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九月,天氣依然炎熱。
數十萬的流民組成的雜軍在韓瓊主導下,從滄州進入到了燕國。
宋燕邊陲上,有一座高山,被百姓們戲稱為兩界山。
意思是一座山,橫跨兩國。
山上樹木青蔥,筆直挺拔,遮擋了高山原本的面目。
在半山腰上,有一個緩坡。
楊大身穿一身明光鎧,筆直的站在那兒,目光下望,看著山腳下那猶如蝗蟲一般進境的流民雜軍。
楊大身后,神機營、震天營的將士早已蓄勢待發。
而在山的左側,有大批的騎兵正在整裝待戈。
楊大看著山下成片的流民雜軍,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楊六湊到了楊大身邊,往下一瞧,也皺起了眉頭,低聲在楊大耳畔道:“大哥…這…全部都是百姓…”
言外之意,面對百姓們,他下不了殺手。
楊大同樣下不了殺手,所以才眉頭緊鎖。
眼看著流民雜軍沖進了燕國境內,楊大這才在流民雜軍的后方,看到了一些稍微成編制的軍卒。
他們大多穿著宋軍的盔甲、手持著宋軍的兵刃。
但是并不是宋軍的精良兵器,而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兵甲。
想來他們應該是從青州等地的宋國廂軍手里繳獲的。
這些軍卒的人數不多,僅有五萬。
但是就是這五萬的軍卒,卻驅趕著數十萬的百姓四處亂竄。
由此可見,兵災之禍的可怕。
見到了有軍卒出現,楊大也松了一口氣。
只要打敗這些驅趕百姓的軍卒,流民雜軍就會重新變成以前的百姓,稍做安撫,就不會對燕國造成太大的傷害。
楊大也不需要多造殺孽。
“傳令下去,告訴山下的游騎兵,讓他們從兩翼迂回,擾亂流民的隊伍,讓他們不能聚在一起作亂。能招降的話,盡可能的招降。
若是有負隅頑抗,或者趁機生事的,就地斬殺,不必留情。”
楊六抱拳道:“擾亂流民隊伍的重任,還是交給我吧。此事極難拿捏分寸,稍有不慎就會斬殺無辜。有我去坐鎮,應該不會出現濫殺無辜的事情。”
“好!”
楊大點頭。
楊六下了山,統領著游騎,從分成了兩股,從側面沖殺了出去。
楊大看到了山下游騎蕩起的煙塵,抬起手,吩咐身后的震天營和神機營。
“瞄準山下的軍卒,全力出擊,務求一舉殲滅他們。”
“唰”
兩營的將士靜悄悄的,只有單手捶胸的聲音。
山下。
韓瓊坐在馬背上。
眼看著流民全部進入到了燕國,鬼奴軍也踏上了燕國國土以后。
耳聽著遠處響起的游騎兵的馬蹄聲,韓瓊笑了。
“羅云、趙樂…我們該離開了。”
韓瓊對身邊的羅云和趙樂吩咐了一句。
調轉了馬頭,直往海岸邊奔去。
羅云和趙樂跨在馬背上,緊隨其后。
韓瓊一點兒也不留戀此地。
更沒有心思看這些流民雜軍進入到燕國以后會有什么下場。
她能努力做的,她已經作完了。
現在是她身退的時候。
韓瓊一走。
向燕國境內進發的鬼奴軍并沒有停下腳步。
在他們身后,尚有一萬強悍的遼軍在督戰。
這一萬遼軍,就是韓瓊挑出來的死士。
他們要做的,就是利用流民雜軍和鬼奴軍,盡可能的對遼國造成最大的破壞。
而那些鬼奴軍中的高麗人和倭人們,完全不知道,他們心中最至高無上的女王,已經把他們劃入到了舍棄的行列。
鬼奴軍們在踏上了燕國的土地以后,他們迫不及待的前沖。
對他們而言,每踏上一片新的土地,就代表著他們可以縱情的燒殺搶掠。
倭人們乘著海船殺到了高麗,為的什么?
為的就是燒殺搶掠。
只是他們不幸的遇上了正在攻打高麗的遼軍,然后被一起俘虜了過來。
骨子里敬重強者的性格,讓他們毫不猶豫的遵從了遼軍的命令。
成為了遼軍的仆從軍。
“殺!”
當鬼奴軍們懷揣著燒殺搶掠的心思全部踏進了燕國的領土以后。
高山上的楊大,冷冷的吐出了一個字。
“嘣嘣嘣嘣”
火炮猶如炮仗一樣的連排炸響。
上千尊火炮,百尊為一輪,一共十輪,連番投射。
成千上百的炮彈在鬼奴軍的頭頂落下,然后在他們身邊炸響,一瞬間就炸的他們人仰馬翻。
一些刻意被他們選擇遺忘的記憶,再次浮現在了心頭。
當即,就有人大喊大叫著逃跑。
縱然遼軍再如何驅趕,也攔不住他們逃跑的腳步。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場面。
也是楊七造成的。
當初楊七在港城,布置了一大片的雷區。
火炮、火槍、震天雷、土雷、炸藥包等一起上。
港城的海岸被炸成了白晝。
無數的鬼奴軍慘死,尸骨無存。
這個記憶,深深的留在鬼奴軍的腦海里。
當這種場面再次發生的時候。
他們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跑。
五萬的鬼奴軍,一下子就亂成了一團。
沖在最前方的流民雜軍們都懵了。
他們踏入燕國的時候,一點兒事沒有,那些鬼奴軍剛一入燕國,就被炸的人仰馬翻。
難道燕國打仗還挑人?
別有用心的人,當即吆喝著手下的嘍啰們,瘋狂的往燕國境內沖。
既然人家不殺他們,那他們就不能浪費了人家的心思。
只要沖進燕國,完成了韓瓊的命令,他們想要的東西都會有。
這個時候,最可憐的就是那些被挾裹著一起作亂的百姓。
他們盲目、麻木、茫然、不知所措的跟從。
或許對很多百姓而言,他們致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他們心里都有一個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活下去。
“轟隆隆…”
就在別有用心的人帶著百姓沒沖出去多遠。
轟鳴的馬蹄聲就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等到他們看到馬兒的時候。
馬兒已經如同一陣風一樣吹進了流民雜軍的隊伍里。
近六萬的游騎兵,被楊六分成了六十多股。
他們就像是一條條的線,沖進了流民雜軍中。
隨手收割了那些潛藏在流民中間作亂的害蟲。
然后把數十萬的流民雜軍,切割成了一小塊一小塊。
“降者不殺!”
游騎兵嘴里喊著號子,在流民雜軍中橫沖直撞。
流民雜軍們,他們只不過是一群百姓而已。
面對著兇神惡煞的游騎兵,他們只能蹲在地上請降。
一些負隅頑抗的,或者是大喊大叫著要跟游騎兵作對的,基本上在他們被定為可殺之人后,沒有活過三個呼吸的。
楊六自幼熟讀兵書,他胸中的韜略,并不下于他幾個兄長。
只是幾個兄長光芒在前,一直擋著他的鋒芒,讓他不能像是太陽那樣,光彩奪目的出現在人前。
所以很多人都以為楊六并不是很強。
然而。
這一場仗。
楊六卻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能力。
六萬游騎兵,在他指揮下,縱橫穿插,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方塊,站在高山頂上往下看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棋盤。
楊六充分的利用了游騎兵的機動性,分割了數量龐大的流民隊伍。
游騎兵不停的來回穿梭,保證了在同一時間,每一塊分割出來的流民方塊的位置,都有一支游騎兵掠過。
如此一來。
流民雜軍們就很難組織成有效的沖擊、進攻的力量。
而那些參雜在流民雜軍中的別有用心之徒,也就輕易的暴漏了出來。
游騎兵可以輕易的清除他們。
以六萬兵力,瞬間控制了數十萬人,簡潔又快速。
即便是在山坡上觀戰的楊大看到了這一幕,也忍不住點頭贊嘆,“以前居然沒發現,六郎胸中居然有如此韜略…以后我打不動了,六郎剛好可以接替我。”
贊嘆過后。
楊大再次看向了山腳下亂成一團的鬼奴軍,搖頭感嘆道:“不堪一擊…”
“震天營炮火繼續攻擊,神機營下山推進。務必全殲敵軍。”
下達了進軍的命令以后。
楊大皺著眉頭在思索,他有點不明白韓瓊這么做的用意。
明明是一群不堪一擊的雜軍。
韓瓊為什么一定要派遣他們侵入到燕國。
僅僅是為了給燕國造成一點兒麻煩?
可是這些人才剛進入到了燕國,幾乎就已經全軍覆沒了。
對燕國而言,他們并沒有造成太大的麻煩。
反而在楊大看來,韓瓊這是幫了燕國一把。
為什么呢?
因為燕國連年征戰,人口稀少。
有了這數十萬的流民加入。
燕國的人口也會在極短的時間里得到恢復。
所以說,韓瓊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楊大疑惑不解的時候。
韓瓊已經踏上了屬于她的那一艘旗艦。
大艦緩緩駛離了碼頭,飄蕩在了海面上。
韓瓊猶如一只高傲的孔雀,背負雙手,站在甲板上。
在她身后,站著羅云、趙樂、遼國副將等人。
耳聽著兩界山炮火連天。
韓瓊就輕笑的說了一句,“他們應該全完了…”
羅云和趙樂不解的對視了一眼。
他們有些不明白,韓瓊明明指望著這些人去燕國作亂。
為何這些人在剛進入到燕國就被剿滅以后,韓瓊居然流露出了笑容。
“不明白?”
韓瓊轉過頭,看著疑惑的羅云和趙樂,笑吟吟的問道。
羅云和趙樂一起點頭。
韓瓊笑道:“這只是一步閑棋而已。當初本宮帥眾到了登州,是想從背后殺楊延嗣一個措手不及。可是當本宮聽到了東晟府、古北口、榆關三線戰事皆敗以后。
本宮就知道了,此戰已經無力挽回。
之所以繼續走下去,就是為了搜刮更多的錢財,好回去以后給契丹八族一個交代。
至于在臨走的時候,還鼓動著流民們侵入到燕國,有三個目的。”
頓了頓,韓瓊幽幽的道:“其一,這些流民對本宮而言,已經是一個累贅。留著他們在本宮手里,只會讓他們時時刻刻惦記著本宮搜刮的金銀珠寶。擺脫他們最方便的辦法,就是把他們拋出去,拋給另一個人接手。”
“拋給楊延嗣?”
韓瓊緩緩點頭,笑道:“不錯…楊延嗣確實是最好的接手的人選…”
羅云和趙樂聞言,心里非常震驚。
他們發現自己有點看不懂韓瓊,看不懂韓瓊的每一手的布置,看不懂韓瓊每下一步棋的用意。
在滄州的時候。
韓瓊可是信誓旦旦的說,派遣這些人去燕國,就是為了作亂的。
可是到頭來,真相卻截然相反。
也就是說,韓瓊從一開始,就在演戲。
一個通過演戲,就把宋、遼、燕三國攪的人仰馬翻的女人,果然可怕。
他們二人下意識的在韓瓊面前表現的更加謹慎。
他們誰也不能確定,韓瓊是不是還在他們面前演戲。
韓瓊似乎看穿了他們一半的心思,不過她并沒有戳破,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這其二,就是本宮真的有幾分借著流民們禍亂燕國的心思。
雖然本宮知道,這個可能性很低,但是本宮心里還是懷揣著一些希望。
畢竟,據本宮了解,楊延嗣對百姓們素來親近,也從未下過殺手。
萬一因為他心軟,造成了燕國禍亂。
那么本宮率領著你們,就有機可乘。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再次進兵港城,給楊延嗣一個迎頭痛擊。”
說完這話,韓瓊有些遺憾的吧嗒著嘴,嘆氣道:“可惜這一條,如今看來,是失敗了。”
遺憾的神色在韓瓊臉上并沒有持續多久。
韓瓊重新笑吟吟的道:“這其三就更有意思了…本宮鼓動著宋國百姓入侵燕國,就是想借此試探一下楊延嗣,看看楊延嗣會不會以此為借口,殺進宋國,從宋國身上割肉。
如果他真這么做了,那么本宮回到了遼國以后,勢必要為遼國謀劃一條萬全的后路。
如果他沒有這么做,那么本宮就可以放心的回到遼國,忍辱負重,他日東山再起。”
羅云和趙樂一臉愕然的看著韓瓊。
他們完全沒想到,韓瓊的心思居然會如此復雜,謀劃如此高絕。
即便是他們兩個玩慣了陰謀的陰謀頭子,此刻面對韓瓊,也有點高山仰止的感覺。
他們突然有點想迫切的知道,他們背后真正的主子楊七,在面對進不進宋國的時候,會如何抉擇。
畢竟,楊七到如今,都沒向他們表露過入侵宋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