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節:人生如戲

　　電子計票屏上，是華夏之聲節目開播以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狀況。

　　一條短粗的深綠色圓柱，非常顯眼地掛在電子計票屏的左側。

　　之前票數再少，至少也都是紅色的，看著還是挺和諧的，但是突然出現一個深綠色的東西，就實在是太刺眼，太惹人眼球了。

　　這在色彩學上也是有依據的：在色相環中，紅和綠之間的夾角是180度，也就是完全相反，是兩個極端。兩者放置在一起，從視覺效果上，會顯得紅更紅，綠更綠，帶來巨大的視覺沖擊力，由于過于醒目，還會給人帶來不舒服的感覺，這也就是俗話說的紅配綠、賽狗屁的原因了。

　　現在這電子計票屏就很有這樣的視覺沖擊力，牢牢地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而這一幕不止導播室內的那些人看傻了，現場觀眾也傻眼了，電視機前的觀眾也都傻眼了。

　　什么情況…

　　眾人皆懵，三號主持人的專業素養倒是不錯，懵過之后，還謹記著自己的職責，拉住一個剛投票的就采訪起來。

　　“請問你為什么會投出這樣的一票呢？”

　　被拉住的這個是長風路派出所八壯士之一的郭懷瑾小同志，按照沈歡吩咐過的對著鏡頭就說起來：“他今天發型不襯臉型，臉型不襯衣服，衣服不襯鞋子，看得我太難受了。”

　　…你這是音樂代表還是顏值代表啊！

　　三號主持人心中咆哮，趕緊放過了郭懷瑾，又拉住一個人采訪起來。

　　這次拉住的是嚴守名。

　　越是資深的一線干警，看著越不像好人，嚴守名就很符合這個理論。

　　此刻這個一看就兇神惡煞的中年漢子捂著自己的小心臟，一臉怕怕地說道：“他唱歌的時候瞪了我一眼，他兇我。”

　　…你老人家這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一副土匪樣，你不兇別人就不錯了，你還說別人兇你！還有你為什么要作這種表情啊！好惡心啊！

　　三號主持人內心已經狂吐起血來，也不再敢問了，趕緊轉過身來隨便說了一句，就把鏡頭交給了其他地方。

　　但是這一幕已經通過直播畫面放出去了，投送到了千家萬戶。

　　“哈哈哈哈，看吧，我就說是黑幕吧，八連投，直接投到負的了，我看到現在還從來沒有見過負的呢，今天算是長見識了。還有，這些家伙都是什么回答，哈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哈…”

　　之前那個不敢跟老婆爭辯的大肚腩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來，他老婆也沒有再一口咬定這不是黑幕，而是表情糾結起來。

　　真是黑幕？

　　之前投負分的也不少，但都是隔一段或者隔一個出一個的，一口氣兩個負分的都少見，看著比較真實，現在一口氣八個負分…

　　而且那些家伙的理由也太扯了吧？一聽就是想不出理由來了，隨口亂說的。

　　那對之前統一了意見認為應該不是黑幕的母女此時也在他們家中轉變了口風。

　　“還真是從來沒有見過負的啊，這做的有點過了吧…”

　　“一口氣八個負票…乖乖，他們要做也隔著點來啊。”

　　“就是，太沒腦子了，而且這些人都在說什么呀，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么？”

　　這樣的一幕幕又發生在龍城乃至江南省的各個角落，無數自詡為名偵探的小五郎們自認為穿透重重迷霧看到了真相，睿智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屏幕射到總導演王翔的那張臉上，把他臉上燒出一個洞來。

　　那些真正投票支持沈歡的少數觀眾看到這一幕則是絕望了。

　　他們的力量已經用盡，可是沈歡現在的外場票也只有12024票，并且幾乎停止了增長，而節目組更是直接強硬地把票做到了負票…

　　絕對票差或許和剛才只有幾百的差距，但是紅與綠，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徹底擊潰了他們的心理防線。

　　也擊潰了沈歡的心理防線。

　　他側身、仰頭，呆呆地看著電子計票屏，一動不動。

　　“…沈歡，沈歡！”

　　鏡頭已經切到了幸運大轉盤這里，二號主持人一臉尷尬地對著鏡頭笑著，悄悄地猛拉了沈歡好幾下，喊了好幾聲，才終于把沈歡喚了回來。

　　沈歡呆呆地轉過身來，迷茫地看著二號主持人，“啊？”

　　鏡頭剛好是兩人的半身景，觀眾和二號主持人同時能夠看到沈歡此刻的模樣：他的表情迷茫，眼神復雜，茫然、痛苦、遺憾、不甘等情緒在其中糾結翻騰，攪拌成了一團。

　　就算是話語影壇那位號稱眼睛會說話的華表影帝梁叔河，怕也是無法在一個眼神中傳遞出如此多的信息來。

　　“現在要抽取下一位幸運觀眾了。”

　　二號主持人再一次提醒道。

　　沈歡“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抓幸運大轉盤，二號主持人見狀趕緊提醒：“是抽取幸運觀眾！”

　　沈歡的手一滯，繼而趕緊收回，對著鏡頭強笑了一下，抱歉道：“不好意思，搞錯了。”

　　他這個笑別提多難看了，臉部下半部分努力作出笑的表情來，盡量咧嘴，眼睛卻是一動不動，看著很是難看，一點都感受不到笑意。

　　“滾動起來！”

　　沈歡像之前幾次一樣，面對滾動手機號的電子側屏，大喊了一聲，聲音微微有些不穩，同時更加用力地笑了起來。

　　他把嘴咧得更大，非常努力地笑著，卻是更加難看了。

　　他的這個笑是如此的難看，如此的浮夸，讓人從中感受不到半點暖意，只感到悲涼。

　　無盡的悲涼。

　　沈歡明明是在笑，卻比哭還要悲傷。

　　二號主持人鼻子突然一酸，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后，他趕緊強行收斂情緒，心下卻是不由地思緒萬千：唉，說起來這家伙也真的慘，明明看到自己被如此針對，卻還要強顏歡笑。換做自己，此刻肯定是笑不出來的了…

　　無數電視機前的觀眾，此刻也漸漸沉默了下來。

　　不知為何，看著沈歡這模樣，他們心里很難受，特別難受。

　　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揪住了一樣。

　　之前那個和妻子拌嘴哈哈大笑的大肚腩中年男人不知何時開始不笑了，沉默了下來，看著電視機里那張努力大笑的臉孔，點了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眼神復雜難明。

　　之前那位和母親議論紛紛是不是黑幕的小姑娘，看著電視畫面上的那張努力在大笑的臉，表情難過，同情心油然而生。

　　這樣的一幕幕發生在這片星空下的各個角落。

　　無數人看著電視機，看著之前那個大聲地唱著永不認輸的男人，在現實面前被撞得頭破血流，卻不敢出聲，還要強顏歡笑。

　　就像看著他們自己。

　　他們不也是這樣嗎？

　　辛苦排了半天的隊去看病，結果一個關系戶剛到就進去了，你也敢怒不敢言，等會兒進去見到醫生還要滿臉笑容地陪著笑；辛勤工作做出業績，結果功勞下來、全在辦公室里那個整天遲到早退屁事不干的小姑娘身上，升職加薪的也是她，你心底罵娘臉上卻只能陪著笑…

　　在剛才那首歌里，沈歡是他們理想中自己最好的模樣，永不放棄，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可是現實給了人們狠狠的一擊。

　　沈歡不是英雄，離開了歌曲回到現實世界，他和他們所有人都一樣，沒有差別。

　　但是這樣才更加令人感同身受。

　　“靠！”

　　有熱血上頭的小伙子看到這里，義憤填膺地拿起手機，連續發送了兩條投票短信出去，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去推翻眼前的這重重黑幕，還世界一個朗朗乾坤！

　　電子計票屏上，代表著外場票的數字終于又開始變動起來。

　　12045

　　12138

　　漲勢堅韌有力，卻并不迅猛。

　　投票終究是要錢的，除了一些依然熱血、依然相信奇跡、容易上頭的年輕人外，大多數觀眾依舊只是默默地看著。

　　沒錯，他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了，他們同情這個可憐的男人。

　　但也就是同情了。

　　讓他們為此花錢是沒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