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熱鬧的集市,空氣帶著寒意,此時夜尚未深下去,街上行人來往而過,賣著小吃的攤販在街沿吆喝,雖然夜晚的顧客不會如白日那般多,但總會有一兩人坐下來,吃點東西,燙壺酒暖和身子,稀少的行人里走出一家四口的身影。
高大威猛的身形抱著一個四處亂看的孩童,在逛著夜晚市集的人流當中,頗有些顯眼,而兩側一襲百花衣裙的少女和中規中矩打扮的婦人,一邊走,在父親手臂上的孩童不時伸手想要買街邊的小玩具,錯過后,孩童交疊雙臂在胸前,生起氣來,這時被少女逗一下,也將臉撇開去。
“給振兒買一個吧。”呂布瞧了瞧懷里的小家伙,看向旁邊的妻子。
嚴氏搖搖頭,走過去將呂震抱過來,放到地上,牽著繼續往前走,“.…不行的夫君,男孩子可不能這樣慣著,要是將來變成一個紈绔、浪蕩子,豈不是墮了你這個做父親的威名。”
“那聽夫人的…”
呂布無奈,只好在生悶氣的兒子頭頂摸了摸。他縱橫草原,馳騁沙場一生,多年來只有一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兒子,自然事事都想要順著,但妻子卻是管教甚嚴,這點上對方并沒有做錯。
說話的聲音陡然止住,身后的街道上,人流分開,車轅滾動的聲響傳來這邊,呂布回頭看了一眼,隨后眼簾瞇了起來,行駛過來的馬車旁,一名身形巨大的騎士自然也看到了他,目光在這一刻也變得銳利。
馬蹄緩下速度,落到與車簾并肩,壓低聲音:“主公,是呂布和他家小。”
“嗯?看來生活愜意的溫侯,終于有了像普通人的生活了。”公孫止撈起簾子一角,視線看過去片刻,讓駕車的侍衛將馬車停下。
那邊,站在街邊的呂布拉過妻兒,偏偏頭,看到車簾露出的人臉:“原來是公孫都督。”
車廂內,公孫止掀開簾子走出,揮手讓上前的近衛狼騎退下,便是朝對面拱了拱手:“不知溫侯可有意與我一同乘車聊聊?”
呂布并沒有先回答,而是先看了看身旁的妻兒,嚴氏朝他點點頭,輕聲道:“夫君且去吧,妾身走了一路,身子也乏了,正想回去。”那邊,公孫止也招來兩名狼騎,吩咐:“護送溫侯家小回去,沒有進屋,就不許回來。”
“是!”那兩人拱手領命的同時,呂布這才放心下來,走上馬車后不忘看一眼離去的背影,隨后掀開簾子鉆入車廂。
馬車是特別打造的,里面空間比普通乘用車架也寬敞不少,就算身形魁梧高大的人坐進來也不嫌擁擠,剛一落座,公孫止倒了酒水,將杯子推到對方面前,呂布也不客氣,還是接在手中,一口飲盡,便是說起疑問,“不知都督找某家一路同行,有何要事?”
“其實也沒什么要事。”公孫止笑著擺了擺手,又給他倒上酒:“溫侯來上谷郡多年,見的面也屈指可數,而我要么征戰在外,要么被諸事纏身,能與你一起見面交談的機會幾乎沒有過。”
呂布捏著杯盞靜靜的聽了一會兒,銳利的目光抬起來,搶過一聲:“可我并不想與你多談…你要與袁紹開戰,說一聲就行了,你也不是那種呈口舌之利的人。”
車簾卷起一角,公孫止被他搶白一句,怔了怔,臉上倒也沒有什么變化,但繼續說下去的心思也淡了,對方這樣開口,自己再繼續往下講就已經失去了本身的意義。
“…我還真不是能與人交心的料。”
馬車內兩人之間陷入沉默,往前滾動的車轅,簾子在拂來的風里微微掀起,視線能看到人流交織過往的情景。
“.…百姓安居樂業的場面,能讓人心里舒服,當初我大漢雖然有匈奴猖獗,但里面卻是國泰民安,一片繁盛祥和,眼下里面爛了,外面的人就虎視眈眈的看過來,你說,要是我不把鮮卑、烏桓剿滅,這里乃至幽州一線,那些胡人是不是還在繁衍生息,等待機會?”公孫止望著外面的熱鬧,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對面,仰頭喝完杯中酒水的身影皺起眉頭,也偏過頭看向外面,半響后,同意的點了點頭,隨后目光半瞇:“…章帝年間,北匈奴犯南匈奴和漢地,布祖上就是戎邊軍將,再到我父親也是,一輩子都為大漢守衛疆域,我深引為自豪,當時那里草茂水豐,布年幼時也隨父母去過城中,像現在這般熱鬧…可惜熹平五年,鮮卑部落統一,檀石槐揮兵南下,都督是沒看見,這幫胡人是如何殺戮我漢人的,一座座村子被他們推平…”
杯子嘭的砸在桌面,呂布咬關緊咬,眸子里泛起濃烈的殺氣。
“.…婦人被糟蹋,像畜生一樣被驅趕回去,老弱被殺死割下腦袋系在他們馬脖上,青壯更是驅逐到原野,被他們追趕射箭取樂,那時,我便與父親一起上陣與他們廝殺,親手砍下的首級就有五六十人,可那又如何?我漢人三萬騎兵出塞迎敵,被打的十不存一,只有幾百人逃回來…簡直恥辱!”
陡然間,最后一聲猶如雷霆炸開,捏著杯盞的手再次轟的砸下,木制的幾案嘭的裂開,裂縫中木屑被震的飛濺四散,巨大的聲響和震動讓整個車廂都震了震,并行的典韋趕緊過來,便被伸出來的手阻止,他這才放下雙戟繼續跟著,只不過靠的更近了。
隨即就聽到里面,呂布的聲音低沉壓抑:“那時,我便于張楊一起發誓,要把鮮卑人趕出去…”
話語停頓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捏緊的拳頭發出咔咔聲響。
“.…不久之后,朝廷發來命令,讓我們內遷…你知道當時布是什么心情?后來隨父親南撤到并州,歸附了刺史丁原,他是武人出身,作戰勇猛,當時我也欽慕此人,繼承了父親軍職后,便跟隨他麾下,希望有一天能打回去…可惜張楊卻是先我而去,世事無常啊。”
“確實世事無常。”公孫止看著破碎的桌面,歪斜的酒壺取過給他倒上酒,“一國之強大,就在于國內安穩,現在皇帝已經不能指望了,但是各地諸侯還在分裂,都在想著做皇帝的美夢,溫侯便是與我一道把這些人的美夢,一個個的敲碎…”
酒杯續滿,伸手遞過去,“.…然后再續我們要做的事。”
對面,目光盯著那盞酒片刻。
“好…我就喝了你這杯。”
酒杯在手中傳遞,威猛高大的身形舉過杯盞,聲音猶如斬鐵般落下:“.…掃了這幫黃狗,再逐胡人——”
“我敬溫侯!”公孫止也舉起酒杯。
兩只酒杯空中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