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碰撞的聲響與流水聲交織,人造海綿被大手緊握擠出綿密的泡沫隨流水一同緩緩流進下水管道,空調送來溫暖的風使得出風口的布條也隨之擺動。
室外的雨勢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樣子,反而有著愈演愈烈的跡象,不久后深紫色的閃電劃過夜空,卻久久不曾聽聞雷聲。
降雨所帶來的冷空氣與還算溫熱的地面相聚,在空中蒸騰起白色的霧氣,幾十米外便看不清環境,路邊多家牌匾的燈光也被存留在了這里,略顯暗淡,卻斑斕的映入眼里。
不知為什么,倆人的再度重逢總是在雨天,她仍坐在老位置,頭輕貼著窗玻璃,稍顯局促,在靜謐的房間內感受溫暖,恢復著剛站在雨中所流失的體溫。
陸澤擦了擦手,拿過洗好的毛巾規整的包裹住飯盒,裝進她帶來的保溫袋中,輕輕推放在她面前。
轉身走入吧臺時沒忍住還是干嘔了一下,長期沒吃油星,冷不丁吃些油大的食物難免不適應,無論用力咽幾次唾沫,嗓子都無法擺脫那種被糊住的異物感,就連擦了幾遍的嘴唇也依舊能感受到油膩,腸胃受到的刺激就更別提了,整個人現在都不大舒服。
“陸大哥你不舒服嗎?”
“沒事。”
吐了口唾沫,隨手擦了擦眼角泛出的點點淚水,他拿出一張白紙寫寫畫畫不多時間,略微猶豫,將白紙貼在了門玻璃上。
撕扯透明膠帶的聲響不小,她抬起頭,卻不知自己正與陸澤對視,片刻后又垂下頭,將陸澤洗好的餐盒捧在手中,放置在并攏的雙腿上,輕輕揉搓著保溫袋的兩角。
之前兩人的交流就不算多,此時更沉默了些,氣氛也慢慢的開始轉變,從溫暖而安靜向著壓抑過渡。
“那…我就先走了,陸大哥你早點休息吧。”
沒等陸澤再說什么,她就有些無法忍受了,似乎為了逃離什么,匆忙起身,抱著飯盒走到門口,手在空中攬了幾次,握住雨傘,用了些力氣推門,頓時,雨聲入耳。
“我送你吧,這么大的雨。”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坐車很累,你快閉店睡覺吧。”
不假思索的回答和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利落語氣讓陸澤有些意外,往日她說話總是慢吞吞的,膽小的像只兔子,現在硬氣起來說話倒是有趣。
還未撐開傘,她就走入了雨幕中,路燈下繁雜的雨點落在她頭上清晰可見,在柔順的頭發上匯聚成更大的雨滴滾落,她有些急了,手忙腳亂卻一時半會沒能將傘撐開,直到雨傘被更強有力的力量奪走,砰的一聲撐開,置于她的頭頂。
“站這兒,別動,等我。”
她還是聽了話,低著頭一言不發,只是握著傘柄的手有些用力,直到陸澤再打起一把傘站在她身后說了一句。
“走吧。”
沒再推脫,她也知道拒絕沒用,便悶頭往前走,她的記性很好,路況牢記在腦海中,容易積水的地方輕易就能繞過去,陸澤不是第一次見她有這般能力了,心里卻仍有些佩服。
很顯然,想到上一次雨夜相聚的并不止陸澤一個人,或許她才是那個真正印象深刻的人,幾分鐘過后,她還是沒忍住,將此刻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問題問了出來。
“陸大哥…你要把店兌出去了嗎?”
“嗯,想兌出去了,這次回來也呆不久,想想還是兌出去算了。”
陸澤并不驚訝,她猜到也不奇怪,長時間鎖門的店鋪,寫寫畫畫的紙,門口撕下的膠帶,都在表示著這家店鋪即將走向末路。
她從沒像今天這般討厭雨天,似乎任何令她難過的消息都在這糟糕的天氣中向她傳達,猶如一年前的雨夜,身后的男人拒絕了自己對他表達的喜歡。
而這次,時隔一年雨夜,這個男人似乎真的要跟她說再見了,或者說是再也不見更為貼切些。
她的步伐從始至終都沒有停止,只是每邁出一步都愈發艱難了,精神上的痛苦反應在了軀體之上,似乎連雙腿都減輕了重量。
意外發生,她雖然可以清楚記得地形,卻無法避開素質低下的路人隨時丟下的道具,一腳踩在雪糕袋上,頓時腳底一滑,本就沒什么力氣的雙腿瞬間失去平衡,她有意識的用轉過雨傘試圖去撐,但她明顯高估的自己買的這把廉價雨傘,瞬間雨傘從中間折斷,可憐的敗犬似乎又要出洋相,好在失控的身體被后方的人抵住,順勢仰倒在了陸澤的懷里。
“我就說得送你,不然你自己回去還指不定摔成什么樣呢,扭到哪兒沒有?腳踝膝蓋哪兒…?”
陸澤說到一半的話止住,就連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收斂,鐺的一聲飯盒掉落,他能清晰的感知到一雙柔軟的小手順著他的手背,向上游移至手臂處。
而后,顆顆水滴,滴落在手背上,那溫熱的感覺清晰的告知他。
這不是雨。
陸澤忽然沉默,任由她轉過身來,雙手攀附上他的腰間,隨后緩緩向上,直到白皙柔嫩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陸澤低下頭,看著她的臉,她似乎化了妝,雖然很淡很淡,也沒有涂抹口紅或者描眉,直到兩人如此貼近,淚水劃過臉頰時才能看出點點痕跡。
這是一場只有一人能見到的對視,陸澤發現,即便是一雙毫無焦點的雙眼,依舊可以氤氳著悲傷,溢出來的霧氣凝結在一起后,眼淚便順著眼角滴落,沿著下巴掉落在地上,與雨水結合。
十字路口,紅燈轉綠,光線與路燈泛出的黃光作伴,在濃霧中穿行,冒著風霜雨雪,在她的眼中找到了歸宿,她第一次觸碰到了陸澤,在相識的第三個年頭。
朱唇輕啟,牙齒潔白,卻帶著顫抖,說了一句讓經歷了無數風浪,品味過無數次人生百態,內心早已波瀾不驚的陸澤仍然為之悸動的話語。
“陸哥…你怎么…怎么這么瘦啊。”
她只摸過一個如同陸澤這樣的手,皮膚松弛,隨后便能摸到骨頭,而這樣的手,難免讓她回憶起了爺爺離世的那個下午,再加上剛才陸澤的數次干嘔,一種想法不自覺的出現在腦海中。
所以恐慌瞬間涌上心頭,慌亂的表情卻讓陸澤的內心逐漸變的柔軟,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被雨水打濕略微泛潮的烏黑發絲。
“想什么呢?怕我要死掉了?”
“怕…”
她說話帶著哭腔,換做往日怕是早就紅臉躲起來的她感受到頭頂的溫熱依舊不躲不避,直白的訴說著擔憂,讓陸澤臉上又慢慢浮現出笑容,只是這次非常溫柔。
“我只是減肥了,這樣看起來比較帥。”
“一點都不帥,你要好好吃飯。”
“是嗎?你的建議我接受了,我參考參考,適當胖一胖。”
“你不要騙我,身體不舒服要去醫院,我有存錢,如果不夠你都拿去…”
“不騙你,你總不能讓我非得說我自己有病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第一次在陸澤面前展現著自己的脆弱,直到車流量極少的路上過去了十幾臺車,才慢慢回過神來,臉上浮現出淡淡紅暈,抽離雙手,有些慌亂的蹲在地上尋找掉落的飯盒。
“我拿著吧,別蹭臟了衣服,走吧。”
她沒拒絕,只是可憐兮兮的試圖舉起戰損版,連撐都撐不起來的破舊雨傘為自己遮風避雨,卻被陸澤無情奪去,毫不客氣的扔進垃圾桶,而后與陸澤一起,在一把傘下并肩而行,期間又是不厭其煩的詢問陸澤的身體狀況,在陸澤再三確認下才慢慢將心放回肚子里去。
路面積水難行,走的自然慢了些,直到學校門口,云雨收歇,月光透過云海照亮薄霧大地,保安室打更老人早已休息,但并未睡去,見門口有人停留,便趴在窗邊拿起手電晃了晃,又迅速關了燈。
“回去吧,早點休息。”
“嗯,謝謝你送我回來。”
“別一天總是瞎想,宿舍能洗澡嗎?回去洗個澡,別感冒了。”
“好,那我進去了,陸大哥…”
說完,她卻沒有動腳,仍直勾勾的站著,似乎又想到了陸澤要兌店的事,不知怎么,哭過一次后就很難在陸澤面前控制住情緒,一時間雙眼又有些微紅。
“那我先走了。”
“好…回去注意安全。”
陸澤收起雨傘,甩了甩上邊的雨水,扣上蓋子,轉身要走,聽見腳步聲,她有些猶豫,想要叫住陸澤,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思來想去便有些氣餒的拎著飯盒準備回寢室,卻在剛轉身時腳步一頓。
“對了,忘了告訴你了,我店的位置還可以,這幾天應該就能兌出去,你以后就別去店里找我了。”
“好…”
她很想再問問以后是否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卻在劇烈的思想斗爭中落敗,木著腦袋,癟了癟嘴,最后還是應承了一句,內心中又難免自卑,或許感情這東西對于自己來說真的是一種奢求,想到這兒,她背對著陸澤,不禁又落下淚來。
“以后我來見你。”
她看不見陸澤逗小孩般的笑,沉重的腳步頓時一僵,卻突然間感覺身體又有了力氣,在月光的照耀下,猛的轉身,衣袖使勁蹭了蹭雙眼,露出燦爛的笑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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