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玉感覺自己如同一顆微塵在虛空中漂浮,而她眼前的幻宗距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后化為水珠,融入時間長河中成為其中的某一滴。
“你受傷了。”肥貓的聲音響起,下一刻,時玉回到了仙府空間。
擾亂時空秩序并沒沒有懲罰,時玉這會兒已經渾身浴血,幸好她的體質特殊,身上的傷痕在進入仙府之后,傷口就開始愈合。
“剛剛多虧你了。”剛才的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如果不是肥貓出現的及時,只怕她會捅大簍子。
時玉卻又是另外一番感受,周圍的時間突然加速流逝,大師父的身影飛快消逝。幻宗的草木春華秋榮,只在剎那。
她飛去忘憂谷,忘憂谷四時變幻,別苑中早已人去樓空。轉身,她便見到幻浮生前輩在潭底閉關修煉,而幻雍更是由青澀變為成熟,看起來能獨當一面了。
“幻雍!”時玉朝著他大喊,她極力掙扎著,希望時間能流逝的慢一些,讓她能道個別。
不知是不是她的掙扎有了作用,時間果然停滯了剎那,可是時玉還是無法觸及到他,只能看著他跪在宗主面前懇請下山:“如今宗外妖獸禍亂,生靈涂炭,宗門超然世外可以不管,但弟子不能不管。老師,弟子修煉不是為了偏居一隅貪生怕死的!”
宗主望著他,冰冷的臉沒有半點動容,“你身為幻宗傳人,當留守宗內。”
幻雍眼睛頓時就紅了,“因為弟子是宗門傳人,所以必須縮在宗內任由那些妖獸屠戮人族?那這塊傳人令,還請老師收回。”
他說著,跪在宗主的面前,將青金令恭恭敬敬的取了出來放在地上,然后朝著宗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轉身走了。
時玉想拉住他,可周圍卻畫面一轉,衣衫染血的幻雍站在荒原之上,他的嘴角一直淌血,鮮血染紅了嘴邊的玉笛,但是笛音卻從未斷過。荒原上的青藤萬植都隨笛音狂舞,硬生生把追來的妖獸給拖住了,整個荒原廝殺聲一片。
“不要啊…”時玉渾身在顫抖,她看得出來幻雍已經是油盡燈枯,再這樣強撐下去,他的識海一旦崩潰,那他也就徹底廢了。
然而幻雍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他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神魂更加暴躁的指揮著那些魔藤收割著妖獸的性命,如同臨死前的孤注一擲。
“不要…”時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最后瘋狂一把。
“噗!”此曲還未奏完,幻雍一口血噴出,原本潮紅的面色瞬間變為金紙,而周圍的植物在笛音停下的那一刻停止了舞動,再接著周圍的荒原冰消雪融,露出環境下平染血的湖泊,妖獸大軍面前的阻礙全都消失不見。
幻雍已經無力支撐,只能手撐著玉笛,跪坐在妖獸大軍正面,他面容冷厲,眼神像是在捕捉最后的獵物,好貢獻出最后的價值。
“原來是幻師,怎么,幻宗的那群縮頭烏龜終于要現身了嗎?”妖獸里有人譏笑著,看著幻雍的目光滿是貪婪,“聽說幻師皮肉最佳,滋味遠遠高于尋常修煉者。我們以前也沒個機會品嘗半分,如今老天倒是送了份大禮在我面前,看來今夜里我們是有口福了。”
時玉聞言,決眥欲裂,它們竟然想把幻雍吃了!
“呵,你們想吃我?”幻雍看著它們,眼神挑釁地將嘴角的鮮血一抹,俊臉上雖然血跡斑駁,卻不掩其風華,“小爺看你們是沒這個機會了。”
“怎么,難道你還想自爆?你周圍的空間都被封鎖住了,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那妖獸一邊說著,一邊朝幻雍走去。可還沒能到它靠近,身上卻突然燒起火來。
魂火,幻師最后一招同歸于盡的法子,以自身神魂和性命為代價,釋放魂火燃燒虛無。只要沾上魂火的人,基本都逃不掉。但是施法的幻師,也是徹徹底底的消散。
時玉看著蔓延的魂火,周圍的求饒嘶吼聲不絕于耳,而火中的那個人卻始終從容自若地欣賞著這最后的杰作。隨著死的妖獸越來越多,他的身影也越來越淡。
就在彌留之際,他突然眸光一動,看向了時玉所在的方向。
兩人站在不同的時空,相視而望。然后,時玉就見到他朝自己揮了揮手。有風吹過,將淡笑著的他徹底吹散。
“幻雍…”時玉含淚看著他消失的地方,泣不成聲。
身后處,宗主在云宮穹頂處站了一夜,天光乍破時,一頭青絲化白雪。
可禍亂仍在繼續,悲傷只能壓抑在午夜徘徊時。
四圣各自奔走四方,血腥味終于將人族的春秋大夢驚醒,人族大地上,鮮血成了唯一的色彩,哀鳴恐懼是唯一的曲調。烏云遮蔽星空,似乎連月亮都不忍見到這悲慘的世間。
當葉黎用長槍劈出深淵,他自己力竭長眠于此時,人族的那點血性終于被激發出來。終于沒人再逃避,因為逃避只會死得更快。
時玉見到,就連是七歲的稚童手里都拿著劍要同妖獸決一死戰。他們的臉上再沒有童真,有的只有對妖獸的恨。
“不行,你們不能去,你們要好好的活下去。去第九重天吧,那里是人族最后的希望。”平日里嚴肅的大人們,難得目光溫柔。
面對妖獸的強勢屠戮,各門各宗幾乎達成共識——將年輕的弟子送去第九重天。那里雖然貧瘠,但是有大道壓制,妖獸就算想動手,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優勢占盡。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溫玄夫妻兩人手中靈光飛舞,任由陣法將睡夢中的兄弟兩個重重包裹。
將兩個兒子送入虛空時,溫玄眼中淚光閃爍,“睡吧,醒來天就亮了。”
沒了后顧之憂,夫妻二人重新投入了廝殺之中。
人族四圣雖然威名赫赫,但是妖獸中圣者皇族并不少,再加上海獸偏幫妖獸,從中推波助瀾,雙方打壓之下,人族節節敗退。
葉黎戰死之后,幻宗千名幻師出世,以拖住妖獸盡力讓人族前往第九重天為己任,游走在戰場之上。
幻師少有,幻術又極其詭異,讓人防不勝防。雖然只千名幻師,但是卻讓戰場好好膠住了一段時日,為人族爭取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這些人里,時玉大多都認識,有的還曾一起聊過天破過陣。甚至她還看到了雪婆婆,她老人家的酒是療傷利器,但在最后,她喝了碗自己釀的酒,以魂火獻祭終結了自己被人傳唱的一生。
幻宗內,弟子皆有魂燈。死一個,滅一盞。等到太清宮上奉著的魂燈滅得差不多后,所有被留下的弟子跪在夢潭前祈求太上長老能夠邁出最后一步,拯救蒼生。
不知是他們的祈求有了回報,還是蒼天心有不忍,在溫玄夫婦以自爆帶走四位妖族圣者、幻宗宗主以一己之力拼殺兩族妖圣不知所蹤后,天地間突然風云變色,雷霆大作,可詭異的是地上原本枯敗的草木卻如甘霖逢春一般瘋狂的長了起來。
“飛升之兆!是飛升之兆!”連續損失三位人族圣者的人族早已絕望,如今見到此情此景,頓時眼里迸出希望之光。
幾百年前,人族有大能飛升也是這般,天地一片異象。沒有想到在這存亡之際,竟然又有人族飛升。
“天不亡我人族!”無數人喜極而泣,相互抱頭痛哭。
看著他們臉上的歡欣,虛空中的時玉卻忍不住掩面而泣。
他們不會知道,后世的古籍上所記載的是內容是,幻浮生前輩這次飛升的結果是失敗。
希望的背后是絕望,再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
風云變色下,金色的劫雷齊聚幻宗。幻浮生朝著虛空踏步而去,劫雷劈在他的身上,他自巋然不動。每一道劫雷劈過之后,便有一道仙氣在他周身縈繞。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劈過,他將徹底踏出最后一步。
然而,在他經歷第八十道劫雷時,周圍異變徒生,他周身縈繞的仙氣像是被什么東西剝奪一般,又重新鉆入雷柱中消失不見。
等到最后一道劫雷下來,沒有仙氣護體,他根本承受不住,自虛空中噴血落下,飛升之路也就此中斷。
為什么會這樣!
縱然時玉已經知道結局,可是那些詭異消失的仙氣她還是想大聲問天道為何會這樣。如果那些仙氣沒消失的話,那幻浮生前輩是不是就能飛升成功,人族也能從這水深火熱中解脫出來?
時玉想去扶一下那個已經瞬間蒼老幾百歲的老人,可是時空的隔閡她能見到這些就已經是奢望。
“時玉…”她突然聽到有人在叫她。
是幻浮生。
他睜著眼睛,像是透過時空河流見到了她一般,正對她說著話,只是他的聲音時玉聽不見。
他每說一個字,時玉就見他的身上多一道和當初溫珩一樣的裂痕。
“不要說了,您會死的!”時玉不住的搖頭,希望他能停下,但是幻浮生卻像是沒看到一樣,仍舊堅持說著什么。
在他身上出現第五道裂痕時,時玉周圍的時間轟然加速,不再有半分停滯。等到時玉將眼淚擦干時,她發現仍舊站在幻宗的楓樹林中。
里面紅楓如火,只是沒了人打理,雜草叢生。時玉下意識地朝著宗門里面飛去,里面的景物依稀可見從前的面貌,但這又的的確確不是從前。
石山就在眼前,原本雜草不生的石山如今也有了青苔和荒草。時玉在草叢中翻找,等摸到一塊有被烈火燒灼痕跡的石塊時,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都是真的。
遇見是真的,離別也是真的;過去是真的,現在也是真的;生離是真的,死別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