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微亮時,下起雨來了,不眠的夜晚過后,沉寂和悲傷持續到天亮,對于昨晚的遭遇,大多數的人不愿意去提起,當天大亮后,雨嘩嘩的更大了,趁此機會休整的隊伍躲在丘陵的林間下,分發干糧的狼騎走在人群,將吃食送到老弱的手中,握著食物細微的哭聲從人群中傳來。
水滴從樹葉尖落下來,靠丘陵山腰上,被風的巖石后面,小攤篝火正在燃燒,裹著大氅的少女在巖石縫隙下睡著,幾名披著皮襖,烤著肉干,嚼著干糧的漢子圍攏火堆,旁邊盤腿而坐的獨臂身影轉過頭。
“…眼下最關鍵的還有一個地方。”
他看了一眼,對面披散發髻的男人,又掃了掃周圍數張面孔,手里的樹枝在地上寫著一些字,“眼下上谷郡不能走,軻比能的勢力就在周圍,對方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一千多人過去,但是若能冒險一搏,過去軍都山,就是漢人居多的地界,意味大家都安全了…可…”
話沒有說話,旋又止住,火堆旁華雄、曹純等人皺起眉來,目光看過去,粗壯的大漢擰斷一根樹枝,低沉開口:“你這書生有什么話就盡管說,吞吞吐吐,可痛快點!”
那邊,公孫止視線看過來時,東方勝嘆了一口氣,將地上寫的字跡劃掉,扔開樹枝,“…幽州牧劉虞乃是皇室宗親,他為人清廉寬厚,但一向親善鮮卑、烏桓,便是與大首領的父親有隙,對方恐怕不會輕易讓我等過軍都山,畢竟我們一直在殺鮮卑人…”
“殺幾個鮮卑人,咱還錯了?”華雄扔掉樹枝,瞪大眼眶拍了一下大腿,“繞開上谷郡,直接翻過軍都山不就成了?何須理會他一個老頭子。”
他旁邊的曹純搖了搖頭:“翻山事小,書生的話,你沒聽出來,就算咱們過了軍都山,劉幽州也不會眼睜睜讓我們繼續走下去,何況咱們還有這么多老弱婦孺,翻山越嶺對于他們太難了。”
說話之中,雨聲沙沙落過林間,少女裹著大氅扭動兩下,夢囈著模糊的字眼,不遠的白狼正闔著眼簾,偶爾微微抖動下耳朵,篝火邊上,有人的聲音這樣說出口。
“我們是漢人啊…”數人中,名叫閻柔的青年咀嚼著肉干,抬了抬目光,喉結滾動,又重復了說道:“…我們是漢人啊…他不可能不管的。”
書生低垂著眼簾,看著搖曳的火光,一動不動,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管不管的,要真走到那一步才會知道的。”
“不管我們其實也無所謂的…可那些老人和婦孺,他應該總會管的。”閻柔終究還是充滿希冀,畢竟一路走來,從不想與這伙馬賊一伙,到得看到鮮卑人的兇性,不得不拿起了刀槍,他望著火堆小聲呢喃:“…劉州牧是個好人,他會接受這些人的。”
眾人說了許多,此時也討論不出什么來,目光望向一直沉默的男人,東方勝開口:“首領,咱們不能只等著白馬將軍過來接應,該備一些其他的后路才行。”
背著少女的方向,公孫止將折斷的樹枝丟進火里,他在眾人說話時,就已經想著其他的后路,此時大家的目光望過來,他取下一塊烤熱米餅掰開一半遞給書生,一邊口中咀嚼著,一邊說道:“不走軍都山,直接往上走,過沾水后往東,進入烏桓的地界,這也是之前我與高升商量過的,不能錯開。”
咀嚼停頓了一下,又開口。
“至于其他的后路,就是過軍都山,那時就只能寄希望劉虞放開手讓我們過去…”
話語大抵是這樣畫下了句號,大雨在下了一陣后,漸漸收住,連夜的趕路讓眾人在短暫、難得的時間抓緊休息,一千多人將就著潮濕的地面發出沉沉的呼吸聲。
公孫止沒有睡意,因為他需要無時無刻的盯著虛影地圖,若是鮮卑人的紅點出現,他能第一時間知曉,并通知下去。坐巖石上,望著樹隙外灰蒙蒙的天空,一支鳥兒在雨后顯身,立在枝頭梳理著羽毛,身后響起腳步聲走來,一道身影在旁邊坐下來。
“首領之前應該還有第三條路,你沒有說…”書生轉過頭看著男人的側臉。
說話聲中,鳥兒鳴叫一聲,從樹梢飛走。
公孫止點了點頭。
“翻越南山,過淶水、五阮關,入中山國去尋黑山軍…只是隊伍里的老弱婦孺不知能不能堅持的下來,畢竟這條山路不像軍都山那般好走,此時又是夏日,山里毒蛇毒蟲盛行,大概會死很多人的。”
書生拳頭捏緊,深吸了一口氣,“…但那總歸是一條活路啊。”
他說出這句話后的半個多月,一些事情悄然的發生變化…
雨水轉去右北平。
小雨之中,天色晦暗,來往的商隊在城門口排起長龍等待入城休整,此地是白馬公孫的地方,守衛城門的兵丁大多都是麾下受傷退下來安排在這里做事的,不過盤查起來多是嚴格居多。
馬蹄濺起水花由遠而近的過來,披著濕漉的襖子胡子邋遢的數名騎士直接越過了長龍似得商隊,有人嘀咕:“這些怕是蠻人…大搖大擺的跑到右北平來,找死的啊。”也脾氣急的上前去攔,結果為首的那人怒目瞪過來,便是往后縮了回去。
守衛城門的兵卒見到后方數騎飛馳過來,城樓上已有弓箭朝下方瞄準,一名士卒持戈上前,“什么人,下馬!”
數騎中為首的那光頭大漢,勒馬看了看城門樓上的城名,不由吐了一口氣,連日的趕路,加上途中又是幾天大雨,此時到了這里,人已顯得非常憔悴,語氣著急,但也沒了火氣。
“我是你家大公子心腹,這是公孫將軍家中令牌,你可速速呈上去,我在這里等公孫將軍召見。”
令牌拋了過去,那邊士卒接在手中,警惕的看了一眼,點點頭:“你在這里等著,不得亂走。”
馬背上,高升翻下來,拱手。
過了許久,那枚令牌一層一層遞上去,公孫府邸長史關靖自然也知曉此事,然而沒過多久,有人悄然的召見他,心里陡然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