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錢氏的溫柔,讓桃花想起了她去世的娘親。
牢中這幾日的悲慘,讓她精疲力竭。桃花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輕輕地用手帕替桃花擦去眼淚,阮錢氏的眼淚也似一條小溪涓涓流下,“不哭了,不哭了…”
阮錢氏扶著桃花走到籬墻外,那里放著一輛板車。墻角的這輛板車,粗糙的木頭歷經風雨,在歲月的流逝中漸漸腐朽,唯有兩根磨得光亮的把手,車上放著一床厚厚的棉麻被褥,“我們回家了。”
終于可以回家了,桃花在板車上默默地躺好。
阮錢氏替她蓋上厚厚的棉被,又在棉被里塞了暖烘烘的手爐,在雪地里,拉起板車。她在拉車時背微微彎著,邁著穩健的步子,讓人感覺不出她的吃力,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板車嘎吱嘎吱壓在厚厚的雪上,搖搖晃晃。
桃花像是回到了兒時娘親溫暖的懷抱里,被娘輕輕晃著,她終于放下戒心,沉沉地睡去。
也許是在牢中被濕寒侵染,也許是被王克那肥膩的臉惡心嚇壞了,桃花一直反復高燒著。
阮衛甲夫婦望著躺在床上的桃花,憂心忡忡。桃花棉被下依稀可見單薄的身影,平日里神采飛揚的眸子,此時也緊閉著。
桃花兩頰深深地陷進去,唇上殘留著些許因高燒而起的紅潤。她嘴角微微輕蠕著,急促地呼吸著。
看著日漸消瘦的桃花,阮錢氏急得如鍋上的螞蟻。她怕,才失去一個女兒,難道又要失去這半個女兒嗎?
阮錢氏用了各種曾學過的醫術,熬了各種藥給桃花。可是桃花就是緊閉著牙關,死活喂不進一點藥。
“老甲,我錯了,我之前不應該那樣無情地對待桃花。”阮錢氏哭倒在阮衛甲的懷里。
“別哭了,我去請吳藥師來。”阮衛甲把婆娘扶到床邊坐下,“你且好生照料著桃花,我去去就來。”
“桃花,快點好起來。”阮錢氏溫柔地看著桃花,心里泛著陣陣疼痛。阮錢氏坐在床沿,把桃花冰涼的手輕輕搓著,試圖給她一些溫暖。
此時,阮衛甲急匆匆地跑到了吳藥師的鋪子里。
“吳藥師!吳藥師!”阮衛甲急切地大喊著,卻沒有人出來應答。
阮衛甲在藥鋪里來回尋了幾遍,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各種藥材抽屜也都大開著,地上零星散落著些藥材。
這是去哪里了?“吳藥師!救救桃花啊!”阮衛甲在前院里喊的臉紅脖子粗,脖子上青筋爆起。
隔壁的鄰居應了一聲,“城外難民中爆發瘟疫,前幾日吳藥師帶著滿城大夫醫生都救人去了!一直未歸!”
“謝謝!”阮衛甲聞言,趕緊跑向城門口。城中已沒有大夫,只能去城外請一位回來。
沒想到城門口守衛重重,重兵把守森嚴。阮衛甲見勢欲闖。
“站住!”兩把兵戟叉在阮衛甲面前。
“官爺行行好,就讓我出去吧。”阮衛甲急得苦苦哀求著,“我要出城找吳藥師,我女兒病了,危在旦夕,勞煩官爺高抬貴手。”
看守的士兵恍若未聞,只定定地站著。
“今長安城外爆發瘟疫,擴散迅速。太傅有令,禁止一切閑雜人等出入。”一個大腹便便的官員腆著肚子,慢悠悠地逛過來。
阮衛甲恨不得給他下跪請求放行,“官老爺,行行好,我家女兒重病,這城中沒有一個大夫,眼見就要性命不保了。”
“這不是我不愿意啊,太傅的命令,我不敢不從。”
這胖官員見阮衛甲穿的并不破爛,眼里閃過一道精光,話語間手在身前悄悄打了個要錢的姿勢。
阮衛甲跟著陸辛那么多年,也是個有眼力見的人。他急忙掏出身上僅有的一錠白銀,悄悄塞到胖官員的手中。
“你去把女兒接來,一同出城。出城后是不能回城的,你就自謀生路吧!”胖官員滿意地走了。
阮衛甲激動的跪下,“謝大人!”這一生他沒有跪過任何人,卻為了別人的女兒,拋棄了尊嚴。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家中,“婆娘!快,把桃花帶上出城!吳藥師在城外,你去把包裹都收拾好,我們短時間內不回來了。”
“哦,好!”阮錢氏并不多問什么,手腳麻利的收拾好了錢糧衣物,與阮衛甲一同,把昏睡著的桃花抱上板車。
他們出城時,無數的難民堵著路想涌進城中,那個胖官員站在城樓上,厲聲喝道:“凡敢越界者,殺無赦!”
難民們看見城墻上布滿了弓箭手,知道這官員所言屬實,若他們敢踏上護城河的木橋,恐怕就得被亂箭射死。他們不敢再堵著官道,往兩邊散了去。
一家人一起出了城,板車的震蕩把桃花從高燒中震醒了過來。
她微微抬起頭,便看見,白骨蔽野,流尸滿河,死者相枕連途,生者號啼不絕。
阮錢氏不忍再看,只悶著頭趕緊推著板車往前走去。
桃花虛弱地問:“嬸子,我們去哪?”
聽到桃花的聲音,阮氏夫婦驚喜地看著她,“桃花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好些?”
“冷…”桃花的嘴唇發紫,雖然蓋著厚厚的棉被,她依舊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我們就快到了!快到了!”阮衛甲加緊腳步,不去看身周的人間慘獄。
桃花聞言,又重新昏了過去。
藥棚里,吳藥師正戴著白面巾診治一個患者,和旁邊的幾個同樣戴著白面巾的大夫緩緩說著病情。
“此人發病急劇,癥情險惡。初起可見憎寒壯熱,旋即但熱不寒,頭痛身疼,苔白如積粉,舌質紅絳,脈數等。若有以上癥狀,就快些把他們安置進隔離棚中。”
幾個大夫剛想說話,被突然闖進的阮衛甲打斷,阮衛甲沖了進來,跪在吳藥師身前,“吳藥師,快救救桃花!”
吳藥師見到阮衛甲,大驚道:“你怎么在此?桃花怎么了?”
阮錢氏此時抱了桃花進來,穩穩地放在病床上,“桃花病了好幾天,一直高熱不退。城中大夫無一人坐診,我們只得來尋你。”
阮錢氏急的眼淚斗大如珠,恨不得自己替桃花生病。
吳藥師見到徒弟虛弱的模樣,心中慚愧不已,趕緊替桃花診脈,又細細詢問阮衛甲,“她如何病的?”
“前些日她上山采藥,救了個什么藍巾賊叛軍首領,官府尋到你那,把她給抓走了。“阮衛甲眉頭緊皺,滿臉憤慨之色。
“我們托了幾人去求情都不行,她在牢中待了好幾日才放出來。出來便這樣了。”阮錢氏在一旁抽抽嗒嗒,再沒有往日對待桃花的那副苛責模樣。
“無妨,是體虛致寒氣入侵,普通風寒罷了。”吳藥師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安宮牛黃丸,用溫水化開,滴入桃花的舌面、鼻腔。
又把剩余兩顆用桑皮紙細細包好,遞給阮衛甲,“你可用金銀花、薄荷煎湯,用藥湯化開安宮牛黃丸給桃花服用。”
“謝吳藥師救命之恩。”阮氏夫婦接了藥,抱著桃花轉身欲走。吳藥師攔住他們,“等下。”
吳藥師自懷中掏出兩方白面巾遞給阮氏夫婦,“現時疫流行,你們帶著這面巾,方能隔絕些。”說完又替桃花系了一塊。
“如今你們出了長安城,想必時疫結束前,你們是再進不去的。”吳藥師又頓了頓。
”如今這城外缺衣少食,你們帶著桃花不好生活。我這藥棚缺些人手,你們不怕傳染的話便一同來幫忙吧。”
阮氏夫婦連忙謝過吳藥師,眉間的愁云一掃而光,歡喜地在藥棚里安置下。
桃花在服用了安宮牛黃丸后,臉色日漸紅潤,沒幾日就大好了。
病好后她也替吳藥師抓藥熬膏,有時藥材不夠了還需上山采藥。
直到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