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劇院也很小,其實西區的很多戲院都非常小,因為通常來說,一家戲院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都只演一出戲,一周五天六天,都演一樣的劇目。這種模式,也是因為這么多的劇院同時存在一塊地方,假如有什么火爆的戲,大家就一擁而上,排類似的題材,或者爭奪卡司,同質化競爭很快就會摧毀掉這里。
季銘對這種悲劇,其實很了解。
國內大小銀幕上,就常常出現這種情況,一窩蜂的婆媳劇,一窩蜂的諜戰,一窩蜂的宮斗,一窩蜂的小甜餅青春劇…看到你膩為止。綜藝節目就更不必說了,帶娃節目,客棧,唱歌…只要有一家爆款,立馬遍地開花。
財富劇院現在正在上演的戲叫《黑夜的女兒》,是一出相對來說更新的戲,不是動輒演了十幾二十年那種。
劇院經理德雷格是個典型的英國人,七月份還在穿著三件套,西褲、襯衣、馬甲,頭發往后梳,見到馬塞洛和季銘的第一句話:
“我以為你們吃下午茶時才會來。”
馬塞洛顯然已經簡單跟德雷格介紹過季銘了。
“歡迎你,不過別在這里用你的中國功夫。”
好幽默哦。
“…”季銘笑了笑,伸手過去,即將和德雷格握住的時候,迅速翻了一下,在他手背急促打了一下:“你是說不要這樣么?”
啊哦。
德雷格引著季銘進入還沒有開演的劇場,里面甚至比開演之后更加忙碌,也混亂的多——季銘感覺挺熟悉的,話劇排練時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演員加入其中,然后他們大概每周排練六天,每天排練十個小時以上,兩到四周就要登臺,”馬塞洛給季銘介紹著這里的規矩:“演出時間則不等,假如反響良好,演員就會一直得到演出合同,甚至有些演員可以演一個角色十年之久。當然,大部分演員沒法接受十年內不停地演同一個角色。”
“一份職業。”季銘微微點頭。
國話內很多演員,其實也是職業性的,上臺演出,下臺買菜做飯逛街接送小孩,比如白楓。但西區的工業化更為直接,編劇、作曲、演員、戲院…都有自己的時間表,一周兩周,然后交出你的工作,在預定好的演出計劃里登臺面對觀眾。
“其實也不完全如此,英國電影屆有很多演員是從西區走出去的,當然,他們也會回到西區來。”德雷格補充道:“包括很多最后去往好萊塢的英國演員,比如湯姆·希德勒斯頓、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丹尼爾·雷德克里夫等等。”
如果空耳聽到這些名字,大部分中國人可能沒辦法反應過來。可是換成抖森、卷福、長殘的哈利·波特…大家就很明白了。
“所以這里不僅是職業舞臺劇演員的西區,也是前往演藝圈的捷徑,和影視明星們的終生學院。”德雷格總結道。
季銘了然,一臉贊嘆。
他湊到初晴耳邊,表情紋絲不動:“商業電影市場被好萊塢吃光了,新人沒地兒去,可不就是只能來西區了么。”
初晴沒有他會演,只好轉頭裝作觀看裝飾的樣子。
德雷格很貼心地給她介紹了一下,什么時候修建的啊,什么風格啊,裝飾怎么講究啊,有點“跟你說啊,想當年…”的意味。不過在專業上,劇組還是給季銘很大的觸動。
《黑夜的女兒》是個驚悚故事,一個女人裝成幽靈,在某一些夜晚會出來找東西,找啥呢,她的愛情。每一次出來找不到,就會將別人甜甜的愛情拿走——一只黑化的檸檬。
季銘第一個印象是,啊,年齡層好寬泛。
有帶著雀斑的,皮膚上還能看見絨毛的少女,也有身材走樣,半臉褐斑的大媽——她們演的都是陷入戀愛中的女孩子。男演員反倒要求更高一點,要么是年輕帥哥,要么是氣質大叔,沒見到禿頭大肚子演女孩子們對象的。
第二個印象是,好敢唱。
受限于年齡和訓練,他聽到的兩個演員唱歌,其實從聲樂上來說并不是很出彩,只能說滿足水準。但真的敢唱,完全是老娘天下第一,明天就要拿格萊美的那種氣勢,很自信,所以特別有說服力。
“他們好辛苦。”
“嗯。”季銘也認同初晴說的,真的是很辛苦,一段演唱,可以這么不停地練十遍,就是簡單重復,上臺,走位,演唱,同一段劇情,同一段演唱,這種重復訓練最終會刻入本能,讓他們在表演的時候盡可能少的犯錯。
商業化,真的是商業化。
“這樣強度的制作,您覺得對于作品的藝術性會構成挑戰么?德雷格?”
德雷格笑了起來:“藝術是什么呢?商業何嘗不是一種藝術?那些億萬富翁,每一個都是商業市場上的藝術家。當然,我知道你的意思,假如這出戲是第一次排練,即將首演,那么它會耗費更多時間和精力,特別是籌備期,往往非常長——因為一旦它開始上映,我們會希望它能夠受歡迎十年。當然,很多重要的復排也是如此。不過對于一出持續在上演的,一切都確定好的戲劇,是的,我們就只能給演員這么多時間。”
“至于能發揮成什么樣,那就要看他們的天賦和本事了。”馬塞洛補充了一句:“多年來也不乏有人能從這種節奏里走出來。”
每時每刻,都能學到新東西。
“嘿,德雷格,我們要去…中國演出?”演幽靈的女主角之一,繞過來看了一眼季銘,判斷了一下,他應該是中國人:“如果可以,讓我去吧,我一直想去中國。”
“我會考慮的,緹娜。”
“他是真的想要去中國,還是只想要有一個演出?不管去哪里。”
馬塞洛笑了笑。
季銘于是就明白了,是后者。
緹娜走回排練人群,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看來不是太緊,至少嘴巴。很快就有人吆喝了:“真的要去中國么?”
氣氛不錯。
德雷格帶著季銘走近:“安心排練,至少現在沒有去中國的計劃。這位是MIng,中國電影演員,去年在歐洲非常受關注的中國電影《遇見神靈降落之地》就是他主演的。他希望了解一下我們戲的制作過程,我帶他來看看。”
“我知道,”一個群舞女孩子突然喊了一聲,看向身邊的同伴:“菲格拉慕的代言人,上次我們去買鞋的時候,就有他的照片。”
看來,帥哥在哪兒都有辨識度。
“你要做音樂劇么?”緹娜喝了一口水:“需要演員的話,這里有很多。”
“哈哈,”季銘真的很喜歡這么直接的方式,我想演你的戲,就跟你說了,你選吧:“也許未來會有機會,你們都非常驚人。我能問一些問題么?”
緹娜看向德雷格,畢竟是工作時間,德雷格點點頭。
“你問吧。”
“我剛才看你表演了四次,就是演唱《愛在何方》——”季銘不知道歌曲名字,大致上從歌詞里總結了個名字出來,詢問地看了看緹娜,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看到她點頭,才繼續:“那一段,你在第二遍的時候,有意規避了一些自己聲樂上的缺陷,是這樣對么?但是第三遍和第四遍的時候,好像你又沒有那么做了,能說說為什么呢?或者我聽錯了?”
緹娜一臉驚訝。
這個看著挺面嫩,迷人的不得了的中國人,居然還是個專家。
“你能聽出來?”
“…”季銘眨眨眼:“應該很多人都能聽出來。”
緹娜大笑了一陣:“是的,我還在上聲樂課,有一些明顯的不足。如你所說,第一遍之后,我希望唱的更好一點,從觀眾那頭來說。但我發現這種控制,會讓我的整體表演失去感染力,就像是我在走路,如果我不控制儀態,可以走的非常自由、松弛和愉悅,但當我必須遵守禮儀的時候,就得笨拙地看著地面,小心翼翼。我認為表演不應該是那樣的。”
“所以留著演唱上的瑕疵是值得的?”
緹娜聳了聳肩膀:“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我的杰芙妮就是這樣的。”
季銘想了想,點點頭:“謝謝。”
德雷格站邊上,問了一句:“你會自己出演?”
不然為啥這么懂,還要詳細詢問演員。
季銘確認了他的問題:“是的,我會是主演,不過導演會另有其人。”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季銘想了好幾個簡單描述《默》的段落,但最后給出了一個答案:“一個《黑天鵝》似的故事,娜塔莉·波特曼那個。”
“舞劇?”
“音樂舞蹈劇!”
德雷格意味難明的“哇哦”了一聲,連一邊的馬塞洛,也是剛剛知道:“所以你不僅要演,還要唱和跳?”
“對!”
是不是非常牛嗶?
可惜,季銘看到的,全然不是這樣的,如果要描述一下大家眼睛里的想法,大概得是——瞧瞧這里有個暴發戶,準備糟踐錢了,把音樂劇當成了新的消遣。
“你愿意演一段么?在這里。”緹娜有點“不懷好意”。
為什么不呢?
季銘看了很久,早就技癢了,無論這里的氛圍多好,這里的體系多完備,這里的氣氛多濃郁,這里的演員多自由,但是,坦率地講,緹娜他們就是不夠好——唱的不夠好,跳的也不夠好,演就更不夠好。
“當然可以,就演他那一段怎么樣?”季銘指了指一位男演員。
在幽靈杰芙妮出來的第一夜,這位男演員飾演的角色向他的愛人訴說衷腸——《你是月光下的精靈》。然后杰芙妮出來了,嘲諷了他們并且憤怒于自己為什么找不到她的愛情,接著就弄死了他,他的愛人驚恐地演唱《你殺了他》,杰芙妮則唱著《愛在何方》重新隱入黑暗。
季銘要唱的就是《你是月光下的精靈》,詞兒比較簡單,剛才聽了幾遍,他基本上能順下來。
“你要演我們的戲?現在學?”
太狂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