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飄起了雪,轉眼便是年末了。“我來清蕙閣的時候,差不多也是年末。”
季殊怔怔地看著灰蒙的天空,白雪如羽絨般落下,她伸了手去接,只接到一點點水光。
“殊姑娘可是乏了?”崔英兒見季殊泛起淚光點點,知道勾起了她的傷心往事,忙打岔道,“乏了就去歇息吧。”
桃花嚼著一塊甜糕,看著傷魂落魄的季殊,心中想道:“這殊姑娘也是極有故事的一個人。”
“無妨。一些事還是多講講的好,多講給別人聽了,也就淡了,心中也不會那么痛了。”季殊認真的說道。
“我是被罰入這兒的,王媽媽見我聰慧,又是大家出身,還會點醫術,便讓我住了這清蕙閣。”季殊低垂著眼眸。
桃花見到季殊的睫毛輕輕抖動著,沾了些水光,她擦了擦嘴角,安慰著她:“不說了,都是往事,不提它了。吃塊甜糕!”
說完桃花便塞了塊甜糕給季殊。
“明兒就是歲除了,我們一同包餃子吃可好?”崔英兒笑著詢問二人。
桃花點頭如搗蒜,“要的,要的,許久不曾吃過餃子了,竟格外念想。”
她這副饞貓樣引得季殊一聲嬌笑,“你這個丫頭,一天到晚只知道吃。這才吃了甜糕,竟又惦記上餃子了。”
“喲,是誰要吃餃子啊?”這人還沒進來,嗓門卻是這般嘹亮。這青樓里除了王媽媽,怕是找不到第二個了。
她眼角含笑地走了進來。
桃花見到王媽媽,紅著眼撇了頭看著窗外,抿嘴不語。王媽媽也不在意,仿佛那日要打死桃花的人并不是她。
“是媽媽呀,明兒我們包餃子吃,媽媽也一起來啊。”季殊見氣氛尷尬,悠然一笑,“我正發愁不夠熱鬧呢,正巧媽媽也來了,那就一起吧。”
王媽媽看了眼桃花,笑著說,“好啊,還是殊兒懂事,明兒我定會來。”
崔英兒見這里并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就起身告辭離開了。
桃花坐在這床上,如坐針氈,也想離開。但背上的鞭傷容不得她折騰。索性就側身躺著,面朝床壁不去看王媽媽那副可憎的嘴臉。
“桃花啊,快起來。跟我去見個公子。”王媽媽央著桃花,討好的遞上一件白底綠萼梅披風,“這是我叫城東頂好的裁縫新做的,就當是我為那日的事賠禮。”
桃花依舊抿嘴不語,她咬著牙,恨不得將這沒皮沒臉的王媽媽亂棍打出去。
“王媽媽,桃花不愿意,你就別再提了。”季殊微微有些惱怒,“何況桃花身上的傷還沒好,你讓她去,豈不是要命?”
王媽媽諂笑著道:“殊兒你誤會媽媽了。今兒是那張公子張霍霍求見桃花。”
霍哥哥…桃花心中一痛,堅決地搖了搖頭,“不見。”
“這…”王媽媽沉了臉,剛想發作,想起現在桃花是清蕙閣的粗使丫鬟,堪堪止住了散發的怒意,換了張媚笑的臉,“花兒啊,那你且好生將養著。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桃花并不作聲,季殊送了王媽媽出去。
回來時,季殊手上多了盒雪花膏。“王媽媽珍藏著的,竟也舍得送你。看來那張公子也是個有心人。”
桃花由著季殊在背上抹了雪花膏,溫溫的手指蘸著冰涼的雪花膏,帶來一陣陣的舒適感。
“這個抹了你背上的傷能快些好。”季殊看著桃花背部交錯的鞭傷,眼淚落了下來,“這些龜奴下手真狠。”
“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嘛。”桃花嘴角扯出一抹笑,算是安慰季殊。
第二天一早,崔英兒帶著面粉、豬肉和小蔥等來了清蕙閣。三人有說有笑的和面、剁餡。
桃花包的是花邊餃子,季殊包的是元寶餃子,崔英兒包了藏有銅錢或是紅糖的餃子。
王媽媽并沒有來,想必正同別人一起在包餃子。桃花望著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餃子,眼巴巴地候著。
“你呀,快擦擦!”季殊遞了一塊帕子來。
桃花不明所以的接過帕子,在自己嘴上擦了擦,這才發覺自己被季殊打趣了,“好啊,殊兒你竟是笑話我!”
崔英兒看著打鬧的兩人,笑著搖了搖頭,遞了碗筷給二人。
桃花猴急的夾了只滾燙的餃子塞進嘴里,“哎!我的牙!”桃花捂著腮幫子吐了塊銅錢出來。
季殊挑了挑柳眉,“不錯嘛,第一個就吃到了銅錢餃子,看來你要發財啦!”
“銅錢餃子還是留給你吃吧,我還是喜歡豬肉餃子。”桃花小聲的埋怨了一句。
三人其樂融融的用過晚膳后,季殊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桃花,你想出去轉轉嗎?”
“出去?去哪兒?”桃花歪著頭,呆呆地看著季殊。她還沒從被餃子撐飽的幸福感中回過神。
“自然是青樓外了。”季殊瞟了眼不成器的桃花,扶了扶鬢角,這桃花怎么一吃飽就變成了呆子…
桃花聞言,突然睜大了眼睛,出去?她能出去了?“可以嗎?”
崔英兒笑著解釋道:“季殊姑娘有一塊自由出入青樓的牌子,只要帶著它,你只管隨便走。只不過出不得長安城門罷了。”
“殊兒,你有這個好東西怎么不早點告訴我?!”桃花眼中瞬間綻放光輝熠熠,興奮地抓住季殊的肩膀,使勁搖著。
季殊賞了桃花一顆爆栗子,從抽屜中尋出塊腰牌。
“青樓外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也沒有熟識的。這腰牌我素來未曾用過,你就拿去吧。”
桃花走在長安城的街上時,恍若隔世。她不是沒想過就此離開青樓,但害怕王媽媽會找季殊的麻煩。
桃花先去了一趟吳藥師的家中,發現吳藥師和樹兒春兒并不在。她又去阮家張望了一樣,那早已住了一戶陌生的人家。
天漸漸黑下來,一時桃花竟無處可去。她漫無目的的逛著,來到了西市的一個巷口。
桃花想起當初在這里,曾撿到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李公子。想起當日情景,她便覺得好笑,“這富家公子,竟這般柔弱。姓…姓李來著?是了,是姓李,名甚卻是想不起來了。”
不知不覺桃花來到了陸家大門口,對于陸家,她總是有種錯覺,可能某一天她一覺睡醒,又是在自己的閨房里醒來,爹在前院練劍,娘在和面團…
想著這些,桃花鼻子一酸。隱隱約約似乎看到府門前坐著個人,她好奇的湊近了看,只看見個渾身埋在狐皮大披風里的人。
此人一邊給自己的盅里倒酒,一邊自言自語道:“陸綰綰,你若是泉下有知,便上來陪我喝一杯罷。”
桃花看得好笑,這李公子倒真是個人才,自個兒又沒死,再怎么喚魂也是找不到她的。不過,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當初女扮男裝的?
“你找這陸綰綰做什么?”她悄悄地往李華身后一站,聲音幽幽,似從遠古傳來。
李華嚇得手一抖嗦,回頭卻是瞧見了一個纖弱少女,戴著面紗看不清模樣,那雙眼睛卻是靈動可人,“像極了陸綰綰。”他怔怔然,半天沒回過神。
“喂,你傻了嗎?”桃花剛想蹲下,卻是牽扯到背后的傷口,見臺階也還算干凈,索性也同這李公子一樣,一屁股坐在了府門前的臺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