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王安石的新政讓不少地方官吏看到了希望。
貪腐的希望。
那么好的貪腐機會,咱要不動個手?
上面說青苗錢多少利息咱不管,反正那些百姓蠢的和豬一樣,啥都不知道,咱們說幾成不就是幾成?
那么好掙錢的機會,不動手還等啥?
于是貪腐漸漸橫行。
而另一層就是升官。
王安石秉政,當然是誰施行新政得力就升誰的官,于是地方官吏無不歡欣雀躍。
可新政要見到政績太慢了啊!
咋辦?
官員們恨不能升官就在朝夕之間,哪有耐心去等幾年?
于是各種‘催熟’的手段都出來了。
什么本不該借青苗錢的人家也被逼著借錢,政績馬上就來了。
看看,某治下的百姓今年借貸青苗錢若干,這業績…當真是傲視同僚啊!
這樣的能吏該升官不?
他若是不該,那以后誰會為新政出力?
于是那人就升官了,身后留下了一個爛攤子,以及無數民怨。
新政未成,卻把吏治給弄的一團糟,這也是王安石被攻擊的一個重點。
所以沈安當初提議一個府放兩個御史,就是出于監督的目的。
有人大抵會擔心兩個不夠,那就三個,四個,五個…
一兩年一輪換,不給他們在本地生根的機會。
一句話,只要真想干,辦法總是比困難多。
官吏貪婪的手被捆住了,新政才能在無數反對派的矚目下施行下去。
韓琦終究是不放心,和老包兩人站在政事堂的大門外裝作瞎扯淡,實際上在盯著對面的修史院。
“希仁,你說沈安能不能讓這些年輕人全力以赴的去監督地方?”
“能吧。”
包拯也有些沒底。
韓琦嘆道:“咱們躲在這里看熱鬧,卻讓個年輕人去做事,想來也真是不厚道。”
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竟然會愧疚?
莫不是喝多了吧?
包拯看了他一眼,說道:“是啊!要不韓相進去看看?”
韓琦搖頭,“做事要有始有終,此事是沈安的建言,老夫始終覺著下面的官吏沒他說的那么不堪吧?從太宗皇帝以來,大宋的冗官看似嚴重,可一件事分成幾處辦,好歹也減少了官吏貪腐的可能。疊屋架床是不好,可好歹能減少貪腐啊!”
包拯皺眉道:“這個老夫也不知。”
韓琦嘆道:“當初老夫本想反對,可想想官員剩下那么多沒安排的,那就算了吧,總算是給他們找個事做。可那些人多半有些不合時宜,牢騷滿腹,老夫覺著夠嗆。”
“沒有!”
韓琦靠在門邊,看著懶懶散散的,對面突然一聲吶喊,驚的他差點滑倒。
他扶住墻壁,笑道:“老夫腿有些酸了。”
話音未落,里面又有一聲大喊,聲音更大,更興奮。
“盡忠職守,忠君報國!”
“哎哎哎…”
韓琦還沒站穩,就被這吶喊聲嚇了一跳,腳下一滑,一屁股就坐在了門邊。
包拯沒工夫去管他,只是盯著大門看。
稍后沈安出來了,包拯問道:“如何?”
沈安淡淡的道:“都瘋了。”
瞬間包拯就想到了當年被沈安蠱惑的那些小販。
“成了?”
韓琦不禁訝然。
“是啊!”沈安懶洋洋的拱手,“下官還得回家帶孩子做飯,就告辭了。”
操蛋!
你還帶什么孩子啊!
韓琦上去一把拽住他,問道:“你是如何弄的?”
這些御史可不只是御史,他們還是新政的利刃。可反對新政的人太多了,不少人都不敢接刀。
所以韓琦覺得這事兒讓人頭痛。
沈安笑呵呵的道:“沒怎么弄,下官就是給他們說些官家對他們的看重,諸位相公對他們的看重,然后他們就激動了。”
老夫信了你的邪!
這種話他們不知道對這些御史說多少了,可毛用沒有。
你沈安的嘴難道是金子打造的,說出來的話比咱們都管用?
“你這小子,莫不是哄騙老夫?”
呵呵!
沈安輕笑道:“韓相不信的話,今日在場的人不少,修史院的一大群人都在那,韓相盡可去問。”
沈安拱手,沖著包拯笑了笑,然后回去了。
曾二梅昨晚拉慘了,今日絕對做不了飯菜。
仆役們的飯菜可以點外賣,可家人的卻不行,沈安準備回去弄個火鍋,一家子圍著吃,吃完渾身舒坦。
韓琦站在那里,等里面出來了幾個官吏時,就招手,“過來,老夫有話要問。”
幾個官吏過來,韓琦問道:“剛才沈安在里面說了些什么?如實相告。”
幾個官吏平日哪有機會和韓琦說話,此刻得了機會,恨不能舌綻蓮花,給韓琦留個好印象,于是七嘴八舌的把沈安先前的話說了。
韓琦愕然。
“就這樣?”
這些話他也會說啊!
包拯擺擺手,等這幾人走后說道:“韓相莫要小看了這個,當年…”
當年什么?
韓琦正等著呢,包拯卻不說了,他急切的道:“當年什么?”
“當年…忘記了。”
包拯覺得這事兒不能再說了,否則眾人以為沈安蠱惑人心的手段太厲害,以后說不得有人會借機誹謗,說沈安蠱惑人心,圖謀不軌什么的。
韓琦心癢癢的道:“究竟是什么?”
“就是…那些話要用心說,要誠心誠意去說。”
“這樣啊!”韓琦想了想,覺得老包沒說實話。
不過那首詩真是不錯。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韓琦嘆道:“好詩啊!正該讓天下官吏都每日背誦十遍。”
他還想驗證一番,這時對面出來一群人,仔細一看就是那群御史。
昨日他們還垂頭喪氣的,今日卻精神抖擻的讓人覺得是兩批人。
昂首挺胸,面色紅潤,眼神銳利…
“希仁,這是一批人?莫不是脫胎換骨了吧?”
包拯見識過沈安的手段,所以很是篤定的道:“就是被沈安鼓舞了的結果。”
“見過韓相,見過包相!”
那群御史沖著韓琦和包拯拱手,神采奕奕,再也不見絲毫不滿。
韓琦拱手,“可愿下去?”
御史們都笑道:“愿意。”
“我輩當為君王效命,當以天下為己任,沈郡公不是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作為御史,督促吏治乃是我輩的天職,請諸位相公放心,我等定然不負所托。”
“好!”
韓琦精神一振,對包拯說道:“那小子…真是厲害。”
“當然。”
包拯也不知道沈安那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是邙山一脈誰傳授的,看似不打眼,可不知不覺就會讓你陷進去,不是被埋,就是被坑。
“可惜那小子的功利心不強,否則就憑他的本事,想來以后首相之位只是等閑啊!”韓琦搖頭嘆息,“怎么就沒有一點上進心呢?”
包拯憋屈的道:“此事老夫也敲打過他多次,只是他卻說人生百年,何苦讓自己蠅營狗茍的廝混,整日算計累不累?整日奔波累不累?不如安坐家中,有妻兒為伴,有好友三五,舉杯暢飲,舉家出游,何其快哉!”
韓琦不禁悠然神往的道:“是啊!那樣的日子果真讓人艷羨,不過若是老夫的子侄這般說話,老夫非得要打腫他的臉不可。”
包拯無奈:“老夫當時追他三條街,可就是不改口,奈何。”
韓琦嘆道:“進可為宰輔,退可為首富,進可,退亦可,人生至此,和神仙一流也差不多了。”
趙曙接到了消息,而且比韓琦和包拯得到的更全面,甚至連沈安悄然揮臂的動作都有。
“擔當!”
趙曙坐在那里,想到了滿朝文武,不禁嘆道:“是啊!擔當是我最看重的,可這天下官吏無數,有擔當的卻無幾人。沈安一番話竟然就打動了他們,為何?升官為餌?可當初我也暗示過,若是干得好,自然會優先考量。”
陳忠珩諂笑道:“官家,臣覺得還是您的仁德感召了他們吧。”
“仁德無用啊!”趙曙可不是先帝,知道仁德過了就是軟弱,“我想了想沈安的這番話,總覺著不對。”
他們哪里知道要蠱惑人心的話,不但需要這番話,更需要用情緒來調動傾聽者。一句話的前后順序都很講究,說某句話時該用什么情緒,該用什么肢體語言,這些都很講究,你不琢磨透這些,再多的話都是白費勁。
趙頊微微低頭,有聲音傳來。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這聲音微不可查,若非是陳忠珩就站在邊上,大抵也聽不清。
“這首詩該讓為官者熟背牢記心中。”
陳忠珩心中一凜。
官家竟然把這首詩拔高到這個程度嗎?
天下官員的座右銘。
沈安擔得起?
陳忠珩轉念一想,又暗自點頭。
大宋官員士大夫們吟詩作詞,最多的就是傷春悲秋,或是拍遍欄桿,邊拍邊發愁。
至于什么民情,什么百姓可憐,那和他們有半文錢的關系嗎?
在這股風氣下,沈安的這首詩就像是一根長矛,刺穿了那些傷春悲秋,顯得格外的凜然。
“好詩!”
第二更,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