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你若是想升官,最好的辦法就是去館閣任職。
所謂館閣,就是那些以宮殿命名的機構。
能進那些地方的,大多是帝王青睞的臣子,至少文采沒啥問題。
進去之后,就算是顯貴了,若是后臺得力,自家有能力,用不了多久就會一路高升。
這便是館閣之職的好處,人說寧可在館閣里給上官斟茶倒水,也不愿去地方任職,就是這么傲氣。
沈安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任職館閣,真的。
館閣之職首要文學,也就是說,進去任職的你得是大儒。
可沈安和大儒不搭干啊!
他是雜學宗師,干的是開宗立派的買賣,真心和大儒沒關系。
所以他真的有些歡喜。
一雙雙目光在盯著他,各種情緒都有,但最多的還是羨慕,其次就是嫉妒恨。
那么年輕就進了館閣,以后還能稱一聲沈龍圖,這讓咱們怎么活啊!
包拯欣慰的看著沈安,覺得自己現在就可以放心的致仕了。
趙曙見他發呆,知道他在歡喜,就說道:“此戰中路由你統領。”
沈安愣住了。
狂喜涌來。
這是國戰。
能獨領一軍的得有資歷,有能力。
他的能力足夠了,若是論廝殺,資歷也夠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太年輕了。
年輕人統御那些老將,這個和大宋當前主流的價值觀不符。
資歷,資歷!
年齡,年齡!
缺一不可!
沈安本想去右路軍,和折繼祖廝混,可沒想到官家竟然砸了一個大蛋糕下來。
獨領一軍啊!
這更是一個好的不能再好的開端了。
文他進了直龍圖閣,武獨領一軍,這是文武齊頭并進。
“陛下!”
呂誨出班說道:“沈安太年輕。”
按照潛規則,這等年輕人哪里有獨領一軍的資格?
四萬精銳讓他帶著,這是要破例了啊!
先前加封沈安為直龍圖閣時,呂誨等人就已經要氣炸了,可這個沒辦法,沈安的功勞足夠,直龍圖閣的品級他也擔得起。
可官家還要讓他獨領一軍,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沖著宰輔去了啊!
仁宗朝的宰輔們經常坐鎮地方,統領一個方向的征伐,這個規矩延續到了今天。
比如說你司馬光要想做宰輔,那你得在武事上有建樹。
武力值不談,你得對局勢有獨到的、能被大部分人認可的見解。
否則你就是瘸腿宰輔。
歐陽修在文壇赫赫有名,但在朝中威望卻不高,為何?
就是因為老歐陽在武事上沒啥建樹。
沈安才二十多歲,官家就給他打開了通往政事堂的大門,過分了啊!
一群官員出班,默然站在呂誨的身后。
司馬光站在那里,他想出來,但腳下仿佛是生了根。
官家不會答應的。
他非常清楚,官家任命沈安統領中路軍絕對是和宰輔們商議過了。
所以呂誨他們出頭后,這事兒又變成了黨爭。
可這次爭得過嗎?
他覺得危險。
趙曙瞇眼看著呂誨等人,淡淡的道:“年輕?”
是啊!
看看沈安吧,胡須都只有一小圈,而且黑的不明顯。
今日來參加朝會的,大多都是四十歲以上,更有五六十的。
在他們的眼中,沈安這等年輕人堪稱是乳臭未乾。
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竟然要獨領一軍。
老夫不服氣!
“憋著!”
趙曙一拍椅子,冷冷的道:“沈安不能獨領一軍?誰能?你呂誨?”
呂誨嘴唇蠕動,想說臣沒問題。
可他只要膽敢說沒問題,包拯就敢沖過來噴他。
你個不要臉的東西,連軍中的陣型都認不全,連將士們需要什么都不知道,更是連戰陣都沒見識過,你領軍是去給敵軍送軍功嗎?
所以他縮了。
“誰能?”
趙曙看向群臣,“誰能比沈安做得更好?站出來給朕看看,只要能讓朕相信你比沈安強,中路軍朕就讓你帶。”
“誰?”
無人回答。
當你和他們說能力時,他們會和你扯資歷,但這是國戰,資歷有屁用!
“四萬精銳,想讓朕托付給誰?”
趙曙覺得后腦勺又有些發麻了,“年輕,當年的冠軍侯多大?”
冠軍侯十多歲就獨立領軍了,深入塞外,令異族喪膽。
沈安都二十多了。
“此乃國戰,一切的一切…目的就是勝利,為此什么資歷和年齡都不在朕的眼中,明白嗎?”
眾人低頭。
趙曙看著群臣,只覺得胸中一股子氣往上沖,興奮起來了。
“遼使在汴梁鬧騰,耶律洪基也會不安,不能傾國南下,可難保遼國會不斷進攻,朕需要一人去北方坐鎮。”
北方同樣重要,要提防耶律洪基鋌而走險。
眾人看著曾公亮和包拯。
“富卿。”
在決定是韓琦統軍后,富弼就一直處在沮喪之中,聞言出班。
“為朕,為大宋看好北方,若是耶律洪基來襲,擋住他,讓西北的將士們從容征伐。”
這是托以重責,近乎于國運。
富弼拱手,肅然道:“臣定然不讓遼軍南下!”
趙曙深吸一口氣,“諸卿各自回去,都準備起來,隨后就要出發了。有一點…”
他起身道:“保重。”
只是兩個字,卻讓臣子們動容了。
群臣出去,自然而然的就分為幾處。
司馬光和呂誨帶著一群人,宰輔這邊一群人,剩下的就是小貓兩三只。
“中路好啊!”
韓琦得了統軍的機會,興奮的臉都紅了。
“老夫就在中路。”
沈安一聽就不安逸了,心想你韓琦要是跟著中路軍,那我是不是干啥都得請示你?
他暗自打定了注意,絕不能讓韓琦隨軍,就讓他拖在后面,和輜重一起移動。
包拯的臉依舊黑著。
沈安知道是為何,就走過去,低聲道:“西北苦寒,而且大軍一動,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得停頓,有時更是需要輕騎而進…您在京城也有用武之地啊!”
韓琦走后,京城這邊需要統籌糧草輜重,需要處理政事,會更忙。
而且樞密院少了富弼,政事堂這邊也得多承擔些事務,沈安擔憂的道:“您可別拼啊!”
包拯吸一口氣,“老夫本想和韓琦爭一次…”
“這不還有遼國嗎?”
為了讓包拯打消出征的念頭,沈安的謊話說來就來,“西夏只是果盤,大菜是遼國,咱們爭取去北伐。”
大宋的高檔飯局,在飯前會上果盤,就是讓你看,讓你嗅嗅。
“北伐啊!”
包拯的眼睛都亮了,“大宋苦遼百年,中原苦遼更久,若是能滅了遼國,老夫死而無憾了。”
這個念頭大多數人都有,沈安正想說話,富弼過來了。
“此事多謝了。”
富弼拱手,看著很是嚴肅。
統軍鎮壓北方,這也是一個重任,說明官家還記得他老富弼。那有啥說的,耶律洪基但凡敢來,老夫就和他拼了。
可他沖著某拱手干什么?
沈安有些不解。
然后他腦子里電光火石般的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這是以為自己能去北方有某進言的功勞?
可某沒為你說話啊!
沈安很是糾結,但依舊含糊應對,“富相客氣了,客氣了。”
管逑他的,先把人情拿到手再說。
富弼看了韓琦一眼,“老夫此去北方,定然不讓遼軍南下,定然不會讓麟府路落入敵手。”
這是承諾。
韓琦回身,肅然道:“老夫此去西北,不會師老無功!”
你能守住北方,老夫就能快速攻略西北,不會讓你單獨承受遼軍的壓力。
這是兩個宰輔的承諾。
這一刻大家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堪稱是鐵骨頭的富弼。
兩個宰輔拱手,各自散去。
眾人心中凜然,都站直了,看著兩位宰輔。
對話傳到了宮中。
“這便是將相和?”
高滔滔端著茶杯過來,趙曙伸手接了,說道:“和不了。”
“為何?”
高滔滔坐在了邊上,順手整理奏疏。
這是陳忠珩的事兒,不過現在他只能裝傻。
皇后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和官家的隨意,也是一種示威,他不會管。
最近官家行走在宮中,經常莫名其妙的遇到些摔倒的女人、含羞的女人,上次更是遇到了女人落水。
這等小計謀真的無趣啊!
趙曙沒在意,可皇后卻在意了,這不就來宣示地位。
趙曙喝了一口茶水,看著妻子在整理奏疏,卻心不在焉的把一份奏疏遺漏在邊上,不禁就笑了。
“富弼原先在政事堂時,和時任樞密使韓琦親切,經常匯攏一起議事。”
“這樣也不錯吧。”高滔滔把奏疏放下,才發現遺落了一份,就看了陳忠珩一眼。
老娘的心不在焉你看到了?
陳忠珩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好。
臣沒看到。
趙曙莞爾,說道:“政事堂管政事,樞密院管武事,文武合流,宮中的帝王怕是要做噩夢了。”
高滔滔悚然而驚,“韓琦是故意的?是了,臣妾記得韓琦雖然跋扈,可也算是豪爽,他怎會和富弼翻臉,多半是為了這個。”
“富弼氣呼呼的,這也是作態。”趙曙對臣子們的心態不說洞若觀火,但也知道不少。
“兩人作態,隨即政事堂和樞密院就隔開了,如此君臣各自相安。”
趙曙拿起那份被高滔滔遺落的奏疏,說道:“這便是制衡,韓琦等人老辣,無需先帝和我提醒,就知道避嫌,如此甚好。”
“果然是請命去西北。”
趙曙翻開手中的奏疏,看了看,笑道:“那王韶被大郎和沈安看重,可他只是樞密院副承旨,此次主動請纓去西北,說是能殺敵。”
高滔滔好奇的問道:“那官家可同意嗎?”
趙曙指著那厚厚的一堆奏疏說道:“這些奏疏你看看。”
“這是干政呢。”高滔滔不肯。
趙曙笑道:“朕讓你看。”
妻子既然要宣示權利,那他作為夫君就配合一下如何。
帝后之間這是在秀恩愛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讓陳忠珩想念晏月的味道。
高滔滔這才拿起一份奏疏看,隨即又是一本…
“怎么全是求去西北的?”
“是啊!都想參加國戰,可我哪里能輕易答應?”趙曙苦笑道:“答應了這個,那個又要來懇求,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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