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觀上空依舊是濃煙滾滾,道人們在忙碌著,哪怕是趙曙來了也沒停下。
左邊擺放著一門閃爍著金屬輝光的火炮。
舍慧過來行禮。
這位從道人變成鋼鐵狂人,轉變的非常的自然,據聞出云觀已經看不到一個丹爐了,那些重金屬原料也看不到了。
作為沈安麾下的頭號鋼鐵專家,舍慧這些年為大宋的鋼鐵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看著他黝黑的臉龐,韓琦覺得這樣的人太少了些,就贊道:“看你黑成了這模樣,可見做事之專心。大宋如今就缺你這樣的人,你且好生干,以后…”
他拍拍舍慧的肩膀,“今年四十多了吧?”
舍慧一臉懵逼,“韓相,貧道六十有三了。”
韓琦看著這張不顯老的臉:“你比貧道還大兩歲?”,他想吐血,覺得自己六十一年活的太慘了。
“是啊!”舍慧一臉的不以為然,覺著這群君臣當真是棒槌。
“他竟然六十三了?”趙曙也震驚了。
這看著才四十多的舍慧,真的有六十三了?
看看這些君臣吧,一張張老臉看著愁人,三十七歲的趙曙好一些,但眉間也多了皺紋,鬢角也有了白發。
再看看一頭烏發的舍慧,那張臉上一臉兒皺紋都看不見,行動利索,讓人羨慕啊!
四十多啊!
韓琦看著舍慧,覺得心中噎得慌,仿佛有東西堵在了那里,難受。
“你有何秘訣?”帝王癡迷于長壽不是稀罕事,趙曙就想自己能多活幾十年,“可是服氣打坐?”
在他看來,既然丹藥不靠譜,那就只能是服氣打坐,和大自然要健康和長壽。
這是普遍的認知,后世也是如此。
“貧道…”舍慧想了想,“貧道有七八年沒打坐了吧。”
難道還有不為人知的訣竅?
君臣不禁暗喜,想著今日要是能弄到秘訣,那真是意外之喜啊!
“那你看著為何這般年輕?”韓琦希望自己能活一百歲,做首相做到九十九歲,最后一年致仕,回到家中接受子孫的吹捧,然后安然離世。
“年輕?”舍慧摸摸黑臉,“貧道每日起床洗漱吃早飯,隨后就去弄鋼鐵,午飯也吃,吃完繼續弄…晚飯吃了…”
“夜里…”韓琦一臉的‘你懂的’姿態,“夜里可是有什么?”
道家的秘法不少,舍慧這是在夜里行功吧。
“夜里貧道很忙。”舍慧覺得這群君臣的腦子有毛病,“夜里貧道要計算白天的數據,還得思索改進,想想明日的試驗怎么弄,這些都得考慮,一直想到入睡前。”
“你整日就在琢磨這個?”韓琦覺得這人真是奇葩一朵。
“對。”舍慧有些不耐煩。
曾公亮贊道:“這是專心做事,自然長壽吧。”
“少欲望!”
“吃的簡單。”
一群君臣尷尬的總結了起來,隨后就是火炮試射。
“都有毛病。”舍慧嘀咕著,然后說道:“這里卻不夠遠。”
火炮發射,那射程太遠,出云觀沒法全裝藥測試。
“出城試試。”
眾人去城外尋了個偏僻的地方,隨后試射。
“轟!”
火炮轟鳴,隨后有人尋到了彈著點計算距離。
數次之后,趙曙滿意的道;“和銅炮相比也不差。”
“最大裝藥試試。”
于是火炮裝藥越來越多,君臣越退越遠。
“轟!”
等炸膛之后,舍慧把夾在耳朵上的炭筆取下來,在手心里寫了一下,說道:“多裝了九成多的藥,道兄,可以了。”
沈安拱手,“辛苦了。”
“小事,貧道觀里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舍慧稽首,然后也不騎馬,就這么疾步而行。
“果然是個奇人吶!”
眾人看著他的背景,不禁唏噓不已。
“老夫若是能如他一般就好了。”韓琦不掩飾自己的艷羨,富弼說道:“那也簡單,出家就是了,韓相若是缺度牒,老夫這里可以出錢贈送。”
韓琦沖著他冷笑道:“今日若非追回了圖紙,你就等著下去任職吧。”
富弼默然。
這事兒他得感謝沈安,所以拱手。
看到老對頭吃癟,韓琦不禁大樂。
揭短果然就是爽啊!
趙曙站在炸膛的火炮邊上,若有所思的道:“先前是青銅炮,如今是鋼炮,那么以后可還會有改進?”
“有。”在沈安的眼中,這等火炮只是最原始的形態罷了。
關鍵是現在他需要給趙曙打雞血,讓他對雜學另眼相看。
“陛下,在書院的研究中,火炮的形態與此截然不同。”
“哦!那你說說。”趙曙很有興趣。
“以后的火炮會更大,全鋼制造,而這等火炮打的也不是鐵彈,而是一種新式的炮彈,這等炮彈里裝填了烈性火藥,在落地后就爆炸…那威力…”
沈安的腦海里出現了后世在各種渠道上看到的火炮。
那威力,堪稱是驚天動地!
“落地爆炸,威力如何?”趙曙想了想,覺得就像是火藥罐一般。
“那等火炮一發打過來,若是落在政事堂里,整個政事堂都沒了。”
后世不說203的重炮,一發155的炮彈落在政事堂里,那威力能橫掃。
我去!
那么狠?
眾人不禁一陣悠然神往,然后韓琦質疑道:“那是什么火藥,能有如此威勢?”
趙曙也覺得不妥,“火藥罐我看過,再大的火藥罐炸起來也沒這等威勢吧。用火炮打出去的東西,難道還能比這個還大?那火炮豈不是…”
他覺得那火炮起碼得有城門那么粗大,那等火炮怕是拉都拉不動。
“官家,書院里有一門課,叫做化學。”
沈安解釋道:“學生們在不斷研究著各種物質,這些物質在加以某些條件時,會發生急劇的變化。比如說火藥爆炸,這就是幾種東西混合在一起,點火之后發生的變化。
而在雜學看來,自然界里有無數神奇的東西值得去追索,可咱們不能拿來就用吧。譬如說大米,咱們收獲了之后還得要晾曬去殼,接著要加水煮…
無數的試驗證明,許多物質混合在一起后,加以各種條件,就會得到許多有趣的東西。而更厲害的火藥就是書院的目標之一。”
老式火藥定然會被淘汰,這一點沒有誰比沈安更清楚,在書院里,硝酸和硫酸這兩個詞出現的頻率已經不低了。
“只是一隅之地,竟然就能琢磨出這么多東西嗎?”頭號沈吹包拯出馬了,一句話就抽的人臉痛。
“這是雜學。”沈安矜持的補刀。
一群人琢磨儒學,琢磨出了不少東西,可那是道。
術呢?
沒有術,道就是空中樓閣,一陣風就刮倒了。
于是靖康恥,崖山之戰…
于是帝王在煤山自盡…
“儒學是道。”沈安很認真的說道:“雜學只是術。兩者缺一不可。”
在此刻想拋棄儒學不可能,這種想法很危險,無數反撲能弄死一百個沈安。
而且他也覺得儒學必不可少。
大佬,你們就是道,高高在上的道,去琢磨吧,琢磨什么氣,什么理…
而俺們雜學就是下里巴人,只配去做那些下等人才有興趣的試驗。
這只是一種姿態而已。
果然,趙曙的神色一松,笑道:“一國不可只有道,術也是必不可少的。”
呵呵!
沈安在想,只需再過二十年,雜學就會如雜草般的到處都是,到了那個時候,雜學的生命力誰能阻攔?
學雜學就是本事,就是能用的本事。
進士有幾個?
天下人都去擠獨木橋,擠不過去了怎么辦?前面的書都白讀了。
所以這時候雜學就開始得意了。
我得意的笑。
我得意的笑。
沈安一臉純良的模樣,讓趙曙不禁很是欣慰。
寵辱不驚,好。
君臣各自回去,汴梁卻炸了。
“官家讓沈安以后每日進宮一次,專門講雜學。”
御史臺,呂誨正在寫奏疏,聽到這個消息后,他緩緩抬頭,“官家瘋了?”
來人苦笑道:“官家后來去了出云觀。”
“定然是瘋了。”
呂誨突然咆哮了起來,“都瘋了!”
他急匆匆的去尋了司馬光,“君實,官家瘋了。”
“住口!”司馬光喝道:“不得胡言亂語!”
呂誨的眼珠子都是紅的,“那是雜學,野草般的雜學,怎能登堂入室?”
司馬光木然。
“君實,雜學一旦登堂入室,天下人就要效仿了。”
許多人不知道儒學的分量,以為一個新學說很快就能站穩腳跟,那是扯淡。
人是利己動物,天下人都在學習儒學,這是排他性的一個行為。草原就那么大,儒學就是吃草的羊,你弄個雜學出來和我們搶草吃,不弄死你才怪。
這個和什么學問沒關系,只是單純的利益之爭。
這等利益之爭可以追溯到千年前,一言不合哥就弄死你。
你要說大伙兒看到了好處,應當滿心歡喜的吹捧雜學,那你就高估了人性。
沈安敢打賭,若非現在有黨爭,新政的推行需要雜學來助力,韓琦等人絕對會壓制雜學,只許雜學在一個小范圍之內傳播。
這是道統之爭,也是利益之爭。
多年的傳承后,儒學就像是基因,早已鐫刻在了他們的骨髓之中,改也改不掉。
可現在沈安就利用了這個黨爭的機會,把雜學堂而皇之的推了出來。
這掌握時機之好,只有最了解他的包拯才知道。
第二日巳時初,沈安帶著教材進宮。
他正好遇到了宰輔們出來。
韓琦看著他,頷首道:“分寸。”
宰輔就沒有笨蛋,韓琦等人此刻放松對雜學的束縛,是覺得以后還能壓制。
沈安覺得這是癡心妄想。雜學一旦被放開之后,誰也攔不住!
呵呵!
他笑了笑,“是。”
包拯投以欣慰的微笑,作為最了解沈安的人,他知道沈安在弄什么,但他卻無視了那些道統和利益,只是單純的為沈安感到高興。
沈安躬身。
沒有包拯的照拂,他的道路不會這么順暢。
多謝了。
他緩緩走進了宮中,朝陽落在他的身上,整個人仿佛在閃光。
這是雜學推開這個世界大門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