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這個時間即使能出城也回不去,蘇妙和回味決定在新酒樓里住一宿,第二天再回去。
蘇妙住進蘇嬋常住的房間,又讓回味挑一間房,回味挑了在她隔壁原來是耳房的小單間,將另一頭剩下的小單間留給蘇煙。
程鐵回來之后心情好,燒了幾道菜拉回味喝酒,喝著喝著他自己全喝進去了,喝光之后搖搖晃晃地回到大通鋪倒頭就睡,鼾聲如雷。
蘇妙吃過飯,見程鐵拉著回味喝酒就先離席去后院洗澡,濕潤噴香地從浴房出來,用布巾擦著脖子上的水珠,才要回屋,卻一眼看見回味正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抬頭望天,她狐疑地走過去,問:
“你坐在這里干嗎?程大叔呢?”
“喝醉了,睡了。”回味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答。
“碗洗了沒有?”
“洗過了。”
蘇妙滿意地點點頭,笑說:“那你也去睡吧,明天咱們早點走,怎么著也得中午之前回去。”說著,才想轉身往屋里走。
“過來。”他看著她輕輕地說。
“啊?”蘇妙一愣,莫名其妙。
“過來。”他低聲道。
蘇妙一頭霧水,卻乖乖地走過去,剛走到他面前,他已經拿過她手里的布巾,將她的身子轉過去,一邊用布巾給她擰頭一邊說:
“頭上還在滴水,就算天已經熱了,這么濕漉漉的也容易生病,你怎么總愿意在晚上洗頭,不容易干。”
“白天又沒工夫。”蘇妙咕噥著說。乖乖地背對著他,順從地讓他幫她擦頭。頭太長,自己一個人確實不好打理,有人肯幫她擦再好不過了。
“梳子。”回味用布巾擰了許多遍才將她的頭擰干,從后面把手伸給她,蘇妙立刻自懷里摸出一個桃木小梳子遞給他,回味接過去。從上自下梳順了她烏黑亮的長。沉默良久,低聲問,“那個周誠。你跟他還有什么關系嗎?”
“關系?”蘇妙微怔,一頭霧水地反問,“什么關系?”
“沒什么。”他聽她這樣回答,立刻語變快低聲道了句。用梳子連續梳了幾次,之后再用布巾擰干她的梢。緊接著把布巾和梳子一股腦兒地塞還給她,淡聲說,“好了。”
蘇妙笑吟吟地接過來,回頭對他道了句:“謝了!”頓了頓。又說,“對了,上次你提的菜單。福壽全和燒鹿筋全部駁回,咱們買不起海參、鮑魚、魚翅和鹿筋。至少現在買不起,你再想兩個別的吧。”說罷,轉身回屋去了。
回味依舊坐在石磨上,靜默良久,仰起頭,深深地嘆了口氣,輕聲咕噥了句:
“至少再多說句別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蘇妙和回味就回了長樂鎮,三月廿五蘇菜館的租約到期,蘇家小院的買家也已經找到了,三月三十號會正式搬家騰房,至于新酒樓的開業日期蘇妙打算搬家之后再決定。
在午時之前回到蘇菜館,蘇妙踏進門檻,才說了句“我回來啦”,就看見本來圍成一圈在桌前竊竊私語的蘇嫻、蘇嬋、純娘、寧樂等人見她回來呼啦全部散開,裝模樣地繼續干自己的事。
蘇妙一頭霧水,疑惑地問:
“你們在干嗎?”
“沒有,沒有,什么都沒干。”蘇嫻臉微僵,訕訕地笑著,走過來,這簡單的回答怎么聽怎么像敷衍。
“大姐,你說了兩次‘沒有’。”蘇妙瞇起杏眸,狐疑地說。
“是嗎?我哪有,是你聽錯了!”蘇嫻手一揮,呵呵笑說。
蘇妙心里越疑惑,向純娘、同貴、得福他們每個人掃過去,這些人在對上她的眼光時不是避開她的眼神裝忙就是嘿嘿干笑,怎么看都不像什么事也沒有。蘇嫻見狀,鳳眸閃了一閃,就在蘇妙還想開口詢問時,她搶先開口,笑著問:
“酒樓那邊弄得怎么樣了?”
蘇妙眨了眨眼睛,老實地回答:“已經齊全了,程大叔留在那兒,只等著牌匾做好就掛上去了。對了,別的房間都決定了,就咱們幾個人還沒決定,你們想什么時候抽簽?”
“抽簽?對了,抽簽!”蘇嫻手一拍,轉身匆匆忙忙地道,“老三、純娘,快,咱們幾個抽簽,娘也來抽吧!”
“可是奶奶沒在。”蘇妙連忙說。
“不要緊,抽號簽,誰抽到跟奶奶相同的號誰就去跟奶奶住。”
蘇妙只覺得她匆匆忙忙的很奇怪,猛然想起自己剛剛似乎被岔開了話題,她還沒有問清楚他們剛才聚在一起到底在談什么。心里這么想著,蘇嫻已經招呼她過去抽簽,她應了一聲,忙走過去。
抽簽的結果是,蘇老太和胡氏住居中的屋子,蘇嫻、純娘在左挨著蘇煙,蘇妙、蘇嬋在右挨著回味。
蘇妙一下午問了好幾個參與者他們在她回來之前到底都談了什么,他們卻沒一個人肯告訴她,都是裝忙或者用“沒什么”敷衍她。
蘇妙越疑惑。
眼看著離租約到期越來越近,讓蘇妙覺得詫異的事卻接連生,她先是現蘇嫻趁她忙碌時跟滿富、陳五、于巡檢、王豹他們偷偷摸摸不知道在說什么,又現大晚上全家人趁她洗澡時在蘇嫻的屋子里集會,連奶奶都參加了,卻沒人告訴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們并沒有對她冷淡,蘇嫻忽然一大早湊過來,問她:
“老二,你最近有沒有什么想要的?”
這是什么怪問題?
蘇妙歪頭想了半天,確實想不出來想要什么,于是搖搖頭回答:“沒有。”
“你真沒趣。”
“…”她錯了嗎?
“胭脂水粉綢子緞子墜子簪子鐲子鏈子,你選一個吧?”
“選一個?到底是選什么東西?”蘇妙一頭霧水地問。
話音未落,蘇嫻卻自顧自地手一拍:
“那就簪子好了!”說罷,轉身走了。
“…”蘇妙的嘴角狠狠一抽。她到底是來問什么的?
晚上下學時,蘇煙趁蘇妙端晚飯給他吃時扭扭捏捏地問:
“二、二姐,你喜歡吃面嗎?”
“喜歡啊。”
于是蘇煙就小臉通紅,低著腦袋嘿嘿地笑,笑得那叫一個蕩漾。
蘇妙整個面部肌肉都在抽,是她腦子有問題以為他們全有問題,還是他們確實有問題?
“蠢女人。”寧樂搓了搓鼻子。低著腦袋小聲開口,“你愛吃豆沙包子嗎?”
蘇妙一愣,眨巴著眼睛點點頭:“我什么都愛吃。”
寧樂便不再言語。
蘇妙一頭霧水。
蘇家這樣潛伏于平靜表面下的暗波洶涌就連回味也受到殃及。就在他和蘇妙從豐州回來的當天晚上,蘇妙正在浴房里洗澡,正在記錄菜譜的他忽然聽到敲門聲,起身去打開房門。蘇嫻、蘇嬋、蘇煙全站在門口,蘇嫻臉上的笑容簡直像是要把他拉上賊船似的:
“小回兒!”
她喚了聲。
回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第二天一早蘇妙打掃后巷時。回味難得陪她一起打掃,雖然他只是站著看著她打掃。
“你最想吃什么?”他問。
因為他是第一個問她奇怪問題的人,所以蘇妙只是很普通地愣了愣:
“也沒什么想吃的。“
“總有一樣吧,你一直都想吃或者最喜歡吃的東西?”他雙手抱胸。語調平平地追問,仿佛并不想知道,可是卻問了。
“一直想吃的?”蘇妙摸著下巴想了想。“這么說起來,我好久沒吃到羊肉了。”她笑著說。“長樂鎮人不養羊也不賣羊肉,我倒是有點想念紅燒羊肉的味道。”
“紅燒羊肉啊。”回味喃喃自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對她說,“嘴巴真刁!”
“…”明明是他自己問的。
三月廿六,蘇妙在前一天已經和房東解約了,今天正忙著在家收拾行李。
家里人都出去了,都說去買東西,也不知道要去買什么,家里只剩下蘇嬋一個人陪她收拾屋子。
一直到黃昏時分就快要吃晚飯了,卻一個人都沒回來,蘇妙有點心急,抻長脖子望了望天色,蹙眉自語:
“都這么晚了,怎么一個人沒回來,他們都干什么去了?”
蘇嬋眼眸微閃,繼續整理箱子,一言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純娘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笑意盎然地道:
“妙姐姐,走吧!”
“啊?去哪?”蘇妙莫名其妙地問。
純娘沒回答,蘇嬋站起來,上前一把勾住蘇妙的胳膊,淡聲說:
“走吧。”
純娘立刻勾住蘇妙的另一只胳膊,跟蘇嬋一起,笑盈盈地架起蘇妙往外走。
“你們兩個干嗎?到底要去哪啊?喂,你們倆到底要干嗎?”蘇妙手足無措,詫然地嚷起來,卻沒有人回答她。
六神無主的蘇妙被蘇嬋和純娘架著一路來到蘇菜館門口,本應該漆黑一片的蘇菜館此時竟然燈火通明。純娘和蘇嬋牽起蘇妙的手,拉著驚魂未定的蘇妙登上臺階跨過門檻,蘇菜館內坐滿了人,在她才踏進門檻時,室內響起七嘴八舌、雜亂無序卻極是熱鬧熱烈的歡呼聲:
“壽星來了!”
“妙姐兒,生辰快樂!”
“妙姐兒,生辰快樂,如意吉祥!蘇小妹也是!”
“小大姐,生辰快樂!
巡檢房的人、捕快房的人以及所有老客赫然在座,全都拖家帶口的,把寬敞的蘇菜館擠得滿滿當當,十分熱鬧。每個人都在看著她,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呆了一呆,蘇妙猛然想起來,三月廿六,是蘇妙年滿十七歲的日子。
在因為驚詫的怔愣之后,她感受著心腔內澎湃而起的溫軟且濕熱的波瀾,望著烏壓壓一屋子人,頓了頓,彎起眉眼,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