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偷襲已經算是很隱蔽了,沒想到一點兒效果也沒有起。
城外的營地沒有亂,也沒有起火,更沒有爆炸聲。
只有短暫的喊殺聲,以及那已經被點燃了的遼軍的尸體。
就像是他向楊七軍營里扔了一塊肉,楊七吃了肉,把骨頭扔了出來。
難道楊七真是上天派下來的克星?
耶律休哥不自覺的想到。
同時,他心里也絕了再去偷襲的心思。
偷襲比直接正面去沖殺還慘。
“堅守不出,只要楊延嗣的兵馬不出動,就任他轟擊吧。”
丟下了這句話給守城的遼將,耶律休哥失魂落魄的回中軍大帳去了。
城外。
楊七的中軍大帳內,楊七正在審訊耶律謀魯姑,“你是耶律謀魯姑?”
耶律謀魯姑被彭湃押著跪在地上,嘴里腥臭的汗巾已經被摘掉了,面對楊七發問,他赤紅著雙眼,嘶吼道:“殺了我…”
楊七大馬金刀的坐在坐榻上,笑瞇瞇的道:“殺你…為什么要殺你?你是本侯的俘虜,依照規矩,本侯會厚待你的,然后等耶律休哥拿錢財來贖買你。”
耶律謀魯姑驚愕的盯著楊七,難以置信道:“你…你不殺我,還允許大于越拿錢來贖買我?”
楊七聳了聳肩膀道:“為什么不呢?我又不是弒殺的魔王,見人就殺。你好歹也是一個遼國貴族,賣給耶律休哥應該能賣一大筆錢。”
耶律謀魯姑心里陰晴不定,略微撇撇嘴。
你還不是弒殺的魔王?
落在你手里的遼國大將,目前就沒有活下來的。
楊七站起身,踱步到了耶律謀魯姑身邊,蹲下身,看著耶律謀魯姑左右亂轉的眼睛,瞇著眼道:“你不相信本侯?”
“咕嘟”
楊七明明是在心平氣和的跟耶律謀魯姑說話,耶律謀魯姑卻有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
耶律謀魯姑下意識的吞了一口口水,想要遠離楊七,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因為左右兩邊有人死死的扣著他的肩膀。
沒有人會在還有希望求生的情況下去一心尋死的。
此前耶律謀魯姑一心求死,那是因為他覺得落在楊七手里,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楊七既然要放他一馬,他心里求死的念頭自然降低了不少,求生的欲望日前高漲。
心有所求,耶律謀魯姑自然不可能理直氣壯的跟楊七說話,心里難免多了一些畏懼。
耶律謀魯姑略微心怯的避開了楊七直視的目光,低聲道:“沒有…在西北,誰不知道你虎侯楊延嗣一言九鼎。”
楊七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耶律謀魯姑的肩膀,“很識趣,知道本侯一言九鼎就好。本侯可以讓你活下去,但是耶律休哥想要贖買你,還得等到大戰之后。”
耶律謀魯姑下意識點點頭,“理應如此…”
楊七好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本侯現在不放你回去,是顧及你回去以后,把本侯軍中的情況告訴耶律休哥?”
耶律謀魯姑尷尬的擠出了一個難看的表情,隨后艱難的點點頭。
楊七啞然失笑,“你太小看本侯了,本侯豈會害怕你將本侯軍中的消息告訴耶律休哥?本侯之所以要等到戰后送你回去,是害怕你回去以后,耶律休哥會派你去檀州送死。”
耶律謀魯姑一愣,下意識的道:“大于越已經派了抹…”
幾個字脫口而出,說了一半,耶律謀魯姑才意識到自己中計了,當即惡狠狠的瞪了楊七一眼,低吼道:“你騙我?”
楊七緩緩站起身,莞爾一笑,“原來耶律休哥派了耶律抹只去了檀州。副樞密使耶律抹只,確實是個人物。只是據我所知,耶律抹只年事已高,手下統領的兵馬并不多,僅有皮室軍的三萬兵馬,還有耶律氏本族的六萬人馬。
一共統兵九萬。
而這九萬人馬,一般都是隨王伴甲之用。
也就是說,耶律休哥已經看穿了我布下的圍點打援的策略,為保萬無一失,提前送走了蕭倬和你們遼國的小皇帝。”
耶律謀魯姑一臉驚恐的看著楊七。
他很難想象到,楊七僅憑著一個‘抹’字,就把耶律休哥的謀劃猜了個七七八八。
然而,讓他驚愕的事情還沒有完。
楊七自顧自的繼續道:“耶律斜軫率領了近二十萬兵馬,到了嫣州;耶律抹只率領了近十萬兵馬護送蕭倬和小皇帝北歸;耶律休哥能派去薊州的兵馬應該在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
那么,幽州城里剩下的兵馬,也在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
耶律謀魯姑徹底震驚了,因為楊七把耶律休哥的所有布局,以及兵力的分布都猜出來了。
“你…你…你…”
耶律謀魯姑盯著楊七,結巴了半晌,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楊七擺了擺手,讓人把耶律謀魯姑押了下去。
從耶律謀魯姑嘴里套出了自己想知道的話,楊七也就沒有必要把他繼續留在大帳內了。
耶律謀魯姑被押走以后。
楊七當即讓彭湃傳令,“傳令給楊延平,讓他率部拿下了新武蔚三州以后,火速清掃儒州,奪下長城以踞守。必要的時候,增援楊延光部。
把蕭倬和小皇帝北上的消息傳給檀州的楊延光,讓他放心和耶律抹只部作戰,若有機會,就擒下蕭倬和小皇帝。
傳令給薊州的楊延定,令他死守薊州城。除非韓德讓回援,否則絕不能丟失薊州。
傳令給嫣州的楊延昭,令他不必死守嫣州,以游斗為主,拖住耶律斜軫的兵馬,必要的時候可以退兵至趙城墻。”
“屬下領命。”
彭湃令了命,下去傳令。
有關耶律休哥調兵遣將的各種消息,也迅速的通過了稻草人的渠道,傳到了楊家其他四人的手里。
首先拿到楊七命令的是楊六。
楊七的命令傳到的時候,楊六正在跟耶律斜軫大戰。
耶律斜軫接到了耶律休哥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嫣州。
所以他率領著兵馬到了嫣州以后,沒有多余的陰謀詭計,直接發動了強攻。
憑借著人數的優勢,耶律斜軫幾乎不分晝夜的在攻城。
原本以楊六手下的兵馬,能輕而易舉的抵擋得住耶律斜軫的強攻。
然而,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特別是一些突然冒出來的叛徒和漢奸,他們能瞬間將大好的局面葬送進深淵。
楊六的兵馬攻入到了嫣州城以后,清除了里面的遼國貴族,解救了許多的嫣州城內的遼地漢民的百姓。
這其中就不乏豪門大族。
開始的時候,雙方相處的很融洽。
豪門大族的族長、家主等等掌舵人,在得知了漢軍光復了嫣州以后,一個個送糧、送衣物、送酒菜等等,簡直是把楊六麾下的兵馬當成親人來對待。
當然了,他們并不是真的把楊六麾下的兵馬當成親人。
他們只是害怕楊六縱兵搶掠,所以主動送上了東西,表示自己識趣。
然而,這種場面卻沒有持續多久。
當耶律斜軫率領著兵馬趕到了嫣州城以后,楊六下令封鎖了四門。
城內的豪門大族們慌了。
遼人有多兇殘,他們是親眼見識過的。
而耶律斜軫兇名,他們也略有耳聞。
如今耶律斜軫率領數倍于楊六兵馬的大軍來伐,他們害怕了。
害怕楊六受不住嫣州,害怕耶律斜軫攻破了嫣州以后,在嫣州城內大肆殺伐。
就在城內的豪門大族人心惶惶的時候。
一則流言在嫣州城內傳開。
“助遼軍破城者,封嫣州城城主。活捉楊延昭者,封千戶侯。敢助楊延昭守城者,誅九族。”
很多時候,內部叛徒們遠比外部的敵人要可怕。
當謠言弄得嫣州城內的豪門大族人心惶惶的時候。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
豪門大族的族長、家主等掌舵人暗中勾連下,決定幫助遼軍破城。
豪門大族在嫣州城內盤桓多年,早已根深蒂固,他們勾連在一起,形成的力量是龐大的。
遼軍到達嫣州城第三日。
楊六麾下兵馬的糧草大營被燒毀。
第三日夜,上千私兵沖擊嫣州城東城門,準備開城門幫遼軍破城。
第四日清晨,楊六在去找各家家主、族長等掌舵人商談的時候,遭到了刺殺。
第四日中午,有人暗中投毒,導致了上千兵馬昏迷不醒。
第四日傍晚,有人撞死在轅門外,誣陷說是楊六麾下兵馬所為,借此激起民憤,上萬嫣州城百姓沖擊兵營。
第五日…
第五日的時候,楊六站在城頭上,遙望著城外連成一片的遼軍,又回頭看了看身后還在兵營外叫囂的嫣州城百姓。
他一手捏著楊七送過來的命令,一手撫摸著面頰上一道利劍劃過的劍痕。
面頰上的劍痕,是楊六之前遭遇刺殺的時候,被劃出來的。
楊六看著城內在兵營外叫囂的嫣州城百姓,垂下了撫摸劍痕的手,自嘲的側頭問道:“你說說我是不是很傻?”
在楊六身邊,覆手站著一位年邁的老者,他敲打著手里的拐杖,幽幽道:“將軍不傻,將軍只是太過宅心仁厚,忽略了人心難測,錢財動人心。”
楊六緊握著拳頭,低聲道:“同是漢家男兒,他們明明知道我是來解救他們的,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老者長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將軍又怎么知道,他們在遼人治下,可能活的遠比在將軍治下更滋潤。”
楊六憤恨道:“真相一刀宰了他們…”
老者搖搖頭無奈道:“將軍若是能舉起那個屠刀,他們又怎么可能有機會鬧到現在。”
楊六愣了愣,無奈的苦笑道:“終究是我漢家男兒…我舉不起那個屠刀…”
頓了頓,楊六看著老者,疑問道:“我始終不明白,他們都拋我投了遼人,為何你還支持我。”
老者笑了,呲著只剩下了兩顆牙的嘴,笑道:“他們算什么漢家男兒?老夫才是漢家男兒,將軍才是漢家男兒。老夫之所以一直支持將軍,就是因為老夫是漢家男兒。
既為漢家男兒,若是不幫漢家男兒,老夫還不如撞死算了。”
楊六笑了,“能在這嫣州城內,認識你這么一位長者,我楊延昭此行不虛。”
楊六揚了揚手里的命令,說道:“我已經接到了軍令,隨時可以退出嫣州城。從我進城起,你就一直幫著我。
我若撤走,遼軍入城,必定不會放過你的族人。
給你半天時間,去組織你的族人,跟我走吧。”
老者遲疑了一下,點頭道:“好!老夫跟你走。”
說完這話,老者癟了癟嘴,嘆氣道:“可惜了這一份家業了…”
楊六豪氣道:“他日再回嫣州城,我送你一片更大的家業。”
老者只是張嘴笑了笑,并沒有說什么。
他只當楊六在胡吹大氣。
老者心里覺得,這一走,只怕再也沒機會回來了。
曾幾何時,大宋在北伐遼國的時候,那些個跟著大宋走了的宗族們,到現在都沒回來。
老者曾經也想跟著大宋走。
可惜的是,大宋三次北伐,都沒有打到嫣州城。
老者想走也沒機會。
答應了跟楊六走,老者也沒有遲疑,他下了城墻,立馬開始著急宗族內的老弱婦孺,以及子弟。
老者的族人足有上千人,在嫣州城內也算是一個大族。
不過他們并沒有帶多少金銀細軟。
老者把嫣州城內的房屋、鋪子、田產等等,全部都半價折算給了其他幾戶趁火打劫的豪門大族,換成了一大批的糧食,讓人送到了楊六軍中。
第五日晌午。
楊六準備好了撤兵的事宜,領著兵馬,帶著老者的家眷,從西門撤出了嫣州城。
在踏出城門的時候,楊六回首望著那些豪門大族的眼線,譏諷的笑道:“既然你們喜歡當狗,那就讓你們多當幾日狗。等我率軍再回嫣州城的時候,只怕你們連當狗的機會都沒有了。”
“駕!”
楊六踹了一腳馬肚子,揚長而去。
嫣州城內的豪門大族在確認了楊六離去以后,一個個彈冠相慶,敲鑼打鼓的打開了東城門,迎接耶律斜軫的大軍進入到了嫣州城。
然而,等到耶律斜軫入城以后,等待那些豪門大族的不是高官厚爵的獎勵,而是一場殘忍的劫掠。
遼軍外出征戰了七月有余,糧草早就告拮。
幽州城內的耶律休哥,吃的是從宋軍手里繳獲的糧草。
可分給耶律斜軫的卻沒多少,早就被吃光了。
如今耶律斜軫若還想維持他麾下兵馬的戰斗力,只能縱兵搶糧。
楊六入城,未殺一人。
耶律斜軫入城,血流成河。
那些幫著耶律斜軫破城的豪門大族,是耶律斜軫最先屠戮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