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節:就是她了
裝修簡潔卻并不簡單的飯店包廂內，宋一正低頭看著她手里的紙。
那是沈歡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寫著他們要試的這段戲，主要是交代了一下故事背景和人物性格，還有等會兒試戲的內容和臺詞，稍微有點多，寫了兩三張，也是沈歡在來找宋一之前，臨時寫出來、帶過來的。
沈歡說的“很快”顯然又是他隨口胡謅的，服務員在敲門之后，已經開始上菜了，宋一還在看著那些東西——故事背景和人物性格她應該已經看完了，現在可能是在記臺詞。
當然，上菜了她還沒有看完，和這家餐館的上菜速度快可能也是有點關系的。
沈歡也不催她，就這么坐在一旁悠閑地看著。
《潛伏》這部劇的女主角還是比較重要的，而且這是一個沒有文化的農民革命者的角色，和演員群體這樣的生活相差很遠。想要把這樣一個角色演好，還要把她投入一個和她以往的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的環境之后所產生的心路歷程、一點點地轉變都有層次的演出來，所需要的技術難度確實是存在的。想要看演員是否能達到這樣的要求，自然不能像《流星花園》那樣隨便用一段戲就能試過去，他需要構造一個更加復雜和需要演技的情景來看看對方是否能夠達到這樣的要求，他寫的這場戲就是針對這種要求所寫的。
若是這場戲宋一能夠表現出來他所需要的效果的話，那么這個女主角對于她而言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你們的菜已經上齊，請慢用。”
服務員在把菜全部上完之后，恭敬地說了一聲，微微地鞠了個躬，服務確實很到位了，只是他的眼睛還是不受控制地向沈歡臉上瞥了一下。
雖然在良渡這樣一個地方工作，見到明星的機會比起其他城市來大得多，但是歌星可是不常見的。
“嗯，謝謝。”
沈歡轉頭對他道了聲謝，又補充了一句：“另外請你跟其他人說一下，我們用餐的時候不需要服務，請不要進來。”
那服務員點頭，“好的。”
說完就退出去，反手關上門了。
沈歡也不說等等宋一，看菜上齊了，就夾了一塊肉片吃了下去，只是他剛剛咽下去，那邊的宋一就出聲了。
“好了。”
他轉頭看去，見到宋一已經放下了那幾張紙，于是也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那來吧，到這邊來。”
兩人走到一旁的休息角，面對面地站立著，離得很遠。
“開始。”
沈歡說了一句，然后他先開始了。
“抱歉。”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過來，來到宋一面前站定，整個人呈現出一個遲緩猶豫的狀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沒關系，”
宋一剛才已經脫掉了帽子，所以臉孔可以看得很清楚。
只見她咧嘴笑了一下，卻笑得很勉強，笑完之后眼皮子也耷拉了下來，思索了一下后又抬起眼瞼來，“法官要陪審團裁決之前，總是要等一下的。”
她說著臺詞，雙手垂在小腹前，交握在一起，隨著她的話語微微地擰動，說完之后又“大笑”了一下，笑得很燦爛，上排牙齒全部都露出來了，但是眼中卻并沒有任何笑意，而是充斥了緊張。
臉孔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是兩個不同的情緒表情，卻又融合在了同一張臉上，把自己緊張的情緒從這個“強笑”下完美地展現了出來。
另外還有一點很關鍵，那就是現在他眼前的這個宋一，情緒非常生動，和平時他所看到的那條永遠沒什么表情的咸魚完全就是兩個人。
非常好！
光是這一個表情出來，再加上那些肢體的小動作，就讓沈歡心中一動，內心大贊起來。
他之前只是從影視資料上看到她的表演，現在親身來看，竟然是比那些資料中所表現出來的更加驚人，這可能是因為她接的爛片太多，那些糟爛的導演無法把她的表演才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的關系。
其實光是這一個表演，沈歡覺得就達到他的要求了，不過他還想要看到更多方面的技術，比如說她在情緒的遞進和轉換上處理技巧如何，所以他還是繼續了下去。
“阿芬，聽著，”
沈歡看著宋一，說著話，眼神卻時而飄移，似乎是不敢看她，又或者是不敢看自己，“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不習慣分分合合的事情，但是…”
他說到這里，措辭了一會兒，似乎是想不出來借口了，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想不出來，最終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勇敢地看著宋一，也不去想借口，直截了當地說道：“我能拒絕嗎？”
他問出這個問題后，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但是似乎馬上意識到了這個舉動不妥，暴露出了自己的內心，趕緊又放開，一雙眼睛卻是盯好了宋一。
這個反應也是很需要觀察捕捉的，看她會如何處理。
沈歡看到，宋一在他這句話問出口后，保持著她剛才那個緊張淺笑的表情足足有兩三秒的時間，像是石化了一樣，然后她才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先是低下了頭去。
這個動作潛在反應出來的是人類逃避危險的天性，她這個符合人類自然生理反應的表演在沈歡這里又得到了一個好評。
隨后她馬上抬起頭來，嘴角咧得更高了，笑得更加燦爛，卻又更加勉強。
“當然，”
她笑著，點頭，連點了好幾下，這個笑容已經徹底石化在了她的臉上。
“當然…”
她似乎想說點什么，但是她任何一個別的詞匯都說不出來，她的大腦已經宕機了。
她似乎想要竭力改變這種尷尬無語的狀態，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似乎這樣就能讓她口干舌燥的狀態好轉，說出話來，但是她依然想不到別的詞匯，最終只能微微低下頭來，不再看沈歡的臉，而是看著他的胸口，眼神卻是沒有焦距——這也是她到現在為止第一次把視線從沈歡的臉上轉移開，之前她都是一直盯好了沈歡的臉的。
“當然…”
她還是只會說一個當然。
不看沈歡似乎讓她好受些了，“笑”得也更加燦爛。可是下一個瞬間，她臉上這些假笑瞬間全消，同時抬起頭來，看向沈歡，而在看向沈歡的時候，她臉上的這些假笑又再度浮現上來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那個沒有笑容的表情連半秒的時間可能都沒有。
牛逼！
目光敏銳，觀察到這一細節的沈歡心中無比用力地贊嘆了一聲。
細節能做到這種程度，速度能這么快，他只能用一句牛逼來形容了。
“…我住在蕭山，你住在大嶼山，我們之間是天和地的差別。但是你知道嗎？最關鍵的問題，在于到處都是你的照片，到處都是你的電影，等你走了之后，我這份痛苦會一直揮散不去。”
房間內的對戲還在繼續，沈歡說著自己的臺詞，也和宋一一樣笑著，笑容同樣有些尷尬，程度卻比宋一要輕一些。
其實他覺得宋一已經達到他的要求了，只是他很難得見到這樣的演員，一時心癢，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
“所以…再見。”
宋一還在笑著，“這是一個很好的決定。”
可是她低了一下頭后，似乎想通了，抬起頭來，終于不再笑了，而是微皺眉頭，嚴肅中又帶著些許迫切渴求地看著沈歡，“名氣不是真實的東西，你知道嗎？”
然后兩人對視，誰都不說話，兩秒過后，沈歡看到宋一的眼睛逐漸濕潤了起來，但只是濕潤，沒哭出來。
他又在心中大嘆，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贊嘆了。
如此精準的控制力，完美貼合了人物性格，完美！
“不要忘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站在一個男孩面前，”
她臉孔都微微漲紅了起來，聲音也有些許的哽咽，眼眶更加濕潤，卻笑得更加燦爛，更加難看。
聲音在嗓子里阻哽了兩秒后，她把接下來的那句話說了出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求他愛她。”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拋棄了身為女人的尊嚴，只為了愛。
這個人物形象無比圓滿。
就是她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