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多執拗的一個人?
能讓老楊這個執拗的人低下頭,跟楊七說那么多軟話,勸解楊七不要冊封他,這里面要是沒有貓膩,那就奇怪了。
新帝登基,冊封功臣,追封先祖,這幾乎是遵循了近千年的法則。
倘若楊七冊封功臣、追封先祖的話,那么一個不孝、涼薄的名聲,就絕對逃不掉。
老楊為官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這里面的厲害關系。
能把老楊逼的說出這番話,這其中的道道,絕對不會淺。
一念至此。
楊七冷冷的吩咐道:“查!一丁點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我倒是想看看,誰的手伸的這么長。”
艱苦打江山的時候,一個個藏的嚴嚴實實,生怕別人看見他們。
坐江山的時候,一個個牛鬼蛇神都蹦出來了。
難怪歷代的皇帝們在登基之后,都會或多或少的進行一場又一場血腥的清洗。
確實該殺。
彭湃從楊七冷酷的表情上,也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當即,沒有遲疑的應下了此事。
然后出了御書房以后,就召集了手下的密探首領,嚴查此事。
燕國的密探機構,龐大到了什么地步,沒有幾個人知道。
但是其辦事效率,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楊七的命令傳達下去,不到一刻鐘,有關一切接觸過老楊的人的消息,全部都列成了一份密奏,一字不漏的出現在楊七面前。
楊七仔細審閱了密奏以后,眉頭再次緊鎖。
密奏上關于老楊的一切消息,齊齊整整,沒有一點兒紕漏。
正是因為如此,才讓楊七愁眉不展。
因為從密奏上的消息看,老楊接觸過的人都很正常,并沒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
每一個接觸過老楊的人,身份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祖宗三代皆可查。
沒人接觸過老楊,老楊又豈會說出那番話?
老楊至今還在主持著武院的諸多事宜,他可沒那么閑。
而且楊七相信自己的直覺。
“再查!”
“再查!”
楊七徹夜未眠,彭湃也徹夜未眠,連查七次,一無所獲。
第八次的時候。
彭湃盯著一雙熊貓眼,低聲的對楊七道:“陛下,手底下的兄弟們忙活了一個晚上了,有關太上皇的卷宗,已經翻到了十年前,依舊一無所獲。”
楊七皺著眉頭,屈指敲打著桌面,沉吟道:“沒道理的…難道是我多疑了…”
彭湃在這時,卻搖了搖頭。
楊七見狀,眉頭一挑,“你這是什么意思?”
彭湃微微躬身,請罪道:“陛下的猜測并沒有錯,確實有人搞鬼。只是問題并不是出在太上皇身上,而是出在太后身上。
未經陛下恩準,就擅自查探太后的行蹤,還請陛下降罪。”
皇宮里的消息,一直都是個禁忌。
畢竟。
每一座皇宮,或多或少,都藏著不少秘密。
而擁有秘密最多的人,就是皇宮的主宰皇帝。
又因為皇帝工作的特殊性,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有可能都會出現大變化。
所以,很多人都把目光注視在皇宮里,想要一探究竟。
而身為皇帝,又怎么可能喜歡把自己赤果果的扒光仍在世人面前。
所以,每一個皇帝登基以后,對于刺探皇宮內消息的人,容忍度很低。
即便這個人是他的親信。
而要調查皇宮里的任何人,都必須經過皇帝的準許。
沒有皇帝的準許,那就是大罪。
這也是彭湃先請罪的原因。
楊七聽到彭湃的話,只是皺了皺眉,并沒有率先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陰沉著臉,道:“這么說,是有人刻意的接近了我娘?”
彭湃鄭重的點點頭,將一份密奏,送到了楊七手里。
楊七翻開了密奏仔細觀看,彭湃在一旁壓低了聲音道:“根據手下的人所查,從陛下您回京至今,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位婦人,想盡各種辦法,接近太后。
太后心善,喜歡禮佛,逢年過節都會去禮佛。
因此,有很婦人借著這個機會,接近太后。
如今跟太后關系走的最近的是五個人。”
“那五個?”
楊七一邊翻閱密奏,一邊沉聲發問。
彭湃沉聲道:“宰相蘇易簡的老母親蘇氏,復興府知府王旦之母王氏,大宋文宣公之母孔氏,還有清妙觀的妙真道姑,三方寺的空明師太…”
“啪”
楊七合上了手里的密奏,臉色陰冷,眉頭緊鎖,“蘇家老太君拜訪我娘,是為了蘇易簡成婚的事宜。蘇易簡身居南國多年,如今已經年僅三旬,卻始終未婚。
這都快成了蘇家老太君的心病了。
她找我娘,是想讓我娘幫蘇易簡物色一個合適的姑娘。
再來,就是希望我娘跟我說說話,讓我勸一勸蘇易簡這頭倔驢。
但是,王氏接觸我娘是為了什么,我猜不透。
你派人盯著王家,一有消息,隨時向我匯報。”
楊七頓了頓,臉色冷峻的咬牙道:“至于孔氏、妙真、空明…哼哼,紅花白藕青荷葉,儒釋道三教還真是一家…
一起撲向我娘,試圖以我娘為突破口。
所圖不小啊。
難怪我爹此前會說出那番話。”
彭湃在一旁遲疑道:“佛道兩家,此前因為遼國的事情,惡了陛下,自然得想辦法彌補。畢竟陛下沒有像是其他的帝王,對他們表現出善意。他們為了避免陛下清算,自然要走通太后的門路,讓太后幫他們求求情。
可是儒家,又是為了什么?”
楊七丟下了密奏,瞥了彭湃一眼,冷笑道:“還能為了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罷了。為了田產,為了名聲。更重要的是,我大燕立國以后,并沒有效仿漢、唐、宋,獨尊儒家。
取士更是別具一格。
雖然如今朝堂上多儒家弟子,可是新的官員,更多的側重的是務實。
各級學院,也并沒有獨尊儒家學術。
儒家學術,也只是相當于一門普通的學科,傳授給學子。
以前的時候,大宋尚在,儒家自然顧不上我們。
可是如今我大燕一家獨大,更是占據了孔圣人的故鄉。
他的后人,自然需要奔走一下。”
彭湃緩緩的皺起了眉頭,低聲道:“依照歷朝歷代的慣例,孔圣人的子孫后代,自然需要厚待…”
彭湃話還沒說完,楊七聲音冰冷的提醒了彭湃一句。
“彭湃!注意你的立場,還有你的身份…”
‘身份’二字,楊七咬的特別重。
彭湃心頭一驚,剎那間就聽懂了楊七話里的意思。
他作為楊七身邊的人,又是密探頭領。
不論何時何地,都沒有資格議論朝政。
更重要的是,無論對方是誰,他都不應該有所偏向。
哪怕對方是圣人。
彭湃當即低下頭,鄭重的道:“是屬下失言了,還請陛下降罪。”
楊七掃了彭湃一眼,冷冷的道:“念在往日的情份上,這一次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就不多做懲戒了,若有下次,你就不必在皇宮里待了。
你跟所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
我楊延嗣也不是卸磨殺驢的人。
寬容你一兩次,我還是能做到的。
但是我不希望你把我的寬容,當成放縱的資本。
我更不希望,有朝一日,我親手將你送上斷頭臺。”
“噗通!”
彭湃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顫聲道:“屬下謹遵陛下教會,再有下次,不用陛下您開口,屬下親自割下自己頭顱。”
楊七皺起眉毛,冷哼道:“燕國沒有跪禮,燕國男兒也不隨意給別人下跪。別在這里丟人現眼,給我滾出去。”
“諾!”
彭湃從地上爬起來,趕忙離開了御書房。
彭湃一走。
楊七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凝重。
佛道兩家,一直在楊七心頭掛著。
只是如今登基大典在即,楊七并沒有心思處置他們,所以打算放一放,等到登基大典舉行以后,再做處置。
沒想到佛道兩家的嗅覺如此敏銳,居然察覺到了危險,已經開始悄悄的腐蝕楊七身邊的人。
以佛道兩家的底蘊,真要是給他們一些時日,他們還說不定真的能拉攏出一大批的人向楊七求情。
以楊七如今的地位,下旨鏟除佛道兩家,必然能給佛道兩家造成不小的動蕩。
可是,引起的反彈也一定是巨大的。
三武一宗,四位帝王滅佛,佛門不僅沒有在這四場滅佛運動中被消滅,反而因為這四次滅佛運動,變得更強大。(三武一宗,分別指的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帝,以及后周世宗。)
前車之鑒,后車之師。
正是有前面的教訓可以借鑒,楊七心里才清楚。
處置佛道兩家,絕不能用激烈的手段。
唯有軟刀子割肉,才是最好的手段。
只是怎么割,楊七現在還沒想好。
最讓楊七覺得頭疼的,還是儒家。
以學術論,儒家在這片大地上,已經統治了千年之久。
自董仲舒將儒學推薦給了漢武帝劉徹以后,儒學在中原大地上的統治地位,就不可動搖的建立了起來。
此后歷朝歷代的君主,皆以儒學為尊。
量才適用。
量的才能就是儒學。
也正是因為如此,歷朝歷代選才的時候,皆以儒學的高低選才。
至于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理政的才能,反而不重要。
由此也出產了一批又一批的庸官,不作為的官員。
一個個只知道吟詩作賦,完全不知道如何勤政愛民。
而且還是每年每年的量產。
更讓人氣憤的是,沒有比較,儒家一家獨大,從而導致許多有心人,利用這個規則,不斷的曲解圣賢之意,加注了一條又一條的枷鎖在百姓們身上。
這讓后來的學子們,變得更加的迂腐、刻板。
因為沒有人去糾正這個錯誤,又或者想要糾正的人還沒成長起來,就被扼殺到了萌芽里。
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停滯不前。
以至于當洋鬼子們沖進了這片土地以后,世人皆以效仿洋鬼子、學習洋鬼子為榮。
委實令人可悲,可嘆。
好好的一個民族,愣是被一群腐儒們弄的亂七八糟。
就這,后世還有很多人為那些腐儒們吹噓。
典型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當然了,由此也可以看得出儒學在中原大地上扎根有多深。
以至于連彭湃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都不得不為儒家多說了兩句。
楊七之所以沒有因為這個問題懲戒彭湃,就是因為他知道這并非彭湃一個人的想法。
而是絕大多數儒生的想法。
畢竟,彭湃在跟隨楊七以前,也是一位儒生。
所以,楊七對儒家很頭疼。
儒家本身的學說沒有問題,儒家的學問也是楊七一直尊崇的。
只是儒家的學問,歷經了上千年的錘煉,早已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改的面目全非。
估計儒家圣賢們復生,看到了不肖子孫們對自己的言論的曲解,能被活活氣死。
所以,儒家的問題,楊七必須要處理。
不處理儒家的問題。
大燕國縱然再強橫,也有被腐蝕透的危險。
明朝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儒家學說可以用,也可以成為教育后人的經典。
但是其中被曲解的意思,必須更正。
此外,儒家學說,絕不能成為大燕國考量官員的唯一標準。
反而,儒家學說只能成為大燕國考量官員品行、個人素養的一點。
在官員入選、考核、升遷途中,其作用絕對不能超過十分之一。
大燕國更側重的,還是官員理政才能、管理才能、以及能否帶領百姓發家致富等等這些方面才能。
文章做的再好,不能管理好百姓,不能帶領百姓們發家致富。
要之何用?
朝廷,永遠需要的是理政的人才,而不是一個個大文學家。
有一句俗語,楊七一直很喜歡。
那就是: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楊七覺得,這句話,足以吊打任何考量官員升遷的標準。
這也是楊七對待儒家的態度。
只是,楊七沒建立燕國以前,儒家一直游離在燕國之外,并沒有人刻意的去提它。
這才讓楊七偷偷摸摸的在西北四府搞了很多年自己心中的教育。
如今大燕國如日中天。
稱霸這一片土地。
自然不可避免的就跟儒家撞上了。
楊七要減弱儒家對燕國政治的影響,幾乎相當于跟全天下人為敵。
有人或許覺得這有些夸大。
其實一點兒也不夸大 因為這個時候的讀書人,有九成九都是儒家門生。
又因為讀書人稀少的緣故,他們掌控了整個天下的喉舌。
任何楊七下發的旨意,更多的是通過他們的嘴,告知給百姓的。
有時候,他們只需要說錯一個字,就能完全曲解圣旨的意思。
所以,楊七要削弱儒家對百姓們的影響,遠遠要比再打下一片燕國這么大的土地還要難。
有可能整個燕國,都要跟著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