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和阮謙的這場賽大概是開賽至今最為平和的一場賽,沒有斗志滿滿,也沒有暗中較勁,更沒有想要跟對方一較高下的念頭,簡單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一場比賽,這只是一次單純的廚藝表演,兩個人僅僅是將廚房換了個地方,只是在賽臺上表演而已,其他的,無論是表現、心理還是狀態都跟在自家酒樓的后廚房沒什么兩樣,從比賽開始,兩個人都在忙活著自己手頭的事情,沒有作為對手的互動,也沒有作為競爭者的交流,已經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他們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專注,認真,且放松。
倒是跟著他們的助手不能淡定,馮二妞在準備食材的過程中下意識瞥了對方好幾眼,以至于蘇妙不得不提醒她:
“煮湯時專心點,阮謙沒那么好看吧。”
馮二妞的臉刷地漲紅,磕磕巴巴地解釋道:“師父,我不是…”
“那是什么?”蘇妙笑瞇瞇地問。
“這一場跟之前的都不一樣,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我反而更緊張了。”馮二妞認真地注視著面前鍋里咕嘟嘟冒泡的清湯,不安地說。
“放心吧,放心吧,他贏不過我的。”蘇妙哈哈笑著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程鐵聞言,瞅了她一眼,很想說參賽者在賽臺上說這種狂妄自大的話很容易會被討厭,不過轉念一想之前已經見識過阮謙的手藝,似乎確實不如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沒有干涉她的自大。
馮二妞對師父是百分之百崇拜的,特別是見識過師父和東平門比試的那一場,心得頗多,越發敬服,聽了蘇妙狂妄自大的話信以為真,用力點點頭,認真地說:
“沒錯!師父這么厲害,他一定比不過師父!”
馮二妞的認真把蘇妙逗笑了,瞅了她一眼,噗地笑出聲來,在她的腦袋瓜上拍了拍,馮二妞尚年幼,個頭又很矮小,蘇妙很愛拍她的腦袋。
“廚藝這東西哪有什么厲不厲害,若要論基本功,阮謙可是百里挑一的,雖說我不一定比他差,可要是吹噓我的基本功比他好一倍,我可沒那個臉說大話。”蘇妙笑嘻嘻地說。
馮二妞聽不懂,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像一只對世界懵懂無知的雛鳥,模樣雖然不算可愛,但卻被蘇妙看出了一點蠢萌的感覺,引得她又是一笑:
“妞兒,師父跟你說,別的嘛師父也不知道,不過廚藝這種東西,可以不是最優秀,但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沒有自己的特色即使再優秀也會被淹沒在茫茫的人海中。先不說專門做這行的人那么多,就說哪一家沒有幾個會煮菜的,飲食是人的基本,沒辦法做出只打上自己烙印的味道,絕對是做不好這行的。”
馮二妞似懂非懂,卻瞇著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湯,我嘗嘗!”蘇妙指了指已經滾了的清湯。
馮二妞連忙取了湯勺,舀了半勺在瓷碗里,恭恭敬敬地遞給蘇妙。
蘇妙接過來,舀了一點吹了吹,嘗了一口,舔了舔嘴唇對馮二妞笑說:
“有長進,我說的你都記住了。”
馮二妞大喜,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歡喜地看著她。
“再煮兩刻鐘撤火吧。”蘇妙說著,轉身去切火腿絲。
“是!”馮二妞響亮地應了一聲,繼續專心致志地煮湯。
“二姐好像挺喜歡那個叫馮二妞的丫頭的。”觀賽臺上,蘇嬋單手托腮,充滿敵意地瞪著臺上的馮二妞,語氣生硬地說。
“人家比你小好幾歲,你就不能有點大人樣,她是你二姐的徒弟,這你也嫉妒?”蘇嫻一臉受不了的表情,雙手抱臂,哼道。
“我沒有嫉妒!”蘇嬋瞪著她,一字一頓地強調,她的語氣已經是非常不爽的狀態。
蘇嫻撇了撇嘴,沒搭她的腔。
賽臺大紅色的背景板上用龍飛鳳舞的行書大大地書寫了一個“暖”字,這是這一輪比賽的主題,以“暖”字為題,在這個已經轉為寒涼的秋末絕對是對身心最好的慰藉。
說到“暖”,自然就會聯想到各種鍋,暖鍋類菜肴,也就是各種鮮味淳厚溫煦柔和的湯菜,蘇妙和阮謙在這一點上也不想標新立異,皆自然地選擇了這類菜肴,畢竟今天的天氣確實有些寒冷,北風呼嘯,層云遮空,在這樣的天氣里用美食給予品嘗者一點溫暖感才是今天的主題。
“你哥這是要煮你們甘寶樓的招牌菜九絲湯吧?”高興問阮雙。
阮雙沒有回答,她的兩條胳膊放在腿上,彎著身子,雙眼一直盯著賽臺上的蘇妙,一眨不眨地盯著,表情嚴肅,很是認真。
高興半天沒等到回答,扭頭一看,阮雙壓根就沒注意他,一股火噌地竄了上來,很是著惱,可是他并不敢對她發火,她不理他又讓他覺得有點尷尬,于是他將身子向前探,從后面要去拍回味的肩膀,沒想到居然被回味躲開了。再一次被嫌棄的高興越發火大,黑著臉,沒好氣地問:
“回味,你那個小媳婦用砂鍋比甘寶樓的九絲湯真的會贏嗎?”
還不等回味回答,阮雙先惱了,氣沖沖地瞪著高興,不悅地質問: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會贏嗎’,在你心里你覺得我哥哥會輸,是嗎?”
高興被她的質問嚇了一跳,訥訥無言,在他的潛意識里他是覺得蘇妙會贏,可是這種話當著阮雙的面說出來完全是找死,臺上的另外一個可是她最喜歡最敬佩的哥哥,雖然高興在寺院生活了許多年,可對阮雙這個青梅竹馬還是很知道的,阮雙喜歡自己哥哥已經喜歡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在她的心目中哥哥完全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哥哥是絕對不會失敗的,哥哥一定會贏。當然了,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阮謙在年歲上比阮雙大不少,又性情溫和,對妹妹百般疼愛,甚至連在廚藝上的啟蒙也是阮謙教授的。阮家只有這兩個孩子,阮謙既是阮雙最愛的哥哥,同時也是她的半個師父,兄妹倆的關系出奇的好,曾經讓是獨生子的高興羨慕了許久。
“哥哥是不會輸的!”阮雙瞪著他,高聲強調了句。
“是!是!”高興老老實實地應了,用力點頭。
阮雙不再搭理他,她的雙手絞在一起,目不轉睛地望著賽臺。令高興有點驚訝的是,阮雙最擔心的是她的哥哥,可是她盯著的那個人卻不是她哥哥,而是蘇妙。從頭至尾她一直在看著蘇妙,并不像是看敵對方的眼神,而是一種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的眼神,若有所思,或者她是在蘇妙的身上尋找些什么,高興完全不明白,他只是覺得阮雙有點奇怪。
阮雙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可是很多時候高興卻看不透她,因為她總是有一些跟普通姑娘完全相反甚至是有點離奇的思想。
賽臺上,阮謙正在將阮家特制的白豆腐干切成細絲,他的刀功非常好,雪白的豆絲在他的刀下根根均勻,細如發絲,作為助手的沈叔是甘寶樓最得力的人之一,也是看著阮謙長大的甘寶樓的元老級人物,他對于阮謙精湛的刀功很是欣慰,微笑著點頭,用有力的語氣對著阮謙說:
“少爺的手藝絕對沒有問題,只要穩穩當當的一直比下去,這一輪少爺贏定了!”
阮謙笑笑,將滑溜溜的海參撈出來,細致地切成絲。
“沈叔,我覺得這一輪我同樣有可能會輸。”他一邊工作,一邊輕聲笑說。
沈叔一愣,連忙板起臉不贊同地道:“少爺,你怎么長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說的不好聽點,對方不過是個丫頭片子,還比少爺小好幾歲呢,論經驗論手藝,她絕對不是少爺的對手!”
阮謙微微一笑,向對面的蘇妙看了一眼,輕嘆了口氣,淡淡地說:
“人的技能總有一個極限,我的極限已經到了,而我的這個極限距離人家的中途還差了一截。”
沈叔是個粗人,對他的話完全不明白,只是覺得說出這樣話的阮謙語氣里有幾分自嘲,亦有許多無奈,不過并不是情感有強烈波動的狀態,他很平和,那是仿佛坦然接受了一切的態度,所以并不會讓人產生不舒適的感覺。
“少爺,喪氣可不行啊,甘寶樓還指著你大獲全勝替甘寶樓揚威呢!”沈叔懵了半天,才粗聲粗氣地說了一句。
阮謙笑笑:“我盡力。”
滋味醇厚的雞湯已經烹煮好,去油之后,他將切好的豆干絲、火腿絲、銀魚絲、紫菜絲、口蘑絲、蛋皮絲、海參絲、燕窩絲依次放進雞湯里,以小火慢煮半個時辰。
九絲湯是甘寶樓的招牌菜,亦是甘寶樓用于招待貴賓,以“做工精細,選料考究,技法高超”為賣點的最昂貴菜肴之一。
菜肴中最主要的豆腐干選用的是甘寶樓自制的白豆腐干,一塊白豆腐干需要用片刀片成十八片,切出來的豆干絲必須整齊均勻,一根的粗細不能超過麥稈。豆腐干本身味道寡淡,且還殘留著一點淡淡的豆腥味,要怎樣去除豆干絲中的豆腥味是這道菜的關鍵,這就必須要借用滋味鮮醇的雞汁。當各色主料的鮮香味道經過雞汁的烹煮全部發散出來,復合到口感細膩光滑彈性的豆干絲中時,吃起來爽口開胃,越發珍美。
雖說名為九絲湯,但菜肴里最為出彩的就是其中的豆干絲,此菜以豆干絲、雞絲為主,佐以新鮮的蝦仁,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展現了食材的鮮美,融洽和諧地糅匯了各種新鮮食材的原味,鮮而不膩,淡雅而不落單調,清鮮,味美,火腿、海味等的鮮香滋味盡數滲入極細的豆干絲中,絲絲入扣,卻不見一滴油花,香醇撲鼻,暖口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