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身在此界,雖然能夠察覺到外面發生的事情,但是一來此舉極為耗神,并非隨意可為,二來,風字樓中,常年坐著個深不可測的老者,修為至少已經上三品,武道玄通之境,他們也不好窺探,省得引來禍端。
知道王安風心境變化,有頓悟嫌疑,還是在他回到了少林寺中方才察覺。
而對這一點,同樣出身佛門,修行橫練神功的圓慈,無疑最是清楚。面對文士的詢問,僧人微微頷首,道:
“確實如此。”
復又皺眉,看著自己好友,問道:
“你打算做什么?”
文士接住了拋起的丹藥,看著其上隱隱流光,隨意回道:
“給他下個藥。”
“順便,考核一番”
王安風看著手中公孫靖所寫的東西,心中頗為震動。
他在過去,從未曾想到過,那些看起來繁榮安定的大城之中,竟然都隱遁著各式隱秘組織的成員,時而彼此戒備,時而彼此合作,形成了江湖之中,并不為人所熟知的一層。
少年的目光不可遏制地落在了手中紙張上的最后一行字上,斂目默念。
“北武城中,發現白虎堂蹤跡。”
“其中一人為古玉店石頭齋掌柜,其與另外一商會交好,疑似同黨。”
白虎堂。
王安風立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收回了心念。
自他學會了武功之后,見到的東西遠不是當時尚在大涼村中可以比擬,白虎堂,丹楓谷,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隱秘組織,江湖俠客,竟未曾有一刻遠離,而他也逐漸開始習慣這樣的世界。
江湖。
何處不是江湖?
片刻時間之后,尋到了突破契機的公孫靖再三拜謝,回到了自己的巨鵬幫中,周圍本是熟悉的環境,此時在他眼中卻看到了許多原本未曾注意到的部分,如同一直蒙在天地中的灰塵盡數掃去,得見原本模樣。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男子微闔雙目,感受到了周圍越發清晰而且活躍起來的天地,心中喜意幾難自抑,終忍不住長笑出聲。
少林寺中。
送離了公孫靖的王安風活動了一下筋骨,想起了贏先生所說,每月都必須來上這么一次,略感頭痛,可當視線落在了手中寫滿了墨字的白紙,卻又覺得,如若每次都能夠有這般收獲,好像也并非無法接受。
入夜。
中途王安風出去了一趟,前往風字樓中灑掃了一遍,方才重又回來寺中,先是照常觀云望氣,鍛煉瞳術,復又前往銅人巷中磨練劍術拳掌。
他先前因為那場秋雨而心境失衡,卻并未執迷不悟,反倒是借此機會叩問自身,壓制心魔,對于般若掌中精深微妙的道理有所領悟。自拳掌上功夫進展極快。
而拳掌方面成長,對于劍術也有所助益,一身武功,早已經遠非當日突破九品時所能比擬。
只是因其心性,常常自陷于困境之中,面對的敵手大多修為都遠超于他,交手時候完全占不到半分便宜,故而他一身武功雖然日漸醇厚,卻未能自知。
少林寺中。
少年盤坐在青石之上,結束了今日的內功修行,徐徐呼出一口濁氣,睜開眼來,因為日漸醇厚的內力修為和瞳術,眼眸當中竟然浮現出了一層瑩瑩光輝,數息之后,方才散去,重又變成了那般溫潤的黑瞳。
金鐘罩第二關之中,有八脈關隘。
他一直以來苦修不輟,又曾在雨中頓悟,對于諸相非相的佛理略有領悟,金鐘罩第二關修行至此,少林寺中時間和扶風郡修行的時間加在一起,不過才過去了七八個月,竟然已連連突破,只剩下了三處關隘橫在眼前。
而這這三處關隘,或許是因為內力總量仍舊不夠,任由少年如何努力,仍舊如同泰山北海一般,穩穩橫在他的面前,沒能絲毫晃動。
因為長時間打坐休息,王安風腹中傳來了一陣叫聲,饑餓之意如同怒潮一般將他吞噬,少年捂著自己癟下去的肚子,幾乎是本能地扭頭看向旁邊房屋。
當看到了白發老者已經笑呵呵對著自己招手的時候,眸子微亮,騰身起來,幾步便奔到了老者身旁,先是行了一禮,方才滿臉期冀地道:
“二師父”
老者失笑,抬手在少年頭上撫了撫,笑道:
“餓了吧?你個小饞貓”
“今日表現不錯,二師父給你做了新的菜式來,進來嘗嘗罷。”
王安風眸子微亮,隱有歡欣之意,跟在了老者身后,一同行至吃飯所用的桌子上,方才靠近過去,便是微微一怔。
眼前所見,都是大火大油做出的菜式,雖然說色香味俱全,卻和往日里老者所做的清淡食物截然不同。
可他此時餓極,又極為信任自己的師父,只當是老者今日想要換個風格,便未曾多想,大步過去。
吳長青在他身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看向一旁捧著書卷,神色冷淡的文士,又看了看那邊神色沉著,似乎在誦讀佛經的圓慈,以傳音入耳的法門開口道:
“贏先生,圓慈大師,將藥物放入飯菜當中這個,這個當真可以?”
僧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同樣傳音回答道:
“阿彌陀佛吳老放心。”
“我少林傳自禪宗,乃是法外別傳,本不立文字,以心印心,首重開悟,突破功法,最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像是尋常突破那般刻意,反倒不美。”
聲音微頓,復又開口道:
“不過,也因為如此,此次風兒能夠突破多少,還要看他自己的心性以及領悟,領悟足夠,自然勢如破竹。”
“如我禪宗二祖,本不通武功,得易筋經之后苦思冥想二十年春秋,又在四川峨嵋山得晤梵僧般刺密諦,討論佛法七七四十九日,仍不得悟。”
“復十二年之后,長安道上遇上一位精通武功的年輕人,談論三日三晚,最后一日清晨得見大日初生,普照天下,便將那易筋經中的武學秘奧,盡數領悟,武功之高,天下無出其右者。”
“而那年輕人后來縱橫沙場,無往而不利,輔佐太宗,平定突厥,出將入相,爵封衛公,想來也和這樁緣法有關。”
講完這樁門派公案,吳長青心中略有明悟,圓慈看著王安風,傳音之中也可聽得到嘆息之聲,道:
“若風兒在武功佛理之上已經有所領悟,借助這股精純之力,突破現有關隘,自然不是難事,心性足夠的話,連連破關也不無可能。”
“此即為立地成佛一說。”
“可若是他心性不定,那些丹藥,也只是能讓他短時間內內氣盈滿,脹痛筋脈,至多只能稍微擴寬經脈,于突破關隘上,并無半分助益,反倒要受些苦楚。”
靜室當中,王安風看著自己沉默呆立,宛如木樁一樣的師長,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自在,頗有疑惑,開口問道:
“師父,二師父,還有先生,你們今日為什么不吃?”
吳長青自臉上擠出來了笑意,寬慰道:
“無事,師父們先前已經吃過了。”
少年恍然,點了點頭,想來是自己方才修行內功入了迷,一時間未曾注意時間,當下便不再遲疑,取來湯勺盛了一勺湯汁,入口溫軟,諸般滋味齊齊涌了上來,味道極美,眉目不由彎起。
吳長青看他模樣,略松口氣,開口問道:
“味道如何?”
少年眸子微亮,此時嘴中還有食物,聲音略有含糊地回道:
“味美湯濃唔唔唔,二師父做的飯,還是一般無二的好吃。”
“只是今日似乎多了許多藥香味道,卻是別有風味。”
老者額上隱有冷汗,干笑道:
“是嗎,那就多吃點”
“唔唔,嗯。”
房屋中三人看著少年大快朵頤,因為吳長青配出了藥物,令那些丹藥遲緩發力,是以王安風并未發覺不同,雖然身上略有些熱,也只是以為是自己方才修行完了內功,吃得又比較急,心中并不以為意。
直到最后,便只剩下了一碗濃湯。
其色澤金黃,原本的血腥味道和藥味被吳長青費盡苦心掩埋下去,只剩下了鮮美馨香,少年方才喝了一口,那殘存靈韻匯聚在了一起,竟發出了一聲絕無可能的尖叫聲音,令王安風頭皮一麻,喝湯的動作微微一頓。
受此一驚,縱然心境波動瞬息間便被壓制下來,但是方才吃下的藥力卻如同積蓄到了巔峰的火山一般,已經開始暴動,王安風面龐上浮現些許茫然之色,青衫文士將手中古籍一扔,已經身化虛影,第一個出現在了少年身前。
左手抬起,點在了王安風喉嚨處,內力震蕩。
右掌劈手奪過那碗藥湯,毫不客氣地將這一碗濃縮了三千年血參藥力的湯藥直接給王安風灌進了肚子里去,直到沒有剩下一滴半點,方才將那瓷碗隨手扔在地上。
再去看時,身前少年身上肌膚已經一片通紅,藥力涌動,本能晉入了修行內功禪定的狀態,欲要化開藥力。
周身環境瞬息間已經天翻地覆,從燃著一豆燈火的僧房,化為了穹山之巔,眾山拱衛,星野在天,而長河奔騰于下,乃是天然的陣法之地。
青衫文士看著眼前少年,冷然笑道:
“若是未能突破,你自己知道后果。”
隨意揮袖,便有一道極柔之力將王安風身軀擺正成了打坐姿勢,此時少年體內內力最是敏感,如此行為竟然未曾引發他體內內力的絲毫異動,可見其用力之精巧,更見其出手之慎重。
文士抬手撩起衣擺,盤坐在地,那邊吳長青圓慈兩也分別在‘地’位和‘人’位盤坐,三人以三才之勢,將少年保護在了最中間,為其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