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術者的助手,親身感受這種力量的改變和看手術直播簡直根本不一樣。
導絲上傳來力量的改變、每一個方向的變化,在他的腦海里變的立體而具像。手術直播,根本感受不到這一點。
就是這種感覺!一點都沒錯!這就是突破了人類的極限,找到湍流的那種操作手感!
梅哈爾博士情不自禁的興奮起來。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是患者,躺在手術臺上,而導絲正在自己血管里游走。
這種興奮、激動交織在一起,梅哈爾博士的心率不由自主的開始加快。
“停。”一直注意心電監護的鄭仁忽然說到。
“呃…”梅哈爾博士怔了一下,手術做的很順利,為什么要喊停呢?
“博士,您的心率已經102次/分。要是再控制不住您的情緒,我會讓我的助手來替代你。”鄭仁淡淡說道。
“好,我冷靜一下。”梅哈爾博士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隨后說到:“鄭,剛才那種感覺真的很美妙,和我設想之中的感覺一樣,完美無瑕。接下來,我能操作一下么?”
“可以,但是您不要激動。”鄭仁道。
梅哈爾博士沒想到鄭仁竟然這么好說話,他真的和自己說“可以”!
心率是有點快,可畢竟觸摸到了介入手術最難的點,一點都不興奮,那是不可能的。
雖然只有剛剛一瞬間,但他卻感受到了這么多年夢寐以求的那種感覺。
湍流,對介入手術影響最大的無法預估的力量,鄭竟然能臨場做出判斷并操控導絲穿越湍流!而且似乎還不止一處,湍流過后的操作有些復雜,梅哈爾博士無法完全清晰的感知到。
真的是被上蒼親吻過的雙手,要不然無法解釋這一點。竟然能操控導絲穿透湍流,要不是親身體驗,絕對無法相信。
梅哈爾博士很快冷靜下來,身體施放的各種激素水平下降,心率漸漸恢復正常。
他對自己情緒的管理能力,是超一流的。
可能因為本身是心臟學科的大牛,加上自己也有心臟疾病,多年以來潛移默化控制的結果。
“鄭,我可以試試了。”梅哈爾博士默默的數著自己的心跳,最后睜開眼睛和鄭仁說到。
“醫用物理學公式就沒必要了解了,數據太復雜,根本無法瞬間計算并得到一個正確的方式。要憑感覺,梅哈爾博士。”鄭仁說到。
梅哈爾博士笑了笑,示意自己知道。
畢竟躺在手術臺上,其他動作想做也做不出來。
導絲繼續在橈動脈里游走,梅哈爾博士能夠感覺到,在術者位置的鄭,手上的力度小了一些。在這一刻,他成為了一名助手。
而術者,是自己,是躺在手術臺上的病人。
梅哈爾博士右手捻動微導絲,眼睛看著上方的屏幕,微導絲一點點向前前行。
導絲、微導絲碰血管壁,在介入手術里幾乎是必然的。
無法預料什么時候會出現的湍流、術者的操作手法、并不比微導絲粗多少的血管,這一切都是阻礙。
但是對梅哈爾博士來講,只有湍流是真實存在、無法克服的。他的右手微微捻動微導絲,感受著微不足道的力量從導絲上傳來。
這里…一瞬間,梅哈爾博士感受到血管里湍流的力量。然而他只來得及做出第一個動作,隨后微導絲就被湍流撞偏,碰到了血管壁。
“梅哈爾博士,手腕下壓,手指向第四象限移動6°,這個位置能過去。但過去之后,手腕要向左上有一個移動的…”鄭仁糾正道。
微導絲還在橈動脈里,碰一下血管壁沒什么的,梅哈爾博士知道這一點。
“鄭,你是怎么做出反應的?預知還是…”
“手術做的多了,感受到湍流的力量后,身體自然的反應。”鄭仁道,“博士,我們手術要提速,你還有3次嘗試的機會。”
只有3次機會了?梅哈爾博士有些遺憾。
但鄭仁說的對,現在是手術狀態,自己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不可能有大把的時間留給自己揮霍。
他屏氣凝神,操控微導絲繼續向前走。
可惜,遺憾的是梅哈爾博士雖然能夠感受到湍流的存在,但身體的反應完全沒辦法和年輕的鄭仁相比。
每每想要做出反應的同時,血管里的血流就把微導絲帶偏,碰到血管壁。
最后一次,甚至輕輕碰到了一個動脈硬化的斑塊。
梅哈爾博士嘆息,這種體驗很差。還不如鄭仁在操作,自己只是單純的感受那種穿透湍流的感覺。
身體機能的老去,自己是沒有辦法逆轉的。
“鄭,還是你來吧。”梅哈爾博士有些遺憾的說道:“作為一名助手,我想我不應該占用太多的術者資源。”
鄭仁笑了笑,沒有腹誹梅哈爾博士。他點頭,道:“博士,手術繼續。”
微導絲的操控權從梅哈爾博士換到鄭仁,仿佛像是一只無法控制的猛獸,直接被馴服了一般。
在血管壁里前進。
當再次遇到湍流的時候,梅哈爾博士眼睛看著影像,扶著微導絲的手感受著力度、角度的微弱變化。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不斷的明悟在梅哈爾博士的心里升起。
此時,他已經不再激動,像是最開始接觸介入學科的時候似得,感受著、體會著、提高著。
導絲準備進入前降支,鄭仁忽然抬頭,給老賀使了一個眼神。
老賀手里拿著藥劑,直接給推注進去。
基礎麻醉,是指使患者處于熟睡或淺麻醉狀態的方法。一般用于短時間的操作,比如說胃腸鏡、無痛人流…
鄭仁嘗試很多次后,不斷的失敗讓他沒有了耐心。
還是讓博士被麻醉吧,這樣或許會好一些,所以老賀才會出現在這里。
博士感受到不對,馬上說到:“鄭…”
只說了一個單詞,他就睡了過去。
鄭仁抓緊時間手術,基礎麻醉的時間很短,要是15分鐘無法完成手術,還要繼續給藥。那樣的話,風險會成倍增加。
“鄭老板,這么做好么?”老賀手里拿著注射器,有些惶恐。
“沒什么不好的。”鄭仁道:“蘇云,看什么呢,抓捕器。”
蘇云馬上湊到一邊,充當助手。
在他想象中鄭仁因為巨大的壓力會出現接連不斷失誤的場景并沒有發生,一切都和以往的手術一樣,簡單、干凈、利落。
好遺憾啊,蘇云心里浮出這么一個想法。
這種木頭人,還真是無趣,給自己一個機會又能怎么樣!蘇云心里想到。
不過手術在繼續,并且在梅哈爾博士被基礎麻醉之后瞬間提速。蘇云也無法一心二用,全力以赴的當助手都嫌不夠。
老賀也注意到手術的速度提升,原來剛剛鄭老板在給梅哈爾博士上教學手術課…只是剛才的手術速度已經很快了,要這么快么?
導絲準確的命中抓捕器,非順應性球囊內擴,這一系列步驟一氣呵成。
“蘇云,注意監護儀。”鄭仁一邊操作導管進行鈍性分離,一邊謹慎的說到:“只要有不對,就按照你的判斷告訴護士長給藥。”
雖然現在監護儀上顯示的數據表明身體狀況平穩,但馬上要取出前降支內的支架,這是最危險的步驟。
“嗯,我在看著。”蘇云沒有驚訝于鄭仁把一切都交給自己,他只負責手術。
畢竟心臟方面的并發癥,自己算是專業人員中的專業人員。
“鄭老板,您這手術做的…”張琳主任看著心臟介入醫生一直避免取冠脈支架的手術過程,愕然說到:“真是…厲害!”
鄭仁沒說話,吹的再高能怎么樣?手術做不下來,還不是直接就傻逼了?
而張琳主任也沒有注意到鄭仁無視了自己,完全沒有尷尬的感覺。
她專心致志的看著手術過程,渾然忘我。剛剛的“夸獎”,她完全沒走心,只是事實如此,不吐不快。
一個支架取出器被順了進去。
它像是一個導管,前方有鈍頭,盡量用最小的力量切斷血管內膜與支架之間的黏連、增生。
這種操作,鄭仁是最熟練的。
嫩豆腐,摸著做,就是這個道理。只是現在他的手進不去,只能用介入手術的手段來把支架與血管內膜之間的黏連給游離開。
手術難度陡然增高。
冠脈支架取出術,術式很早就出現過,但隨即被否定。因為手術成功率…幾乎為零。以至于最后寧可開始研發可降解支架,也沒有醫生愿意碰觸這個領域。
橫跨外科、介入科的鄭仁卻沒有這方面的苦惱。
他雙手操作取出導管,進入梅哈爾博士的冠脈前降支。
一小團黑乎乎的陰影出現在畫面里,很小、很細,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分辨。
張琳主任仔細看著屏幕,感覺導管旋轉了一個角度。導絲仿佛行走在她的冠脈里一樣,心臟砰的跳了一下。
導管毫不猶豫的奔著那團黑影走去,張琳主任腦海里出現血栓受到牽拉的影像。這里是最難的,血管應該會痙攣吧,隨后是心肌缺血,再后…
麻醉就對了,張琳主任馬上意識到。
自己一個觀臺的都會情不自禁的有這種聯想,要是梅哈爾博士還清醒著,怕是這時候冠脈已經開始痙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