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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武府府主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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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面玉牌在穿過血腥峽谷的山風之中微微拂動著。

  氣氛在這一時間變得凝固了。

  但是除去了當事的兩人,并沒有其余人發現了這細微的變化,他們在恐懼著,也在心中盤算著,而對于能夠認得出這玉牌的人而言,卻有仿佛波濤洶涌般的情緒在心中激蕩著。

  四十八名黑甲甲士冰冷鎮定的神色瞬間發生了變化。

  那名身穿明光鎧的男子臉上有面具,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楚他的神色,但是一股肉眼可見的氣浪幾乎是瞬間從那已經古舊,卻仍舊一塵不染的鎧甲上升起,然后朝著周圍擴散而出。

  鎧甲上擦得一塵不染的甲葉肅殺鳴嘯。

  兩側的山巖再度轟然垮塌下來,倒插在尸體旁邊的兵器嗡鳴著。

  肉眼可見的氣浪化作猛虎向前。

  王安風手中的直刃橫刀刀鋒向前,立足不動,將猛虎般的氣浪從中間斬開,氣浪繼續向后,他的衣擺和兩鬢的黑發向后微微舞動,低昂的刀鳴聲音從刀鋒處朝著后面蔓延,低低縈繞。

  那名男子的視線落在王安風衣襟的白玉上,凝固了下,然后從他的喉嚨里發出了包含著極為濃郁情緒的聲音,其中最為濃烈的是清晰無比的恨意,不甘,以及因為這不甘和恨意而出現的殺機。

  “原來是,你們…”

  顧傾寒的瞳孔驟然收縮,在這瞬間,他的身軀似乎都直接失去了溫度,下意識往前一步,手中的匕首彈出,身軀微伏,青山之下的脊背弓起。

  未曾動手,只是單純的殺機,就令他處于臨戰狀態,心中幾乎馬上就會被殺死的感覺無比清晰。

  生哲瀚深深吸了口氣,將手中強弓搭在手中,掌心有粘濕的冷汗。

  他完全沒有把握在這個距離對對方造成任何的傷害,說來可笑,他出身于騎射世家,之后所修行的指法也多有利用輕功周旋的手段,但是以他的眼力,在這段距離中,竟然看不清楚對面的人。

  并非是目力不夠。

  那個人的身上似乎有一層肉眼難以看到的氣焰,讓他的視線下意識偏離開來,不敢直視,生哲瀚抿了抿唇,手中強弓微震,一根箭矢旋轉著射出,卻在射出之后,被前面的王安風以手中之刀斜斬,在空中劈裂。

  箭矢跌墜在地上。

  生哲瀚愣了愣,和顧傾寒一起看向前面的王安風,滿臉不敢置信,王安風抬手將手中的斷刀扔在地上,斜持著手中與大秦橫刀的制式相同的直刃刀,道:“這件事情不要插手。”

  王安風看著前方男子衣襟處的白玉,心中震怒。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幅一幅畫面,有碧波千頃如似故人來的名將,有最后一役,從天下各處匯聚而來的白發老卒,有自甘困守二十年的梅忘笙,有一府破一國的傳說,有白發蒼蒼的老卒豪邁大笑…

  剩下的,便交給你們了。

  那是無數人堅守的,無數人到死都不曾放棄的東西,現在在前面那面代表著神武府核心的玉牌之下,幾乎有些可笑。

  大荒寨,劫掠天下二十余年。

  不知道多少人,無論是秦人,六國之人,西域之人,不知多少無辜者喪命在大荒寨風聞天下的馬隊之下,來去如風,三十六人就能夠以楔形軍陣沖鋒,這樣足以止小兒夜啼的傳說來源,已然盡數在此了。

  為何能夠以馬賊的身份,做到這樣的事情?

  為何能夠來去如風?

  為何西域三十六國沒能抓住他們?

  樸素的白玉在風中微微吹拂起來,然后碰撞在玄甲上。

  因為他們用的,是二十余年前,以一府之力,橫掃天下的神武府戰法。

  “這是我和他,和他們之前的事情。”

  是作為神武府之主的職責。

  王安風雙眸微抬,鎖定了前面的面具男子,握緊了手中之刀,旋即大步往前,顧傾寒禁不住就要喊出聲來,就算是刀狂,但是對面的對手顯然也絕不會是尋常的四品,何況一名四品的武將背后還有精銳屬下的情況下,真正實力極為難以估量。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卻看到對面那面具男子冷笑一聲,也同樣在顧傾寒等人完全無法理解的目光當中,離開了自己的屬下,右手抽出一柄直刃長刀,朝著王安風往前。

  “原來那里的懦夫們的后輩,還有點膽量在。”

  “不錯。”

  男子口中冷笑,猛地踏前,手中之刀化作雙手持刀,猛然前劈,撕扯出了一陣惡風,王安風雙手一上一下握住了修長刀柄,旋即以幾乎一模一樣的刀法,幾乎一模一樣的出手角度,猛地劈出。

  兩柄刀在瞬間碰撞在一起,刀鋒對刀鋒,發出了錚地一聲鳴嘯。

  粗陶質地的酒碗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大秦·江南道。

  西域只是稍微有了些許的綠意,大秦的江南已經是繁花錦簇,青石小路,河水蜿蜒著從城池當中流經,沿著河水,十數里柳樹成堤,來往行人,納涼賞景,絡繹不絕。

  “來,干!”

  豪邁的聲音中,數人將手中酒碗抬起,碰了一下之后,盡皆一飲而盡,這里有老者,有中年人,最年輕也是中年人了,不復少年,可就算是作文士打扮的那個,眉宇之中,也有三分悍勇之氣。

  一仰脖將江南道難得見到的烈酒喝了干凈,居然無一人臉上有異色,引人側目,看著這一幫占據最好賞景位置的人,十數人將兩名老者圍在了中間,大口地飲酒,眉宇間有難得豪氣。

  白發狂亂如獅的青山老者安靜飲酒,旁有一名老者慨嘆道:

  “如此,我等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能夠聚在一起了?”

  “離老頭子,偶然能夠見到,其他人卻像是消失了一樣,想要像這樣把你們都聚起來,可算是一件天底下最難的事情咯,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夠見到你們幾面。”

  “不過可惜,梅忘笙那小子入朝堂述職了,老道士又縮在山上不肯下來,公孫又得要照看現在的神武府,否則的話,當年一同去雪山的大家伙兒,倒是能打個眼熟。”

  肩膀寬闊,穿著一襲文士青衫,白發狂亂如獅的老者沉默了下,道:

  “還少一個人。”

  出身于尉遲,曾經位列大柱國之一的消瘦老者張了張嘴,這些許久未見的老友間氣氛突然就消沉了下去,老尉遲喝了口酒,呢喃道:

  “你說的是他?”

  離棄道點了點頭。

  “人不死,城不破。”

  “大纛不倒。”

  “神武,張纛。”

  休云北山,王安風終于看到了為何,以一介馬匪匪徒,能夠在三十六國疆域縱橫往來的理由,他本可以用自身領悟的劍法送兵解,可以用神兵利器,用麒麟烈焰,但是他心中一股心氣卻令他只是往前,手中所施展的,是神武府的刀法。

  而對面氣焰沖天而起的猛將,手中所用,同樣是神武府刀法。

  這是當年神武府初創,為了令屬下快速形成戰力,所有的高手聚在一起,苦思冥想創出的刀法,可以做到有進無退,舍生忘死,也可以步步逼近,以守為攻。

  王安風得蒙離棄道在扶風傳授這一門刀法,而對方則很有可能是當年創這一路刀法的人,雙方都是四品境界的武者,一者內功境界更為高深,另外一個則是所修內功高深,一時難分上下,刀法凌厲,越發猛烈。

  因為都對于這一路刀法熟悉異常,看上去倒像是同門切磋一般,但是那般力量和速度,卻遠遠不是切磋所能夠比擬的兇險毒辣。

  兩人瞬間靠近,兩把橫刀碰撞在一起,整齊劃一往下壓去,四目逼視對方:

  “叛徒…”

  “叛徒?”

  黑甲大漢只是冷笑,似乎王安風的出現令他心中的憤怒達到了極限,而他也并不打算遏制這樣的憤怒,反倒是令這怒火暢快地爆發出來。

  雙手持刀,卸去禮道,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刀再度劈斬而出,迅猛而剛烈,帶著與敵同歸于盡的決絕,王安風抬手一刀橫欄。

  碰撞時發出的刀鳴聲音不絕于耳,是最為樸實的刀法,但是因為簡單質樸,在足夠的速度和力量之下,反倒擁有極為可怕的威力,其余人只能夠看到兩道身影迅速碰撞,從這一處瞬間出現在了另一處。

  伴隨著手中橫刀的揮舞,碰撞,發出刺耳的刀鳴聲。

  顧傾寒神色逐漸鄭重起來,呢喃道:

  “你有沒有發現,他們的刀法…”

  生哲瀚點了點頭,輕聲道:

  “同出一脈。”

  兩柄橫刀再度狠狠碰撞在一起,發出不遜色于雷鳴般的聲音,除去了呂映波三人之外,就連生哲瀚的屬下都暫且后撤了相當的距離,在這樣的兩名高手貼身廝殺時候,輕易靠近,最可能的結果就是被迸射出的刀氣撕碎。

  那名帶著面具的黑甲武者一刀一刀劈落,招式和技巧都極為老辣,口中冷笑:“叛徒!哈,誰是叛徒?!”

  “我?”

  一刀重重劈落,王安風以攔刀式將這一刀借住,刀氣迸射,在兩側絕壁上斬出了兩道深深的痕跡,他毫不遲疑看著前面的男子,道:

  “神武府令,殺無辜之人,為亂軍。”

  “為亂軍者,斬!”

  王安風想到過去那為此名而戰的白發老卒,猛地提膝上前,膝蓋重重撞擊,被對方以左手曲肘接下,轟然爆響中,空氣被急速移動的龐大力量壓縮成了粘稠而高溫的氣浪,朝著左右迸射。

  王安風踏前,右手持刀,再度劈落,他的心中有一道道畫面閃過,是在前往天雄城前,驚鴻一瞥的兇狠毒辣,是像是蝗蟲過境一樣,刀鋒之下絕不留活口的賊匪,是結成軍陣的雙頭蛟龍,是臉上有鞭痕的孩子,腿腳傷口化膿的老者。

  這是他曾經見到過的,也有更多他沒有見到過的。

  “你二十年里,殺了多少無辜之人?”

  “所有的先輩舍生忘死求來的,是這樣嗎?當年不惜為之死戰的,就是這樣?!”

  “神武二字,你不配!”

  當!!!

  連綿的震顫之中,出現了一道刀鳴,王安風重重劈落的橫刀刀鋒劈碎了對方肩膀上的鎧甲,鑲嵌入肩膀當中,但是卻不能更進一步,一只粗糙的手掌死死握住了王安風握刀的手腕。

  剛剛的拼殺之中,對方的力量絕對在他的下風,但是現在卻能夠硬生生暫時遏制住他的發力,黑甲男子雙眼看著他,雖然正在抵擋那種狂暴剛猛的勁氣,仍舊足夠平靜,道:

  “呵,我突然不想要殺你了,你這樣子,和我以前認識的人很像。”

  “他就是這樣,哪怕是自己餓著肚子,也一定想要保護其他人,能夠把干糧分給周遭遇到的百姓,自己餓著肚子的老好人啊,蠢貨,若是自己都餓著肚子,又怎么廝殺?”

  哪怕是帶著面具,王安風能夠感覺到前面這人的語氣變得和緩,可是很快的,和緩的聲音重新冰冷起來。

  “所以最后,他死在某一場戰爭中,中了六刀,最后在開弓的時候,力竭而亡,我們得勝回來,他躺在城垛上,肩膀綁著繃帶,用牙在咬弓弦,射出去的箭從一名騎兵的眼窩里洞穿了,都已經死了,眼睛怎么都閉不上。”

  “大帥對他說我們贏了,他那個倔骨頭才閉了眼。”

  “我親自給他抬的棺材。”

  “他女人給了我一巴掌,那巴掌的味道,比你的刀狠地多了。”

  王安風沉默了下,心中的戰意和殺機突然變得低沉了些許,抽刀后退了一步,看著前面的神武府舊人。

  黑甲男子摸了摸肩膀上的傷痕,模樣輕描淡寫,因為這樣的傷勢,早已經見慣了,他的聲音種帶著嘲諷,面對的是王安風,但是口中的話卻并不是指向王安風,看向更遙遠的地方。

  “你知道是他們舍生忘死得來的這天下安寧?”

  “那你知不知道,最怕死的往前沖,最怕疼的,最后殺的力竭而亡,那你知不知道,你背后那個光輝的大秦是怎么對他們的?”

  “戰功最顯赫的,要讓他不治而亡,忘情廝殺的,戰死沙場,滿腔熱血的,最后連一個名字都沒有辦法留下來,大秦的天下因為他們而穩定,但是,浩浩大秦,光明正大的帝王不能夠有污點,所以要將之抹去。”

  “在天下亂世的時候,他們是支柱,是秦之神武,天下安定的時候,他們就是最危險最有可能反叛的力量。”

  “所有人的犧牲就像是個笑話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功績。”

  黑甲猛閉了閉眼睛,聲音冷得像是一塊冰:

  “結果到了最后,同生共死的人,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只是十幾年,天下人就已經不知道他們了,而其他人用我們的鮮血灌溉出的戰功,封王封侯,踩著兄弟們的尸首一步一步走得更高。”

  “六國余貴,盡皆封侯。”

  “我等呢?”

  “神武叛逆?大秦似乎給了些補償?但是在其余人作祟下有幾成落在士卒身上?曾經握著刀拼殺在最前面的人,最后淪為世家貴胄口中的賤民和殘廢。”

  “神武府麾下,討伐六國,陣亡人數,五千七百人,第一期神武三千人,陣亡人數,兩千八十一人,近全軍覆沒。”

  “史書上,連這一行字都不會有的,他們的愿望,他們的抱負,全部都沒有,那只是一串數字,但是我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名字。”

  黑甲男子掀開了面具,露出了滿是皺紋的臉龐和飛揚的白發,重新握刀,道:

  “他們是我兄弟。”

  “如此,你也要來阻攔我嗎?”

  “還是說新組建的神武府,也是大秦的走狗?”

  王安風深深吸了口氣,雙手緩緩持刀,擺出了臨戰的姿勢,這一次沒有像是往日那樣產生動搖,閉了閉眼睛,耳邊似乎隱隱還能夠聽得到蒼老的高呼,江南道時候,從天下各處匯聚而來的老卒,最后燃燒的火光。

  風,風,大風。

  他們仍舊還相信著那兩個字,這兩個字上曾經匯聚過的期許和愿望,從不曾在他們的心中褪色。

  那老者最后拍著他的肩膀,笑得心安。

  之后,就交給你們了。

  王安風睜開眼睛,視線順著手中的橫刀往前,握緊了刀柄:

  “神武的舊賬,我會與朝堂分說,但是并不是這樣的手段。”

  “現在,為了大荒寨二十年的殺孽。”

  “為了那陣亡在這六國戰場之上的五千七百人,為了仍舊愿意因神武二字而匯聚的老卒。”

  “在此地阻攔你,這正是我的職責。”

  “神武,大風起!”

  老尉遲嘆息一聲,想到了那高大魁梧像是一座鐵塔的豪邁漢子,道:

  “離老頭兒,你當年和他不是關系很好嗎?”

  “你沒有見過他?”

  “見過,他曾經來找過我。”

  “在王天策的墳墓前。”

  離棄道喝了口酒,沉默了下,道:

  “他最后說的話是。”

  “他深深地怨恨著我等。”

  “黃泉之上,再不相見,見即相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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