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生。
溶洞四周的炎紋蕨葉被吹得簌簌搖晃,火焰一樣的紋路變得更亮,好像有巖漿要流出來似的。
狂風沿著洞口吹到了地面上,在附近等待的夏部落人猝不及防被風吹得倒退幾步,年紀最大的狳酋長腿腳不穩,直接被吹得趴在了地上,身邊夏部落族人趕緊過來扶住。
狳酋長花白的頭發被狂風吹成一團凌亂的雜草,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抬頭向炎紋蕨叢處望去,失聲道:“這,這是…”
地下溶洞中。
葉羲繼續握著那根骨杖,此刻他絲毫感覺不到四周狂風呼嘯,整個人陷入到一種奇特的狀態中,在與一種神秘的力量在發生共振,仿佛已經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神秘的骨杖散發出縷縷綠芒,像絲帶一樣互相纏繞在杖身上,然后向四周散去。
“祖巫啊,我的老師,您的弟子壤來見您了。”
身后一個沙啞的聲音驀然響起,葉羲從那種狀態中脫離,愕然地回頭望去,這一望卻把他嚇一跳。
只見他身后跪著的遍地尸骸,竟一具具全部復活了!他們有血有肉,從枯骨變成了一個個大活人!他們虔誠地跪在地上,好像是在看他,向著他情緒激動地念念有詞,或哭或笑。
剛才說話的是一個圍著獸皮裙,瘦骨嶙峋的老者,他跪在地上望著葉羲的方向,繼續訴說:
“自您走之后,幾十年來有數次獸群襲擊我們,部落差點被攻破,但我們族人都很英勇,為了部落和族人,大家浴血奮戰,最終還是保住了我們的部落。”
“現在部落又增加了兩千多的人口,其中有一千多是在外尋找到流浪人族,現在整個夏部落已經有五千人了…”
“謝謝您創立部落保護人族,只是壤有罪啊,壤無法達到您這樣的境界,難以興旺人族,人族在外依舊是猛獸兇蟲的獵物…壤無用啊!”說到這里,那瘦小的老者從干枯的眼眶中流出淚來,深深地把頭貼在地上。
一名深受重傷,渾身淌血的雄壯戰士看著葉羲的方向,一字一句道:
“祖巫!羌起有罪,有強大的兇獸襲擊我們部落,共殺死了五百三十七名族人,羌起縱使拼死也只能驅逐它,不能報仇!羌起無用!”
這名戰士說完之后,有無數名夏部落的巫和酋長同時開口,四周一片嘈雜。
“祖巫啊,同辛無用,終我一生也沒有成為大巫,無力庇護族人,眼睜睜看著族人在獸口中慘死。”
“陽無用,在任期間共六百七十名族人死在蟲獸口中…”
“祖巫啊…”
那些穿著獸皮的酋長和巫泣聲自責完后,一名身穿絲衣的老者跪地,平靜地說:“祖巫大人,我是夏部落第十一任酋長翟。現在夏部落人口多達十萬人,人族越來越壯大了,周圍也有新的部落在誕生,您播下的種子發芽了,人族在振興…”
過了會又換了個老者,滿臉堅毅地道:“有兇獸潮自西方席卷而來,沿途的小部落們無法抵抗,我夏部落位于東部,本可偏安一隅,但遙顆想起您建夏部落的初衷,是為了庇護人族,所以夏部落上下最終決定去抵擋獸潮…”
中間有十幾名年輕的巫和酋長匯報戰況,葉羲聽到夏部落戰士為了保護小部落幾千幾千的死,巫和酋長幾乎每過兩天就換一任,不由眼眶微濕。
最后一名身穿染血麻衣的酋長,既自豪又悲哀地輕聲說:“祖巫啊,兇獸潮成功擋住了,只是我們族人死傷慘重,夏部落再也不是大部落啦。”
中間又隔了幾百人,有老者悲涼的說:“…各大部落在興起,只是現在沒有人再記得大地上的第一個部落叫夏部落,也沒有人記得為人族抵抗兇獸潮的是夏部落了…”
上千名夏部落的巫和酋長嘈雜地看著骨杖說完后重新垂下頭,一動不動歸于安靜。
最后只剩兩個人沒說話了。
其中一名傷痕累累的戰士流著淚抖著唇望著骨杖的方向,久久才開口道。
“祖巫,夏部落破滅了,我們…我們沒巫了,您一手創建的夏部消亡了…”
最后一名是個斷了胳膊,滿臉疲憊的中年漢子,他恭恭敬敬地對著骨杖磕了個頭,抬起的臉上是無盡的悲涼。
“祖巫,我是豕,是夏部落的酋長也是最后一名戰士。如今整個夏部落只剩幾百人,沒有戰士也沒有巫,難以狩獵也難以進叢林采摘果實。”
“但豕相信會有奇跡出現的,我告訴我的繼任者狳,夏部落永遠不會滅亡,只要存在就有希望,他會做到的…”
聲音越來越輕,至此,所有夏部落的酋長和巫都訴說完畢,他們跪在骨杖面前,把頭顱垂在地面上,一動不動的。
地下溶洞重新歸于死一般的沉寂。
而葉羲耳邊卻仿佛還回響著或凄愴或悲涼的聲音,在他們的訴說中,他幾乎見證了一個大部落的誕生和消亡。夏部落因保護人族而存在,因保護人族而衰弱,最后卻被人族所滅。
這份沉重感猶如一塊千斤巨石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忽然,這幾千個垂著頭顱的活人晃眼間重新化為無血無肉的枯骨。
而握著骨杖的葉羲在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片蒼茫的大地,那時候的人類活得像最底端的兔子,他們沒有尖利的爪牙,消化系統可以消化樹葉和草根,一般十幾二十個人住在一起,任何野獸都能以他們為食物。
他們東躲西藏,生活在最貧瘠的地方,努力避開野獸襲擊,就像所有的食草動物一樣。
這時候不知從何處走來一位名叫夏蒼的強大祝巫,他四處尋找零散的人族,把他們團結在一起,幫助他們用兇獸核覺醒成為戰士,選其中有天賦的人教導他們成為巫,還教導他們語言。
他憐惜同族,把四周的人族全聚集起來,創建了第一個人族部落夏部落。夏部落越來越壯大,像被壓在石子底下的雜草,漸漸頑強生長。他像一顆巨樹庇護著所有族人,人類在他的庇護下,終于不用時刻擔心生命安全了。
但夏蒼并不滿意人族現在的境況,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范圍里,還有很多同類在為生存掙扎,可是他已經老了,沒有辦法再壯大人族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白發垂地的夏蒼坐在了地下溶洞里,以生命為祭,釋放了最后一個巫咒祝福。
那是一串生澀的巫語,但葉羲不知卻怎的聽懂了。
他在說:“我祝福,將來會有那么一人,代替我將我沒做完的事情繼續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