱大燕,別的沒有,就是地多。”
蘇易簡眉頭緊鎖道:“可是大燕疆土縱然再遼闊,也有用盡的時候…”
楊七搖頭笑道:“地恒大,我們燕國占不完…”
蘇易簡聞言,一臉哭笑不得。
聽楊七話里的意思,似乎除了燕國以外,燕國外的其他地方,也是大燕的地盤。
楊七可不在乎蘇易簡有什么想法,解決了蘇易簡心頭的疑惑以后,他叮囑道:“如今三令并行,少不得有人在中間出幺蛾子。
所以你這個大燕宰相,得仔細盯緊點。
但凡有跟朝廷作對的,一并發配到遼東去。
還有,除了上述的三令以外,關于大燕人口問題、教育問題,也是重中之重。
務必督促各地的衙門,鼓勵各地百姓生育,嚴令各地的三級學府的建立。
這兩項政令,直接跟各級官員們的政績掛鉤。
若是官員在任期內,地方的人口沒有增加,三級學府沒有完善,那就別想升遷。
還有,為了避免百姓們生得起,養不起的問題。
朝廷可以做出相應的獎勵。
以一胎為限,多生一人,賞地十畝。
此政令,不分男女。”
蘇易簡猛然站起身,瞪著眼珠子,失聲叫道:“陛下你瘋了…”
由不得蘇易簡不失態。
實在是楊七這一條政令,夸張的有點變態。
土地對漢家子孫們的吸引力有多大,每一個漢家子孫心里都很清楚。
每一年,各地鄉間地頭,因為一寸、兩寸的地壟的問題,打架斗毆的事情層出不窮。
楊七突然提出多生一個人,獎勵十畝地的政令。
蘇易簡敢肯定,一旦這一條政令傳出去。
整個燕國的百姓都會發瘋。
估計到時候,舉國上下都會參與到瘋狂的造人行動中。
而燕國的人口,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達到了一個瘋狂的增長的速度。
人口急速的增長,對一個國家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蘇易簡心里快速的盤算了一下,一旦推行這一條政令。
只怕燕國的土地,不出十年,就會被分配一空。
楊七淡淡的瞥了一眼蘇易簡,平靜的道:“朕既然這么安排,自然有朕的用意。你無需多問,只需要依照朕的政令行事即可。”
蘇易簡咬牙道:“我是怕你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燕國給折騰沒了…”
楊七緩緩起身,傲然的看著蘇易簡,說道:“朕不介意,到時候再把大燕國的江山打一遍…”
這句話說的威武霸氣。
縱然是始皇帝復生,只怕也說不出這句話。
碰到楊七這么個霸氣的主子,蘇易簡一點兒脾氣也沒有。
他唯有起身,躬身道:“陛下威武…”
他的語言里充滿了諷刺。
不等楊七教訓他,他腳下一抹油,就溜出了御書房。
有道是皇帝動動嘴,大臣跑斷腿。
碰上這個一個君主,蘇易簡注定要操勞一輩子。
更可氣的是,他們不僅是君主,更情深似兄弟。
楊七一條政令比一條政令激進,蘇易簡既然沒辦法阻止楊七頒布政令,那就只能想辦法幫楊七查漏補缺,盡量讓楊七的每一條政令下發下去以后,不會引起太大的變動。
“死酒鬼…”
楊七望著蘇易簡離去的背影,低聲罵了一句。
他并沒有怪罪蘇易簡的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