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夫之子夏噶,有,有點想撒尿了。”
話語打破周遭寂靜,人們下意識的看向站在矮子身旁的大個子,殘留在心底的震撼并沒有讓他們覺得這話有什么不妥與好笑,反而頗為感同身受。
此時此刻,每個人都眼含驚懼,面面相覷著,張嘴想要說話,卻不知說什么好。
半晌之后,有人開口了,聲音仿佛呻吟般細微,“黑巫師朝咱們施加詛咒了嗎?”
“瓦恩之子不想變成干尸。”
“魯姆之子魯姆也不想,魯姆之子魯姆還沒活夠。”
聲音從微弱到正常,再到吵鬧,放眼望去,每一位守衛,包括蘭尼斯特家族自身訓練出來的那些,都一臉驚恐的與旁人議論紛紛,各種猜測懷疑也接連被提出。
這情況讓原本同樣感同身受的提利昂迅速清醒,見勢不妙,他當即下令封鎖消息,不能讓這些傳言傳至城中。
然而城墻上這群蠻人可沒有那么紀律嚴明。
于是當天下午,這消息就被所有蠻子都知道了。
北方人請了位厲害的巫師,在城外部下詛咒,中招的都會被吸成人干!
目擊者們繪聲繪色同旁人講述著自己所見所聞,神色充滿懼意,語調急促,仿佛想通過這種講述,將內心恐懼消解分散出去一些。
而等到了當天晚上,這消息已然傳遍了城內所有人耳朵。
“黑巫師對灤河城下了詛咒,這座城不久之后就會被三岔河水吞沒!”
“黑巫師對灤河城下了詛咒,城內所有人都會被巫術吞噬成干尸!”
“黑巫師對灤河城…”
謠言威力是巨大的,本來雖是驚悚,但卻并不弘大的場面被人們這么一傳揚,迅速變成了黑巫師吞噬了幾十人、幾百人、甚至幾千人的性命,于灤河城外施展了恐怖的黑魔法,他那龐大的魔力如烏云蓋頂般正蓄勢待發,即將毀滅整個灤河城,毀滅蘭尼斯特家族于此短暫的統治!
潛伏在暗處的佛雷家族力量因此而躁動,他們開始大肆鼓噪是蘭尼斯特家族觸犯了巫師大人,結果引得如此橫禍降臨,想要緩解此災難,就必須要將蘭尼斯特趕出去。
少部分人贊同他們的觀點,但大部分人卻處于漠視態度,主要是城內那一個個野蠻人實在太過蠻橫,他們反抗只會遭來更大的報復。
不過就算如此,這么一傳揚下,城內氣氛也不知不覺變得緊張兮兮,往常還頗為混亂的治安莫名其妙的變好了很多,很大一部分人躲在家中,生怕被黑巫師詛咒給盯上繼而被吸成人干,夜晚宵禁時,更是整條街都看不到一個人影。
就連天空飄蕩而過的烏云,都會被很多人認為是詛咒即將爆發的前兆,膽小鬼們一個個被嚇得哭天喊地。
一天時間,灤河城人心惶惶。
第二天,身著黑斗篷的年輕人再次從軍營內策馬而出,在一群士兵的簇擁下,不急不緩的來到灤河城邊緣,守城士兵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繼而忍不住驚慌大叫了一聲。
提利昂被叫聲所提醒,同樣發覺了這點,于是他緊忙抓住身旁黑發傭兵,急促地道:“快去,快找弓箭手射他!”
“弓箭射不到那么遠。”傭兵低聲道:“拋射又沒準頭,而且你看那一面面鋼盾,人家早就防備這點啦。”
“投石機呢!?弓箭射不到,你不會用這個?快用石頭砸死他!”
“如果這有投石機的話,我想我會的。”傭兵滿臉無奈的道:“灤河城兒只有床弩,沒有投石機。”
“那就用床弩!”
“床弩也不見得能穿透鋼盾,而且床弩已經被毀了啊。”
“毀了?誰毀的!?”
“你的原住民嘍,他們剛打進來時就給毀了,說是這玩意殺了他們太多人,不是啥好東西。”
“…”
松開傭兵衣角,提利昂臉色難堪,望著慢慢靠近的那群人,心中即焦慮又無奈——他已經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
“如果我現在派人出去襲擊,你認為我們干掉他的幾率有多大?”
他低沉的問。
“如果周圍還有人能聽你使喚的話。”指了指城墻上眾多蠻兵,傭兵哼道:“你看看他們一個個都嚇成什么樣了。”
掃了眼周圍,矮個子一顆心沉到谷地,但他并不準備就這么干看著,“也許我該試試。”
說著,他挺了挺胸,踏步向著不遠處的蠻人指揮走去,然而不一會,他就沮喪而回。
周圍的蠻子守衛們可沒他想的那么多,在發現那黑色身影后,就迅速喧嘩了起來。
于是沒多久,黑巫師再次現身的消息就迅速于蠻人守衛口傳播開來。
沒有目擊昨日情況的眾多蠻人大多不太相信同伴們說的話,或者相信也并不感同身受,于是在好奇心的引導下,不顧提利昂嚴厲禁止,不自覺的匯聚于此,半是恐懼半是好奇的瞪大雙眼,盯著那位看起來頗為“瘦弱”的年輕人。
這會,他們倒是沒有像他們當中某位首領最開始那樣,對城外那個小白臉不屑一顧。
于是就在眾多目光緊張兮兮的注視下,慘白染血的枯骨從十多具尸體上陸續掙扎而出,隨后連帶著那被撕扯的有如破布般的軀殼,被眾多士兵們一次次推下了河面,枯骨混雜著腸子、屎尿、黃綠臟器、甚至如果凍般的灰白腦漿一齊掉入河流當中,隨三岔河水急促流淌而消失不見。
“黑巫師準備用他的枯骨戰士潛入城里殺人嗎?”
身旁有人喃喃著,提利昂轉頭一看,發現又是大個子夏噶,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他身旁。
這廝此時正目不轉睛的盯著河面下隨著水流波紋隱約可見的某人體器官,視線不自覺跟隨器官移動,移動,最終目光移到了腳下護城河。
“不用怕,用我的辦法,保你安全無恙。”提利昂滿心無奈地安慰道,邊說邊指了指自己染紅的衣著。
“多夫之子才不會用那種臟東西洗澡!”大個子斜看著他哼哼了幾聲,心有戚戚的瞥了一眼城外后,腳步有點打晃的離開了這里。
而在提利昂另一側,一位褐發黑眼的年輕戰士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瞎掉的一只眼睛,注視著城外那群人,臉上閃過一絲懼意。
提利昂沒有發覺到這位本該冷酷強橫的年輕氏族首領此時的異樣情緒,但他用屁股想想也能猜到今天的事情同樣會如昨天那樣傳播,不,甚至比昨天還要快的迅速傳遍整座城市!
這讓他即惱火又無奈,惱火的是,這群氏族中人太過不聽使喚,一點上下級觀念都沒有,自顧自的干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理會他的管束。
而無奈的,則是城外那慢條斯理離去的眾多身影,以及被簇擁在中心的那黑袍背影。
智慧、謀略、權利,雖是侏儒,但他所擁有的這些東西,以往曾讓他無往不利。然而現在,在這位莫名出現的恐怖巫師面前,卻仿佛玻璃蠟燭一般脆弱的不堪一擊。
“游戲規則變了?”
他嘟囔著,憂心忡忡的離開了喧嘩吵鬧的城墻。
果不其然,當天中午,殘忍的黑巫師用邪惡亡靈戰士潛入灤河城大肆展開殺戮這消息,就如同掉入水缸的染料一般迅速擴散,大街小巷中,每個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情。
甚至隨著這傳言的出現,城內竟然真的有很多高山氏族中人莫名身死,且死狀大多凄慘無比,被碎尸、被割頭、被開膛破肚掏出心臟、被…
灤河城的亂象不可避免的愈演愈烈。
第三日清晨,護衛保護下,矮個子習慣性向著城墻處走去,街道上,一群群身著邋遢但體格強健的氏族中人同樣朝那個方向匯聚而去,提利昂對此無可奈何。
懲罰、利誘、強硬命令、與氏族首領們講大道理…不論他如何嘗試,在真實發生的巫蠱之術面前,都無法做到阻擋氏族中人前去觀看的步伐。
甚至,他昨晚在與眾多氏族首領交涉中,只不過語氣嚴厲了一些,就被他們給破口大罵了好長時間。
這讓提利昂即憤怒又憋屈,甚至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你們他媽到底是蘭尼斯特這邊的,還是黑巫師那邊的?冷靜下來對大家都有好處…”
他說的很有道理,但高山氏族并不打算理會他。而是自顧自的議論著黑巫師的巫術和詛咒,表情一個個充滿膽怯,甚至在自家大本營開會說話,提起那位來都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看的提利昂一顆小心臟不斷下沉。
“就這慫樣,敵人要是打上來…”
矮個子消極的思考著這個問題,心不在焉的趕著路,在即將到達城墻入口時,吵鬧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他轉頭看去,街道邊上,兩位蠻人正舉止瘋狂的扭打在了一起。
“卡索之子達斯要捏爆你的腦袋,你這個愚蠢的奶蛇人!”
“在這之前,薩拉之子會踢碎你的卵蛋,你這個臭烘烘的,即將沒卵蛋的嚎山人!”
“…”
嚎山部又開始和奶蛇部打起來了,可能受這兩天城內緊繃氣氛影響,他們火氣顯得分外大,不論是氏族首領還是普通蠻人。
嚎山氏族與奶蛇氏族不和,畫犬氏族和霧子氏族有深仇大恨、樹人氏族則與紅匠氏族充滿齷齪…
往常提利昂樂于見到這些氏族們起沖突,因為這會讓他更加容易管理,然而現在這種情況,卻只能帶給他絕望情緒。
敵人還沒見怎么樣呢,自家倒是開始窩里斗了,這還怎么玩?
憂心忡忡的邁著小短腿踏上城墻,放眼望去,晨霧籠罩下的灰暗大地邊緣,巫師如期而至。
他有想過趁著黑巫師臨近時迅速派遣士兵出城將他殺掉繼而一了百了,可惜,別說這群高山氏族的野蠻人了,就算是從自家軍隊內挑選出的蘭尼斯特士兵對于這種命令也是頗為抗拒,生怕靠近黑巫師后被吸成干尸,或者被他變成一具骨頭架子。
提利昂對此頗為惱恨,但隱隱卻也感同身受。
這事確實有風險,誰知道這該死的巫師會不會將百多人一下子全吞掉,雖說他認為這巫師接連三天來此,很有可能是虛張聲勢,但他卻不敢對自己打包票。
甚至,萬一沒弄死黑巫師不說,反而給他送出一群骸骨戰士…
所以盡管強制命令能夠讓本該屬于蘭尼斯特的士兵出城執行,但他最終卻并沒有下這個決定。
如果損失了這百多號人,他可謂是真的沒辦法對這座城市有任何掌控力可言了。
況且,人家可是騎著馬過來的,真要出城突襲,也不見得能追的上啊。
第三天的場面和第一天時一樣,但那位黑巫師再次“獻祭”后并沒有停止下來,而是將一桶五彩繽紛的液體紛紛倒入河流內,絢麗的色彩隨之浮現于河面,轉眼間復又被洶涌河流所吞沒,悄然向護城河襲來。
配合著他剛剛那慘不忍睹的殘忍“獻祭”,這舉動怎么看怎么充滿了詭異與陰森氣息。
城墻上連接圍觀了好久的氏族中人終于忍不住了,吵鬧間,他們情緒徹底爆發開來。
不過與夏爾,甚至與盧斯.波頓想象不同的是,他們并沒有被嚇破膽,反而下定了某種決心。
“七國的石頭房子住得不舒坦,薩拉之子薩拉要回家了!”
“庫魯之子也是這么想的,石頭房子太臭,傻子又多,沒有山里好。”
“帶上岡多之子岡恩吧,咱們一起。”
“這座石頭城里的東西多到拿不下了,咱們干脆一把火將它燒掉。”
“提姆之子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
不斷起哄間,場面亂哄哄一片,離去的想法迅速傳染,并隨著這群人回到大部隊中而急速擴散。
有蠻人開始拿著火把于城市各個地方點火,根本不顧提利昂以及他手下軍官們大聲呼喊訓斥,反而在被訓之后破口大罵,甚至開始推搡起了管理他們的蘭尼斯特士兵——
之前蘭尼斯特已經許諾將這座城市給予高山氏族們,所以他們認為這地方是自家的,而眼下即將離去,自家東西當然不可能便宜了“外人”。
“多夫之子夏噶也要回明月山脈了,”
正當提利昂對此忙成一團卻一籌莫展之際,大個子夏噶來到了他面前,他摸著腦袋憨厚地道:“泰溫之子提利昂,你打完仗可以找我去,咱們一起喂山羊,對了,你送我那幾頭山羊我實在拿不下了,有時間記得給我送過去,我比較鐘意蹄子帶灰毛的那頭母羊,你得特別照顧它別讓它生了病。”
我照顧你個狗屎。
小惡魔強忍著心中破罵欲望極力挽留,然而卻無法阻擋盟友的離去,于是在他絕望的注視下,與他交情最好的大個子也和他的同類們一樣,背著大大的包裹,牽著滿載財寶的壯馬,帶領自家石鴉部族人,笑呵呵的從河流另一邊的南城堡出口離開了這座被他們狠狠肆虐了一遍的城市。
那舉止神態,仿佛終于離開了這處人間地獄,即將前往天堂般的輕松寫意。
沒有人敢阻攔他們,因為事實證明,這群氏族人蠻橫不講道理,根本不在乎你是否和他們站在統一戰線上,只要你敢惹他們,他們就敢揮起拳頭往死里打人,不論男女。
最親密的石鴉部都離開了,其他的自然不會再停留,灼人部、紅匠部、嚎山部、甚至黑耳部,所有蠻人都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走向南城城外,他們會在那里挑選一處行進路線,返回明月山脈的老巢。
于是最終,除了蘭尼斯特家僅有的一百多名,不到二百名士兵外,這座用狠毒計策打下不足半月的軍事重地,即將邁入失陷的深淵!
隨時盯著城內狀況的佛雷家殘余力量開始蠢蠢欲動,混亂因此而爆發。蘭尼斯特家族士兵們極力壓制,忙的腳不沾地,卻無法阻擋城內愈演愈烈的亂象。
而就在當天半晚,察覺到灤河城此時的虛弱,北境大軍正式開始進攻,并在只損失了不足十指之數的士兵后,成功占據了灤河城這座軍事重地。
困擾他們半個月之久的難關,就這么輕易的解決了?
所有人對此都一臉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