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咱們在聊一聊,那個地方的馬好…”
楊七隨手扔掉了手里的枯樹枝,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轉頭看向了殤傾子。
“怎么?又有傷兵送過來?我這里已經接收了一百多傷兵了。這已經是我能幫助的極限了。再多我可就沒辦法了。”
楊七攤開手,一臉無奈。
殤傾子正色道:“不是傷兵的事兒…”
楊七似笑非笑的道:“你們撐不住了?”
殤傾子沉默了片刻,雖然有些不想承認,但還是艱難的點了點頭。
“嘿嘿…”
楊七低聲一笑,說道:“撐不住了也正常,黨項的野乞部族,可不是什么小部族。就你們手底下那群人,根本不是人家對手。”
殤傾子沉聲道:“你得幫幫我們…”
“哈哈哈…”
楊七朗聲大笑,“這是我今年聽過的最好聽的笑話。之前我那么費心的幫你們,你們不領情,還把我囚禁了起來。現在自己搞不定了,又想請我出手。
憑什么?
我又不是南唐的遺臣,也不是你們誰的仆從。
你們有什么資格指派我?”
殤傾子低聲道:“這一次你不幫我們,復興軍的人都得死。難道你忍心看著這么多人死在你的面前。”
楊七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盯著殤傾子,輕聲笑道:“你們復興軍的事情,和我有什么關系?難道就因為我曾經幫過你們,就得幫你們一輩子嗎?我又不欠你們的。”
殤傾子順著枯樹干滑落,坐在了地上,靠著枯樹干,仰頭看著繁星點點的星空,譏諷的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呼”
長出了一口氣,殤傾子說道:“香姨說了,如果你肯出手幫我們的話,她就告訴你楊延輝的下落。”
殤傾子突然側過頭,看著楊七,道:“我不相信,連你親兄弟的安危,你也會不管不顧。”
楊七低下頭,平靜的看著殤傾子,鄭重的問道:“你對你帶領的復興軍的兄弟們有感情,對不對?”
殤傾子偏過頭,不讓楊七看到他的臉,煩躁的說了一句。
“救不救我們,和這件事沒關系。”
楊七也學著殤傾子的模樣,靠著樹干坐下,仰著頭,樂呵呵笑道:“關系大了。你是我看重的人,所以你開口求我,我一定會幫你們。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拿香姨和她麾下的不良人人頭來…看到人頭,我就會出手幫你們…”
殤傾子猛然坐起身,瞪著眼睛喊道:“你瘋了,難道你不管楊延輝的死活了?”
楊七搖頭笑道:“我四哥是死是活,我比香姨更清楚。所以,拿這件事威脅不到我。”
殤傾子站起身,惱怒的道:“你讓我去殺香姨,這不可能。”
撂下了這句話,殤傾子怒氣沖沖的離開了。
殤傾子雖然看不慣香姨許多作為,但是他絕不會對香姨出手的。
別看殤傾子表面上什么都滿不在乎的,實際上他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
楊七也是通過這段時間殤傾子對傷兵的態度看出來的。
楊七沖著殤傾子的背影,高聲的喊了一句。
“記住,你們的時間只有三天,三天過后,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救得了你們。”
楊七的聲音很大,在這周邊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而楊七和殤傾子的對話,圍繞在篝火旁的傷兵也一字不差的聽進了耳中。
當楊七重新坐好,準備再次和傷兵員們攀談的時候,發現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多了幾分畏懼。
談笑間,就以他們眼中的大人物腦袋為籌碼隨意交易,他們如何能不畏懼?
人的眼中,一旦多了畏懼。
談話的氣氛就會變味。
楊七陪著傷兵員們隨口聊了幾句,就意興闌珊的回到自己帳篷里去休息了。
由于近幾日傷病員極多,楊七每天過的都很操勞。
所以他腦袋沾上枕頭以后,就陷入到了沉睡。
可是他是睡著了,許多人卻因為他的話,睡不著。
傷兵員們,在楊七走后,就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對于他們這些底層的兵卒而言,大人物之間的博弈,關系到他們的生死存亡。
他們必須商討一下,跟著誰更可靠。
殤傾子怒氣沖沖的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就見到了一直在帳篷里等待消息的牛頭迎了上來。
“怎么樣?”
牛頭迫切的想知道殤傾子和楊七談話的結果。
殤傾子進入帳篷,一屁股坐進了他的獸皮座椅內,惱怒地道:“楊延嗣要我們拿出香姨和她麾下不良人的人頭,才肯幫我們。
他還說我們只有三天時間。三天以后,就算是神仙,也難救我們。”
牛頭聞言,瞳孔一縮。
他一直知道自家的少爺是一個不吃虧的主兒,只是沒想到自家的少爺這么狠。
牛頭沉聲道:“他不在乎楊延輝的安危嗎?”
“呵呵”
殤傾子譏諷的笑道:“如果我沒猜錯,香姨身邊,已經有人把楊延輝的下落透漏給了楊延嗣。”
牛頭眉頭一挑,失聲道:“你是說,他已經知道楊延輝的下落了?”
殤傾子斜眼冷笑道:“不然呢?”
牛頭神色凝重的說道:“就算他知道了楊延輝的下落,那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的提出要香姨人頭這種條件吧?他就不怕,香姨惱羞成怒,殺了他?”
殤傾子揉了揉太陽穴,長嘆了一聲,說道:“我勸你們還是不要有這種想法。他如果不是有恃無恐,又怎么敢提出這種條件?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們,一旦你們對他動手,最終死的還是你們。”
牛頭驚愕道:“加上你麾下的復興軍也不能嗎?”
殤傾子瞥了牛頭一眼,譏諷道:“那你們只會死的更快。”
牛頭沉聲道:“你為什么這么肯定我們會輸?”
殤傾子無奈道:“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們,我只能提醒你們。”
牛頭沉吟著點了點頭,沖著殤傾子拱了拱手,道:“我先回去向香姨通稟此事。”
牛頭走后。
殤傾子懊惱的苦笑了一聲。
復興軍中潛藏的一萬精銳軍卒,他能看得見,卻不能說。
因為他一旦戳破此事,那就是在逼楊七直接動手。
在楊七和野乞干泊的雙重絞殺下。
復興軍就只剩下覆滅這一條路了。
楊七說的沒錯,他確實對麾下的軍卒們有感情。
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怎么可能對陪著他出生入死了近兩年的兄弟們沒有任何感情呢?
可是有感情又怎樣?
如今楊七勝券在握,他非要拿香姨的人頭來消滅自己的怒火,殤傾子又能如何?
保了香姨,那他手下的兵馬就會全部覆滅。
保了兵馬,那香姨就得死。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殤傾子沒辦法去選。
所以他只能把這個問題交給上天,由上天來作出選擇。
牛頭出了殤傾子的帳篷以后,并沒用像他所說的那樣,去香姨的帳篷里稟報此事。
反而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另一座帳篷里。
在這座帳篷里,有三個人的身影。
馮家兄弟,還有一個不良人的小頭目。
不良人的小頭目,是一個女子,名叫楊敏,渾身穿著一層黑紗,帶著黑紗幕籬,看不清容貌。
她經常被香姨派遣著,協助馮家兄弟和牛頭做事。
久而久之,四個人就搭成了一條線。
見到牛頭進入到帳篷以后,三個人站起身,馮林出聲問道:“如何?”
牛頭面色凝重的說道:“楊延嗣答應了幫忙了,但他有一個條件。他要香姨和不良人的人頭。”
馮林、馮輝兄弟目瞪口呆。
楊敏臉上罩著幕籬,看不到表情,但是通過她聽到了這個條件后,渾身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就知道她的心里也不平靜。
“這怎么可能?”
幾乎下意識的,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喊道。
楊敏沉聲說道:“他就這么明目張膽的要香姑姑的人頭,難道不怕香姑姑殺了他?”
牛頭皺著眉頭,聲音低沉的說道:“此事我問過了殤傾子,殤傾子說,香姨不可能殺了楊延嗣。從他堅定的態度上,我可以判斷出,楊延嗣必定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后手存在。
所以他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揚言要香姨的人頭。”
馮林鄭重的問道:“這個后手到底是什么?”
牛頭搖頭道:“殤傾子應該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告訴我。但是他有警告過我,讓我別輕舉妄動。不然除了死,沒用第二條路好走。”
楊敏冷哼道:“他以前不是你們的主子嗎?你們跟了他那么久,會猜不到他的手段。”
馮林瞇起眼,鄭重道:“楊延嗣是一個神鬼莫測的人。他的手段,遠比我們想象到的要多。他的智謀,也遠超你我。
而且他下手極狠,幾乎是對他不利的人,沒有幾個能活著的。”
楊敏嗔怒道:“那你們說,現在怎么辦?我可是為了擺脫香姑姑的掌控,才答應跟你們合作的。如今我不僅沒有擺脫香姑姑的控制,難道還要陪著她一起去死?
你們背著香姑姑,做了那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可都是我幫你們隱瞞的。
你們答應過會幫我的。
如果我死了,你們也別想好過。”
牛頭和馮家兄弟,三人對視了一眼,牛頭開口道:“你放心吧,我們說過會幫你,就一定會幫你的。我們四個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誰也不可能獨活。”
帳篷里一時間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良久。
幕籬下的楊敏狠狠的咬了咬牙,冷聲道:“干脆,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香姑姑。”
牛頭和馮家兄弟瞪著眼珠子。
牛頭震驚道:“你瘋了。”
“難道我說錯了嗎?”
楊敏質問道:“香姑姑如今自身都難保了,我們為什么還要維護她?只要我們殺了她,拿著她的人頭去找楊延嗣,楊延嗣就能帶我們擺脫黨項人的追擊。
一旦擺脫了黨項人的追擊,我們就可以帶著手下的人馬,還有我們私藏的錢財,遠走高飛。”
馮輝瞇著眼,陰惻惻的道:“楊敏說的沒錯,現如今,能保得住我們的,也只有楊延嗣了。”
牛頭急吼吼的道:“對香姨動手?那可是香姨。你們應該明白香姨發起狠來,有多恐怖。”
馮林表現的比較穩重,他聲音沉穩的說道:“我們未必沒有機會。以前的香姨,手握四千無孔不入的不良人,確實可怕。
可是麟州一戰,香姨手里的不良人幾乎死傷殆盡。
現在剩下的,也只有四百人。
其中一百人負責去看押楊延嗣了。
還有兩百人,暗中守衛著她繳獲來的財物。
如今她手里能調動的,就只有一百人了。
我們三人只要一人調動一支千人的兵馬,匯集三千人。
到時候三千人一起動手。
香姨就算本領通天,也難逃一死。”
楊敏振奮的喊道:“就這么辦。”
馮輝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牛頭呼吸急促的道:“真要動手嗎?咱們是不是再等等,反正還有三天時間。”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馮林說道:“那就再等一天。反正我們暗中聯絡人手,也需要時間。”
馮林看了看牛頭和楊敏,又道:“但是我希望你們記住,今夜的謀劃,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一旦有人走露了消息,就別怪我們兄弟心狠手辣。”
“好。”
楊敏毫不遲疑的答應了。
牛頭吞咽了一口唾沫,艱難的點了點頭。
四個人當即離開了帳篷,馮家兄弟和楊敏,回到自己的住處去了。
牛頭前去向香姨匯報請楊七出山的成果。
香姨如今走到了臺面上,也就不用躲躲藏藏了,更不用掩飾什么。
所以,她的帳篷很精致,帳篷里的擺設也很奢華。
她帳篷里的擺設,嚴苛的按照了南唐皇宮內的大宮女的規制擺放著。
里面的一應物品,都是仿照著南唐皇宮里的物品樣式制作的。
在帳篷外,有兩位不良人,十二個時辰守衛著她。
牛頭走到帳篷前的時候,不良人立馬幫他通稟了一聲。
“香姑姑,牛頭來了。”
帳內,傳出了香姨的聲音。
“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