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人漢化多年,可在一定程度上,依然保留著野獸的習性。
他們習慣了在每個冬天的時候,牛羊入圈,馬放南山,人窩在帳篷里一動不動。
就像是冬眠。
自從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獻給了遼國以后,中原就失去了抵御遼人入侵的最大屏障。
長城!
沒有了長城的屏障,遼人能夠輕易的侵入到大宋的領土內,大肆掠奪。
遼人把這種掠奪的方式稱之為打草谷。
在遼人的騎兵一次次滿載而歸的以后,他們把大宋朝廷的這一種忍讓,看成了是一種軟弱。
欺軟怕硬幾乎是每個人都有的本能。
所以,遼人在大宋的嬌慣下,習慣了每個秋收的時候,就沖進大宋,狠狠的劫掠一把。
只要搶一把,遼人就能弄到足夠他們吃一年的糧食,甚至還有盈余拿出去換錢。
這幾乎快成了遼人每個秋天的娛樂節日。
只不過,遼人一般都是在秋天劫掠,冬天的時候他們獸性驅使著他們要冬眠。
今歲,冬日出來打草谷,確實有些反常。
李子楓被楊七問的有些發懵。
遼人為何會一反常態,選擇在冬天打草谷,李子楓也不知道個所以然。
別說李子楓不知道,駐守在宋遼邊境的各處的守將也有點懵。
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今歲的遼人在打草谷的時候,非常兇殘,以前他們只是劫掠錢糧,現在是見什么劫掠什么。
“不知道…”
李子楓在楊七面前表現的很誠實,他神色黯然的搖頭。
楊七見到李子楓的反應,大致猜到了一些遼人為何一反常態,在冬天出來打草谷。
罪魁禍首,貌似是…他自己。
從他命令南國商人撤出遼國開始,到現在,大半年已經過去了。
遼國的物價,也在他幾次暗示之下,一路攀升了好幾倍。
遼國的財富在不斷外流,遼人的荷包越來越扁。
中高層的遼國貴族們,還能扛得住物價的攀升。
可大批的遼國底層的百姓,卻扛不住物價不斷的攀升。
所以,在已經窮瘋了以后,他們下意識的就把手伸進了富裕的鄰居家里。
這個鄰居,就是大宋。
自己造的孽,讓百姓們跟著倒霉。
楊七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坐下說。”
他請李子楓坐下,道:“說一說你們的打算。”
李子楓坐在楊七對面,鄭重的道:“如今遼人把大宋的邊防沖擊的千瘡百孔。受創最嚴重的就是雁門關到瓦橋關一帶。
遼人兇猛,瓦橋關守將麾下的兵馬根本守不住邊防,而我們雁門關,自顧不暇。
我們將軍思來想去,在這西北,有足夠兵力應對遼人,又能震懾得住的遼人的,唯有虎侯。
所以我們將軍想請虎侯出馬,馳援瓦橋關。”
“雁門關守將,請我出馬,去馳援瓦橋關?”
楊七失聲笑道:“你在跟我開玩笑?既然是馳援瓦橋關,為何不是瓦橋關的守將派人來求我,反而由你過來求我?”
“還有…”
楊七似笑非笑的問道:“讓我的兵馬進入到大宋邊境進行駐防,你們有沒有得到陛下的首肯?沒有陛下的首肯,冒然放外軍進入到自己的駐地,是什么罪過,你應該很清楚。”
李子楓暗中瞥了楊七一眼,低聲道:“三天前,瓦橋關守將派人送信給我們家將軍,讓我們家將軍出兵馳援。虎侯您也知道,我們雁門關兵力有限,僅能兼顧雁門關一帶。所以,沒辦法去馳援瓦橋關。
不我們家將軍心系百姓的安危,所以回信給瓦橋關守將,提議向虎侯您求援。
昨天,瓦橋關守將回信,答應了這個提議,并委托我們家將軍前來請虎侯出山。
我們家將軍知道卑職和虎侯有舊,所以特地派卑職前來說項。”
“陛下可曾首肯?”
“陛下…”
李子楓遲疑了一下,鄭重道:“朝廷方面,虎侯不必擔心。我們家將軍已經和瓦橋關守將,二人聯名上書,向朝廷解釋了此事。
軍情緊急,相信朝廷不會反對此事…”
李子楓突然站起身,躬身道:“懇請虎侯出兵救一救百姓!”
楊七搖頭一笑,“我也沒說不救…我出兵可以,為百姓出一把力,我楊延嗣義不容辭。只是你們有沒有想清楚,我的兵一旦進入到你們的防線,陛下一旦怪罪下來,你們能不能擔當得起這個罪責?”
李子楓正色道:“為百姓,我們百死無悔。”
楊七直直地盯著李子楓,笑瞇瞇道:“我給你一天時間,你好好想清楚。”
“不用…”
李子楓還要說話,卻被楊七粗暴的打斷。
“說一天就一天,明天給我答復。彭湃,送客!”
“虎侯…”
李子楓還要繼續說話,卻被彭湃帶著離開了書房。
許久以后,彭湃送走了李子楓,回到了書房,站在楊七面前,遲疑道:“少爺,屬下有些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什么?”
楊七笑瞇瞇的掃了彭湃一眼,隨手拿起了一本奏疏翻閱。
彭湃沉吟了片刻,皺著眉頭,搖頭道:“都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他們為何向咱們求援?也看不明白他們為何變的如此大義凌然?更看不明白誰給他們的膽子,讓他們可以無視‘外軍不入關防’這條禁令?”
楊七一連三問,彭湃鄭重的點頭。
“呵!”
楊七嘲諷的一笑,“這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他們的主意。”
“啊?”
彭湃一臉愕然。
楊七笑道:“百姓在他們心里的地位,還沒有到能讓他們堵上全家人性命的份上。所以說,他們敢冒大不韙,請我去幫忙協防,肯定是有人在背后為他們撐腰。
而且很有可能,這個人現在就在雁門關。”
“所以說…李子楓剛才說的都是假話?”
“半真半假…”
彭湃看向楊七,“那我們該怎么辦?”
楊七挑眉,沒好氣道:“當然是幫忙了,難道要看著百姓慘死在遼人刀下?”
彭湃撓了撓頭,尷尬的笑了笑,問道:“您準備派誰去?”
楊七糾結道:“按理說,對付遼人打草谷這種事情,應該派殤傾子的游騎軍出戰,最妥當。他們在草原上和遼人打游擊的日子最久,作戰經驗豐富。
只不過,如今西夏府初定,游騎軍要駐守在西夏府,一邊防備李繼遷反撲,一邊幫著陳江陵安撫新遷過去的百姓。
復興軍要駐守復興關,也不能動。
大同軍在西夏府一役被打的很慘,目前還沒有恢復過來,也不能動。
鐵騎軍倒是能動一動,只是派遣鐵騎軍去對付遼人的散股游騎,有點大材小用了。
而且,鐵騎軍還要兼顧東晟府和云內州的防線…”
在這種軍事行動上,彭湃一般很少插話。
他最多只能給一些建議,不能提楊七做主。
就目前這個情況,他也沒有什么更好的建議。
楊七思慮了良久,看向彭湃,問道:“晉軍籌備的如何?”
彭湃回道:“只招募了一萬府兵…”
楊七點了點頭,說道:“我再想想…看李子楓明天如何回話,我再做決斷。”
楊七把決斷權放在了李子楓回話上,可李子楓卻沒有資格給楊七回話。
李子楓回到了雁門關以后。
立馬進入到了中軍大帳。
在中軍大帳內,除了雁門關守將李繼隆外,還有一人。
這個人坐在中軍大帳的首座上,很明顯身份要比李繼隆高。
瞧見了李子楓進入大帳,坐在首座的呂端開口問道:“楊延嗣可答應出兵?”
李子楓拱了拱手,遲疑道:“卑職按照呂特使的吩咐,去請楊延嗣幫忙,他答應了出兵。但是…”
呂端皺起眉頭,臉色冷酷,“楊延嗣提條件了?”
李子楓搖了搖頭。
呂端的臉色緩和了幾分,“那他說了什么?”
李子楓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他說給我們一天時間,讓我們再好好想想。”
呂端愣了愣,疑惑道:“你把你見到楊延嗣以后,和他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告訴本官。”
李子楓點了點頭,一字不漏的把他和楊七的對話,告訴了呂端。
呂端聽完了李子楓的描述以后,仰天長嘆,“好一個楊延嗣,看來本官在雁門關的事情,已經被他給猜到了。
罷了,猜到了就猜到了。明日你拿本官的手書去找他,請他調兵馳援瓦橋關。”
“諾!”
一直未曾開口的李繼隆,對著李子楓擺了擺手。
“你先下去吧。”
李子楓拱了拱手,退出了中軍大帳。
李子楓一走,李繼隆皺著眉頭問呂端,“呂特使,讓楊延嗣的兵馬入瓦橋關,陛下知道了,真的不會怪罪?”
呂端瞥了李繼隆一眼,淡然道:“不會!有本官作保,你怕什么?”
李繼隆猶豫道:“我可聽說…陛下對楊延嗣可是恨之入骨…”
“此一時彼一時。”
呂端又瞥了李繼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警告的味道,“不該問的別問。這一次請楊延嗣馳援瓦橋關,是本官的主意。有任何的罪責,由本官一力承擔。連累不到你李將軍。”
李繼隆不甘心的咬了咬牙,抱拳道:“是李某失言了…”
“遼賊狡猾,雁門關一帶多處防務,還要李將軍親自過問。本官就不送李將軍了。”
這是在逐客嗎?
在自己的帥帳內,被別人給逐了出去。
李繼隆感覺很憋屈。
他起身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的出了中軍大帳。
站在大帳外,看著滿營的軍卒,李繼隆再次不甘的咬了咬牙。
曾幾何時,李家是何等的榮耀。
文人士子們,跪著在李家門口求提攜。
如今,他卻被一介文人騎在頭上欺辱,他怎么可能甘心。
必須振興家門!
必須讓文人們再次俯倒在他們李家門口!
這一刻,李繼隆振興家門的心思,異常堅定。
大帳內。
呂端卻沒有這種化悲憤為力量的心思。
他苦著臉,長嘆了一口氣。
李繼隆不甘心的心思,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可是,他沒辦法跟李繼隆說實話。
難道要告訴李繼隆,皇帝一直昏迷不醒,隨時都有駕崩的危險?
這話他不敢說。
如今,二皇子監國,三位宰輔輔政,對于皇帝一直昏迷不醒的事情,已經下了封口令。
而他之所以出現在雁門關,也是三位宰輔的意思。
請楊七出山,對付遼人,同樣也是三位宰輔的意思。
皇帝性命垂危,京師需要大批兵馬拱衛,以防不測。
所以根本抽不出兵馬,過來對付遼人。
請楊七出山對付遼人,有兩層意思。
其一,楊七兩次挫敗遼人大軍南下,在遼人心里的震懾力,遠超大宋的其他將領。由楊七出馬對付遼人,再合適不過了。
其二,牽制楊七。在皇帝性命垂危之際,楊七對大宋的威脅性也在直線提升。一旦皇帝駕崩,楊七若是趁著新帝登基為穩的情況下揮兵南下,肯定會對大宋江山,造成嚴重的打擊。
甚至有可能顛覆大宋江山。
這并不是三位宰輔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們才想出了這么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用楊七去對付遼人,用遼人牽制楊七。
宰輔們用心良苦,可是他們卻小遜了楊七。
楊七要是想揮兵南下,又豈會在乎趙光義是死是活?
楊七手握西北四府,又掌控著整個南國。
隨時可以形成南北夾擊的局面。
而且,楊七也可以聯合折家,逼迫曹家,給大宋來一個四面開花。
所以說,楊七會不會揮兵南下,選擇權完全不在大宋這邊。
而在楊七本人的意愿上。
翌日。
天蒙蒙亮的時候。
李子楓就拿著呂端的手書,進入到了大同府城,面見楊七。
楊七拿到了呂端手書以后,笑瞇瞇的遞給了彭湃。
彭湃仔細瞧過了呂端的手書以后,對楊七佩服不已。
“少爺果然猜的沒錯,在李子楓背后真的有人。”
楊七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譏諷道:“這些高高在上的文官,也就這么一點兒小手段而已。他們就喜歡躲在別人背后,裝腔作勢。接觸的多了,讓人覺得惡心。”
“傳我軍令,鐵騎軍主將楊延德,即刻率領游騎軍預備役一萬人,趕赴瓦橋關馳援。鐵騎軍暫由杜青掌控h,駐守好水川i。同時,命杜金娥、孟金榜率領晉軍一萬府兵,北上駐守三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