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老了,肯定找個地兒游山玩水,坐在椅子上天天發呆,絕對不會追求這種“掌控”的感覺。
“確定。”鄭仁腦海里想著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嘴上直接說到。
“真是…”嚴院長也有些感慨。
毛處長術后雙下肢癱瘓,他知道這個消息后,也是一陣慌亂、無奈。才四十多歲,怎么說癱就癱了呢?
可是誰能想到最后的診斷竟然是子宮內膜異位癥!
這種病雖然不少見,但進脊柱,壓迫中樞神經的,還是第一次聽說。
嚴院長一邊感慨,一邊摘掉花鏡,微笑看著鄭仁。
“要不是你說,真有可能造成誤診。”嚴院長道。
“…”鄭仁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場面略有些尷尬,蘇云在后面輕輕嘆了口氣。
“說是怎么診斷的?”嚴院長似乎沒注意到氣氛的尷尬,而是順理成章的把話題引到鄭仁擅長的次元。
一說到診斷,鄭仁立馬精神起來。
“是這樣,院長。”鄭仁道:“我看ct片子,感覺連續硬膜外穿刺位置是胸12腰1椎體,距離血腫位置有些遠,很難出現麻醉副損傷,導致患者癱瘓。”
嚴院長點了點頭,饒有興致的看著鄭仁。
“但那里的確是出血,我看了很久的片子,才注意到沒有沉積的含鐵血紅蛋白的影像。”
“含鐵血紅蛋白影像也能看見?”
“看不清楚,但影像上的表現多多少少是有區別的。”鄭仁道:“核磁能看的更清楚一點,但也很難,需要豐富的臨床經驗。”
“你就憑著這個猜測,在全院會診上,就直接肯定的說是子宮內膜異位癥?”嚴院長問到。
“嗯。”鄭仁也不畏懼,面對嚴院長的目光,坦然說到:“首先,我信任那位麻醉師。我們配合過,他技術水平很高,應該不會出現這種低級失誤。”
沒等嚴院長反駁,鄭仁繼續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才開始找原因。”
“術前毛處長拒絕手術,并沒有來例假。因為闌尾穿孔,導致身體產生應激反應,經期提前,這也是有可能的。我雖然沒有問,但結合ct影像,有80的把握確定這一點。”
嚴院長哭笑不得。
果然還是年輕人,為了自己相信的事情、為了自己身邊的人,竟然這么沖動。換了自己,是絕對不會這么做的,而會選擇另外一種比較“穩妥”的辦法。
就算是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也得偷偷摸摸的先詢問一下病史才行。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所以手術、術后病理,也就都在意料之中了。”鄭仁道。
“要是你判斷失誤了呢?”嚴院長問到。
“院長。”鄭仁嘿嘿一笑,道:“我就是個小大夫,失誤就失誤唄,這不是還有各科室主任幫忙把關呢么。”
蘇云聽鄭仁這么說,眼睛猛地一亮。
水平高,的確是牛逼,但絕對不是最牛逼。
最牛逼的人,不光要水平高,還要心狠、臉皮夠厚!
老板什么時候進化到這種程度了?
嚴院長被鄭仁鬧的一愣,這不是自己心里鄭老板的固有印象,他不是應該很嚴肅的那種么醫生么?
犯事兒都要較真,為了學術上的爭端,不惜和人面紅耳赤。
怎么會像是個無賴一樣,說出不對就不對,你能拿我怎么樣的這種話出來。
“其實子宮內膜異位癥,不光自身轉移,有報道說可以轉移到別人身上。”鄭仁道:“我也是根據這些個案報道,最后決定試一試。”
“呃…”嚴院長無語。
“西班牙有位婦科醫生,做手術的時候,被一滴血濺在眼睛上。當時擦干凈后,因為患者沒有各種傳染性疾病,也沒注意。”
“后來呢?”
“過了大半年后,他發現自己的眼睛每個月都會流血,還會劇烈疼痛。”鄭仁道:“他記錄了時間,但當時沒找到任何原因。經過會診后,決定手術切除。術后病理顯示,是子宮內膜異位癥。”
“…”嚴院長無語。
這種醫療上的八卦,他聽的心驚膽戰,還好自己當年畢業的時候沒干過婦產科。
“院長,這是醫療風險,算工傷吧。”蘇云在一邊開玩笑。
嚴院長瞥了蘇云一眼,笑而不語。
“術后這名醫生找到曾經的女患者,核對了對方經期時間,最后確定是這樣。”鄭仁笑道:“因為這件事情,我更確信毛處長的問題是子宮內膜異位癥。經血,不凝。普通出血,是可凝的,這是鑒別診斷之一,也是最重要的鑒別診斷。”
嚴院長也頗為感慨。
這種事兒,說穿了感覺簡單。
可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除了眼前這位之外,誰敢站出來大喊一聲不是老賀的事兒!
“院長,您準備什么時候出院?”鄭仁解釋了毛處長的事情,把話題拉回到嚴院長身上。
“明后天,檢查沒問題就出院了。”嚴院長笑吟吟的說道:“有什么醫囑么?”
“沒有,沒有。”鄭仁只是想順著說下去,順便提醒嚴院長,您老人家的命是我救的,有了這個暗示,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對于這種虛情假意的關心,鄭仁是真不擅長,完全沒有當時把嚴院長按在床上做心電圖的氣勢。
“嚴院長,社區醫院的隔離任務,順利完成了。”鄭仁想要迂回一下,但這不是做手術,他真的不擅長,便選擇了簡單、直接、粗暴的方式。
“嗯,知道。整個過程很順利,辛苦了。”嚴院長微笑,說到。
“因為病情不明,也不知道疫情會不會爆發。那個…護理團隊能不能暫時不要解散,繼續留在社區醫院一段時間?”鄭仁試探問到。
“嗯?我記得你說是群體癔癥來著。”嚴院長眉頭皺起來,看著鄭仁,像是看一個怪物。
“院長,我那面的困難…”鄭仁覺得還是耍賴吧,不給就不走了。
這事兒要是辦不下來,社區醫院很難承受100名患者的診治工作。
“孔主任沒和你說?”嚴院長奇怪的問到:“昨天晚上,他來我這兒磨了很久,不是說好給你留一半的人么?”
“…”鄭仁錯愕,孔主任都辦好了?
這事鬧的。
“院長,一早我們參加毛處長的會診、手術,還沒時間和孔主任溝通。”鄭仁無奈說到。
嚴院長哭笑不得,笑罵了鄭仁兩句。
在嚴院長的病房里,鄭仁如坐針氈。
最后走的時候,鄭仁把紅包塞到床鋪底下就離開了。出去后這事兒又被蘇云一頓嘲笑,說應該如何如何。
鄭仁也不上心,出了特需病房,他拿出手機給老賀打了一個電話。
“老賀,毛處長的手術做完了,你知道吧。病理是子宮內膜異位癥,沒你什么事兒。”
“出來坐坐。”
“行,就在醫院外面的那家美美咖啡。”
掛斷電話,蘇云笑道:“老板你不會真準備把老賀拉進醫療組吧。”
“就是關系好點,總不能見他受不白之冤吧。進不進醫療組的,我沒什么想法。”鄭仁道。
“老賀要是社會一點,直接納頭便拜,你怎么辦?”蘇云也是無可無不可,笑著問道。
“他的水平還不錯,以后有手術就叫著好了。”鄭仁笑道,“而且我覺得老賀還沒緩過勁兒來,怎么也得三五天能恢復正常。納頭便拜…不太可能。”
蘇云想起老賀的腰弓的像是蝦米,幾乎一夜白頭,也不忍心開他的玩笑。
來到咖啡廳,鄭仁在吸煙區找了個位置,告訴老賀自己在哪。
老賀這貨估計手腳酸軟,沒那么快到。
果然,大概過了20分鐘,他才姍姍來遲。
而他的臉上,表情還有些木訥。
頭發花白了一大半,看著煞是可憐。
醫療事故對醫生的打擊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像老賀這種老油條都措手不及,一連串的暴擊后直接殘血了。
這還是證明了是子宮內膜異位癥的前提下。
要是判斷是老賀的操作失誤導致患者…毛處長癱瘓,怕是老賀至少要大病一場。
當醫生,真心不容易。
一個不能犯錯的行業,怎樣都是不好干的。
要是再給鄭仁一次選擇的機會,即便有大豬蹄子加持,他估計也不會選擇醫療行業。
不能犯錯,壓力實在太大。
高考的時候,還是年幼無知、年少懵懂,上了這條賊船。
老賀找到鄭仁,他沒有坐下,而是很認真的鞠躬。
“老賀,自己人,別客氣了。”鄭仁連忙把老賀拉起來,按在一邊的椅子上,“你這么做,我總是感覺像與遺體告別。”
“鄭老板,感謝的話就不多說了。”老賀的嗓子有些沙啞,雖然事情已經解決,毛處長應該不會留下后遺癥,但他還是上火,直接封了喉。
這是中醫的解釋,西醫解釋就是身體里各種激素分泌的過多,導致聲帶附近的肌群痙攣。
“你看你,喝點什么?”蘇云笑道。
“水吧。”老賀嘆了口氣,道:“一腔子的火氣,喝點水澆一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