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英雄》這個組,當時季銘推掉,其實原因還挺復雜的,不過倒是跟出品方伯納影視結了一點交情。
這個片子是有消防英雄原型的,毫無疑問是個主旋律片子,而且是幾位港城老手操刀,導演陳國暉編劇出身,執導經歷并不是特別顯赫。重要的兩位監制,劉韋強和李錦玟,去稍微翻一下兩位的片單——《無間道》《臥虎藏龍》《一個都不能少》…所以這片子與其說是靠導演,不如說是靠監制。
季銘想著要給愛麗絲看看中國電影拍攝的場面的時候,不知道為啥,第一個就想到了《烈火英雄》,可能是因為比較近,他們在京城周邊的一個影視基地搭了一比一的景。
所以就聯系了一下,對方也非常樂意,探班嘛,而且還有外國友人。
有一點“中國人都不要來看,就讓老外來看,問問他牛不牛嗶的”意思。
季銘當然沒法全程陪同愛麗絲,他會陪幾個行程,然后會由楊如意她們陪她轉一轉,去《烈火英雄》那邊是得自己去的,從京城出發,也不需要多久就到了。
“譚姐,你有戲啊今天。”
季銘一進去就看見了譚琢,這位姐姐最近發展的也是很好啊。
“啊,好久不見,這就是你新電影的導演?很年輕啊。”譚琢瞅了一眼,跟愛麗絲招呼了一句,才壓低聲音問季銘。
季銘眨眨眼,這是打哪兒聽來的絕密消息。
“樓導?”
“對啊,他之前問了我你的事兒,然后有機會聊起來,他就說你要找個老外導演。”譚琢也挺緊的,嘴巴上:“放心,沒告訴別人,我還幫你囑咐樓導了呢。”
“謝謝您了,待會兒聊。”
今天人挺齊的,主演里頭,教主,嗯哼他爹,老演員猴紫都在呢,導演監制也都齊全。
一圈人聊下來,都得半個小時。
確實地位不一樣了,伯納方面對季銘相當熱情,這個陣仗,也不排除是特意擺出來的。
他們跟北上的港圈走得特別近,你去看看很多在內地冒頭的港城導演,全是伯納出品。于老板在港城電影還沒有敗落至此的時候,在國際上還有動靜的時候,就跟那邊合作,一直到現在將他們帶回內地來,也是一個歷史變遷過程,攻守之勢,易也。
“打擾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沒有的事啦,”陳國暉也是帶著味兒的普通話,港城的教育其實有問題的,灣灣還有國語課呢,所以搞得這些人全是半拉子:“你能來指教一下,我們求之不得啊。”
“您言重了。”季銘指了一下愛麗絲:“愛麗絲,意大利導演,我朋友,她第一回來中國,想看看國內拍攝電影的樣子,我聽說咱們組大手筆,就想著不能掉面子,所以請蔣總幫幫忙。”
這話,翻譯就不給翻譯了,直接說“他們在寒暄呢。”
《烈火》的景搭的非常實在,主要是投資扎實,港城導演本來就擅長棚拍,因為那小地方,不搭景也就只能拍拍現代戲了。他們是1:1搭了一個火場,到時候直接燒,還搭了個大酒樓,到時候也是直接燒塌掉,非常豪氣。
獻禮片嘛,舍得花錢。
愛麗絲確實有點被震到,作為拿過戛納評委會大獎和最佳編劇的知名導演,她其實還真沒有怎么接觸過這種烈度的片子,其實歐洲現在也很少有這種類型片了——你說歐洲垂垂老矣也行,沒有這個基因也行,或者說人家已經走到了一個發展的新階段也行,總之這么大陣仗的特效片,歐洲很少見,這部分市場需求,完全被好萊塢占掉了。
等他們穿上消防服,看完一場爆炸大戲的時候。
“太驚人了,我完全沒有信心能夠控制這樣的劇組。”愛麗絲跟個鄉巴佬似的。
季銘覺得很多人估計挺得意的。
其實他自己也有這種情緒,歐洲老了,美國頹了,還是中國蒸蒸日上——算了吧,現實一點,就商業片來說,好萊塢大概還領先國內至少三十年,在整體上。
且有的追呢,不過有追的動力和行動,也足堪安慰了。
怕的不是差距,而是連追的心氣兒和想法都沒了——就像現在的歐洲。
“我們拍的是藝術片,沒有這么夸張,也沒有那么多錢燒。”季銘直接拿意大利語跟她交流的,繞過了編輯,也就沒讓人別人聽到他們說啥:“而且燒錢,學起來不難的,你要是有想法,以后不妨可以多試試在國內拍電影。”
愛麗絲點點頭。
劇組各司其職,有人帶著愛麗絲和翻譯到處去轉轉,跟導演、監制交流去了。季銘墜在后頭,正好跟譚琢聊幾句。
“樓導太有意思了,前段兒,他找寧昊、管唬、王曉帥這幾位攢了個局談我那本子,把我嚇一跳。”
譚琢眨眨眼:“這你都沒答應啊?太有種了。”
“哈哈,當時已經談好了愛麗絲。”
“你現在路子很野啊,班底都從全世界選了,怎么沒想著給你譚姐找個角色呀?”譚琢半開玩笑的。
季銘瞅了她一眼:“講實話啊,我現在一看見您,就想到高貴妃的表情包——沒法給您代入什么角色里頭。”
說起來也真是福禍相依,她以前的片單,《春風沉醉的夜晚》《hello!樹先生》《暴裂無聲》《追兇者也》…整個一文藝女神。但是演了《延禧攻略》之后,機會更多了,賺了也更多了,但形象似乎也回不去了。
轉入主流了。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無法兼得——不是人人都有錦鯉。
但她也沒有抱怨的立場。
他們在片場轉悠了大半天,結束的時候都到晚上了,季銘請客吃夜宵,生蠔大蝦可勁造,茄子韭菜長豆角,他自己其實不吃,真的少了很多人生樂趣——這是吃的不亦樂乎的愛麗絲給的評價。
這大姐真的很虎,靠一個翻譯,也能混的如魚得水。
這會兒跟同為女性的李錦玟監制,在那邊嘰嘰歪歪——知道對方參與過《臥虎藏龍》,特別驚訝。又一問,拿過威尼斯金獅獎的《一個都不能少》,她也參與了,更是“哇”,讓李錦玟也相當受用。
對于很多歐洲電影人,早年張國師、墨鏡王他們的一些電影,其實不算陌生的。
“季銘,咱們真的要合計一下,好好合作一次。”于老板也親自過來,跟劉韋強、陳國暉他們當面:“季銘啊,我認為是國內現在最全面最優秀的男演員了,不要總是拍藝術片,也得拍拍商業片,年輕嘛,多經歷點是好事,等到四五十了,閱歷深厚了,再去拍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作品,也來得及嘛。”
季銘就聽他瞎幾不吹。
“您有好項目,我肯定求之不得啊,咱們混演員這碗飯的,哪一個會拒絕于老板。”
“你就是——”于老板點了點他。
哈哈。
季銘壞心眼地想了一下:“難道林超閑導演愿意不用灣島的彭先生了?”
目前伯納最受關注的,毫無疑問就是林超閑的主旋律動作了,《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接下來是《緊急救援》,但按照林導的喜好,估計輪不到季銘去當主演。
于老板果然眉頭都皺起來了。
“開個玩笑,您別皺眉啊。”
話題說到這,也就差不多了,季銘的意思也很明確,您要找我拍商業片,至少得把王牌項目拿出來吧,讓我幫你去冒險,那就是敬謝不敏了,機會還多。
吃過夜宵,連夜回京。
愛麗絲在國內待了一個星期,季銘后來還帶她去看了《流浪地球》的特效后制,那個也是相當驚人的。楊如意則按照她的想法,送她去電視節目的一些演播大廳看過,幾十個機位,立體舞臺,都相當拿得出手了。
“中國的電影制作,跟我想象的差別太大了,我沒有去過好萊塢,但我認為至少在硬件上,你們已經完全可以拍出好萊塢大片了。”愛麗絲等著大眼睛:“我就像經歷了一次夢游仙境,愛麗絲夢游仙境。”
“哈哈,”季銘樂了好一會兒,這個撞名梗,還挺好笑的:“但你知道電影這東西,太復雜,中國人拍出的哪怕非常好的作品,在西方也不一定比好萊塢的爛片受肯定。”
愛麗絲了然地點點頭。
她從她的隨身雙肩包里掏了個大本子出來。
季銘接過來翻開,啊了一聲:“分鏡?”
“是的,”愛麗絲點點頭:“我做了一部分分鏡,按照劇本,我覺得咱們還是應該在決定之前,有更多的了解,你希望電影會是什么樣子的,我認為它又是什么樣子的,至少我們應該要能取得一個大概上的一致,這個合作才能繼續。我知道你選擇一個意大利人是一次冒險,你們國家這么大,優秀的導演也非常多,所以你先看看吧。”
季銘點點頭。
左邊畫的是,桃紅飾演的春芽老師,正在練舞室里頭示范舞蹈。
愛麗絲寫道:
“她應該沐浴在陽光里,帶著沉浸其中的喜悅笑容。構圖應當是墻面、地面、窗戶的拼接,拍攝角度應是半全景…”
然后季銘往下翻。
左邊有一個全景,一個特寫,兩幅。
畫的是他飾演的楊鳴,閃回中出現,那場致使他受傷昏迷,是一切的開始的舞臺事故。破碎的吊頂從上方落下,但還沒有落在演員頭頂,側臺上驚恐的同事,和舞臺上投入的楊鳴,對比鮮明。
她寫道:
“應著重表現出舞蹈內容中的強烈向往,楊鳴跳此舞時應是極愉悅和肯定的。正前方的大全景,臉部的特寫…”
季銘翻下來,分鏡和腦子里想象的大多數是吻合的,少部分是不同的——愛麗絲對完美夢境的理解,是歐洲式的,是神性的,季銘則沒有這個傾向,畢竟他沒有宗教信仰,但這屬于愛麗絲創作自主的范疇。
他的心在看完腳本之后,算是放下了大半,現在就是后面“毀掉這完美”的部分,如果愛麗絲不擅長,他倒是可以多出點力——其實愛麗絲自己擔心的也是毀滅的部分,反而季銘認為難的是前頭幻想世界的建構,建的越好,后頭毀滅的時候就越過癮,越簡單。
“我輕松了很多,我們有非常多一致的地方。”
愛麗絲一直在看他,也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她當然是個認真的人,但會把工作做得這么細,還是因為對本子和跟季銘合作感興趣,其實哪怕她這么溫情的導演,也是有毀滅沖動的。
“唯獨我有一個建議,當然只是建議,我希望鏡頭更明凈一些,我覺得神性光輝過于泛濫,會削弱它的畫面力量感。比如這個,”季銘點了點春芽老師那個分鏡:“她可以沐浴在陽光里,但或許可以讓陽光只留在頭發絲,只留在墻面上,而不需要讓整個空間都充滿暖融融的光感。”
“你的意思我們要在現實的基色上,營造一個完美的幻想世界?”
“在楊鳴一步一步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不真實之前,我們應該讓觀眾有這就是一個非常漂亮非常溫暖的現實世界,它事實存在著的認知。”
愛麗絲想了一下,認同了。
經過深入坦誠的交流,雙方對于合作都更有信心了。
“我會在12月底結束國內的工作,到這邊來,那之前我會做完分鏡劇本,然后也會對劇本有更深的認識。”
季銘點點頭:“預算以及劇組,我會為你聯系好,你如果有團隊,也可以一起帶過來。其中一些重要的人員,比如攝影師,會等到你過來之后,親自挑選。我盡力為你提供你需要的一切條件——除了超出預算的錢。”
季銘自從打算當制片人之后,所有前輩給他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建議,就是“控制預算和控制拍攝進度”。
“導演那就是個無底洞,你給他多少錢,他都能造完。”
所以他嚴格遵守各位前輩的諄諄教誨。
一個字:摳。
徐錚跟他說的:“你反正記住‘摳’就對了,以你的水平,你不會亂摳,涉及到影片質量的時候,不需要導演跟你爭取預算的,你自然而然會把錢給他,可要是導演放飛自我了,你就得摳住了,守住每一分錢,拉緊手里的線,別讓他們嗨大了。”
愛麗絲無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知道,我會省錢的。”
季銘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會省錢的導演,首先態度上就是一個好導演——《地球》郭導那種“騙子”,是不能提倡的。
愛麗絲這一圈下來,其實也有很多有心人知道了,或者說半猜半打聽出來了,季銘的新電影已經在籌備了——主控出品依然是掛的喜田影視的名字,這也是喜田和季銘合作的一部分,他們要負責選角和拉組——除了幾位主角之外,還需要不少演員,一部分由喜田供應,一部分得出去選。
雪花片兒一般的簡歷啊。
各式各樣的帥哥美女。
季銘瞎翻還翻到了周鑫前女友劉麟紅的簡歷——上面有幾部偶像劇的四番五番,看來金主也不太給力。其他的里頭,也不知道有沒有他的同學,或者師兄師妹的。
“要留下么?”副導演看他眼色。
“問我?”季銘看了一眼喜田出身的選角副導演:“我只在試鏡的時候選,如果我選不到,就是你失職,之前你要怎么選,那是你的工作,也是你的權力——別讓我聽到任何有損項目聲譽的事兒就行,明白么?”
副導演特緊張,他剛剛過了一位女演員——當然,是在鉆木取火之后。
“明白。”
這種事兒,季銘想管也管不了,一個愿頂一個愿挨。
季銘一走,副導演就把劉麟紅的簡歷直接抽出來扔了——晦氣。
看看,這就是娛樂圈,這就是決策者的思想,不需要任何理由和依據,你能跟誰去講道理呢?
當季銘從喜田回到中戲的時候——初晴已經去歐洲了,很巧,跟回國的愛麗絲同一班飛機。所以他最近也沒有回家的必要了,在喜田和中戲兩邊倒,偶爾去演兩場《末代皇帝》,基本都在人藝大本營首都劇場,算是個獨家吧,最近也只有在首都劇場可以看到全A咖的《末代皇帝》了。
然后他就發現,他即將真正地告別學生時代了。
當陳老師問他:“可以給你推薦幾個新人么?”
季銘心里感慨萬千。
從他大二剛開始的時候被周少紅選中去演《雷雨》青春版,到《我就是演員》,到紐約時裝周,到《藥神》,到《遇仙降》,到《流浪地球》,再到現在的《掙扎》——他總是會在忙碌之后,回到中戲來,卸下各種各樣的笑容,回歸到校園,回歸到中戲四霸寢室。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要過去了。
他低頭笑了笑:“我讓副導演聯系您吧,不過沒有什么優先權哦。”
如果真的有人入選,那《掙扎》劇組里,季銘是投資人,是制片人,是編劇,是主演,他或者她,是配角,甚至大龍套——同學之間際遇不同的殘酷認識,幾乎毫無遮掩。
“這樣好么?”
“每一個機會都是好的,多余的想法都是壞的。”陳老師意味深長,作為經驗豐富的老師,這些事情,她看的太多了。
“聽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