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薩拉的人際關系并沒有因為一場爭斗向好的方向轉變,相反,班級里的同學得到了不少的小道消息導致他們對薩拉產生了懼意,即便是那些沉迷于薩拉美貌的男孩也不敢再靠近,生怕為自己和家庭惹上不必要的大麻煩。
于是,她變的更孤獨了,除了上學放學的路上有邦尼陪伴,其他時間想要找一個能陪她說說話的人都難,她并非是生性孤傲的人,自然也會覺得寂寞,但對于同學和老師的疏遠也無可奈何。
合上書本,下課鈴響后老師立刻提包走人,這種學校的老師跟學生毫無感情可言,只是來混日子度過余生的老油條,可即便是接受余生命運的人,面對這些絲毫不擔憂今后人生的孩子們也覺得無力和絕望,慢慢的,學會放棄,學會充耳不聞,學會不與學生在業余時間產生任何交流,成為了他們的必修課,這樣在未來的某一天,電視上播報新聞是出現這些孩子身影時,他們也不會覺得惋惜和難過。
無論這些孩子未來的角色是施暴者,或是受害者。
打鬧開始,男孩甚至在教室后方摔起了跤,打鬧的課桌都被碰撞的挪了出去,但不管他們鬧的再瘋,他們都在避免與薩拉的距離過近,其他觀看打鬧的同學也是如此,讓薩拉周圍一米內成為真空地帶。
她開始厭倦上學了,沒有玩伴,老師別扭的口音她能學個七八,總共也沒幾條內褲的老師今天穿哪條褲衩也被她琢磨出了規律,無聊透頂的日子讓她感受到這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只是坐在這,連腦電波也不會產生波動是對生活最大的冒犯,她想走走,去尋找快樂,哪怕短暫的快樂對今后沒有任何幫助,但在那一刻,起碼自己賦予了時光快樂。
收拾了書包,起身離開教室,沒人關注她,或者是有人關注,但沒有人愿意問她要去哪里,客觀的存在,卻在主觀上已經消失。
順利的走出校門,連學校的安保都不敢阻攔,可眼前沒有繁華的街道,沒有人來人往的過客,只有無所事事的流浪漢路過時拋過來的惡心媚眼和口頭花花,她站在校門口,卻找不到方向。
隨意走走吧,就當是放松放松心情。
圍著學校走了一圈,還是沒有確定好要去的地方,走的有些累了,便坐在圍墻外的一顆樹下納涼,就在這時,墻內有書包扔了出來,砸在地上,揚起了塵土,灰塵正好撲在薩拉的臉上,她抬頭,有少年正翻墻,遮擋了陽光,像是電影里遮天蔽日的英雄或者反派,就這么跳到了她的面前,第一次見面,是驚嚇的會晤,兩人都被嚇的一哆嗦。
“嘿…”
“嘿…”
尷尬的問候,那少年有些身材高挑卻瘦弱,針織毛線帽壓著過耳的暗紅色自然卷發,脖子上的項鏈發出悅耳的聲響,像是寺廟中的鐘聲,有余音在環繞。
似乎覺得坐著跟人說話并不禮貌,薩拉起身,雙手握著斜跨包肩帶,小指輕輕撥動下柔軟有光澤的黑發,低頭沒有直面少年的目光。
“你是剛跳下來嗎?”
“算是吧…”
“受傷了嗎?在這兒坐著。”
“沒。”
“額…喬森。”
“薩拉。”
手掌簡單的碰觸,薩拉詫異于少年的手掌并非看起來那般羸弱,反而有些粗糙,帶著角質層的堅硬質感,而這帶有厚繭的手掌在觸碰薩拉嬌嫩的手掌時,卻已經沒有太多感覺。
“我是三年級的學生,你呢?”
“我…一年級。”
“準備去哪兒玩嗎?就你自己?”
“就…隨便轉轉。”
“那一起?正好我也要去玩。”
“去哪兒?”
“朋友的派對,要來么?”
她看了看主教學樓墻體上的時鐘,已經過了午休的時間,再有幾個小時邦尼就會一如往常來到校門口等待自己,于是想了想,搖了搖頭。
“算了,我祖父下午會來接我。”
“好吧,既然認識了,就交個朋友,我在學校…其實沒有什么朋友的,拜拜,我先走了,你…如果實在沒什么事情做,就回學校吧,畢竟這是街區,即使是白天也沒那么安全。”
說罷,他拎起書包,拍了拍上面的塵土,拎在背后,準備橫跨馬路,朝著一條不知名的小巷走去,薩拉站在馬路對面,面帶猶豫,直到一輛車子駛過,人影再次出現時,他已經在深巷之中了。
忽然,她喊了一聲。
“喬森!”
“怎么?”
“有酒么?”
“狠貨管夠。”
她不再猶豫,一輛車飛速駛來,在差點撞上她之前,抵達馬路中間,翻越了護欄,朝著那個叫做喬森的少年跑去。
無名的小路,破舊的房屋,這曾經也是她的家,各個族裔的老人在路邊賭博,年輕些的正放著流行的音樂跟著節奏跳舞,喬森與這些人十分熟絡,稱兄道弟后依舊沒有停下腳步,一直走到街區末尾的一幢房屋,離得老遠,便能聽見里面的音樂。
喬森上前,敲了敲門,很快有人敲門,是個中東人,比他們兩個年紀大的多,留著胡子,厚厚一層胸毛在太陽下直反光,他熱情的拍了拍喬森的肩膀,見還有意外來客,熱情的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一下薩拉,但這個擁抱,她十分反感。
屋里還有不少人,有男有女,都比他們的歲數要大,桌上擺著酒,喬森帶她走進房間,不管是誰用過的酒杯,就倒了杯酒痛飲半杯,然后交給薩拉,猶豫過后,她還是喝了進去。
這里沒有好人,薩拉清楚,但她并不怕,因為她的父親是這個街區最壞的人,即便他死了,他的名號在這兒,沒人敢拿她怎么樣。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便認出了她,臉色有些不太好的拉過剛才那個中東人去了一邊不知道說些什么,隨后,喬森也被叫了過去,當他們回來的時候,動作和語氣已經客氣了許多,沒有那么的自來熟了。
喬森表現的不是很自然,坐在破舊的沙發上,手指一直扣著已經破裂的沙發表皮,他們拿出了所謂的狠貨,各自點上談天說地,吹著牛·逼,但他們卻沒有給上薩拉一根,因為這些狠貨都是奧維拉放出來的,給家族血親玩這個,而且還是個十來歲的女孩,純粹嫌命太長。
她只喝酒,這些人也只同意她喝酒,或許換做其他女孩來到這兒,就別想保留某樣東西回到家中,他們的辦法有很多,足以輕易使女孩誤入歧途,但她不一樣。
沒人勸酒,她也喝的很少,因為再過幾個小時邦尼就會來接她,她不能露出馬腳讓邦尼察覺到她逃了課,基本上九分果汁,一分酒水,她來這兒,不是為了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然后被一群臟兮兮的大漢上下其手的,她什么都懂,所以敢隨便跟人走,她來,只不過是想找人聊聊天,借著酒精,抒發抒發感情,僅此而已。
慢慢的,他們也適應了薩拉的存在,并且明白薩拉絕不是一個被安德魯保護的很好的乖乖女,所以,他們開始放肆起來,就像往常的派對氣氛一樣,但放肆的目標絕不是薩拉就對了。
喬森坐在薩拉的旁邊,直到一個多小時后才徹底放松下來,他跟薩拉談了很多,多數都是學校里的事,包括他為什么在學校里沒朋友是因為學校里大部分都是小屁孩,除了打鬧玩耍就剩下滿腦子的青春期荷爾蒙,而他不一樣,則需要討生活。
他是出來混的,即便混的不好,是最底層的小人物,也不是學校里那群生活在性·幻想中的白癡少年少女可以交際的對象。
又是對薩拉表達他的羨艷,他說他想加入卡莫拉,這樣就會有大錢賺,他崇拜安德魯,因為在他的世界中,這就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即便是死了,即便是被人拿槍打的身體破破爛爛橫尸街頭,這也是少年想要追逐的生活,他要成為大人物,對此,薩拉沒有做任何評價。
時間到,她準備離開了,由那個胡子中東佬護送著離開。
“沒關系,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們玩你們的。”
“得了吧,你要是出點什么問題,奧維拉肯定會宰了我。”
她其實很想說,奧維拉和她的父親并非像想象中那么友誼深厚,畢竟他的葬禮奧維拉都沒有到場,但想到當時在場的還有不少警察,也就保持了沉默,接受了胡子佬的好意,送回到了學校門口。
這一切都很順利,并未被邦尼察覺,但薩拉清楚,這是出于邦尼對自己的信任,他在相信著,自己不會再和那些混混再有什么交集,但她注定令邦尼失望了,她很孤獨,她需要朋友,而她的好友列表中,至今仍未存在一個善良的孩子。
周末,與喬森的一次游玩,沒有其他人參加。
或許是那些能跟喬森玩到一起的人渣始終明白他們兩個到底是未成年人,所以在離開那間破舊房屋后,那些已經成年的人不會經常參加由喬森或者薩拉舉行的活動,對于他們而言,與小孩子們一同玩耍被別人見到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
他們的童年和幼稚的想法被困在了那間老房子里,永遠不可能出來,當他們走出房門時,只會是裝腔作勢,逞兇耍狠的地痞流氓。
告別邦尼,她將自己打扮成熟出門,對此邦尼并未阻攔,和朋友們玩耍,在童年意義中的占比遠大于看不完的書籍和寫不完的習題,這就是快樂教育,快樂為主,只是薩拉也并未告訴邦尼,今天的玩伴,只有一個大她兩歲的男孩。
乘坐公交,轉站到喬森附近的街區,下車后不久有不少人帶著異樣的眼光上前搭訕,有單純以騷擾女性為樂的混球,也有一些是色·情雜志和黃·色錄像制片廠的皮條客打算從薩拉身上賺到一筆中介費。
底層街區出身的女孩在發育后會有很大一部分會去從事色·情產業,畢竟有錢人家的孩子可不會去干這個,可市場畢竟在這里,有大量的消費者會為了這些東西買單,自然就會有人去做。
而招納艷星的絕佳地點便是低收入街區和移民街區,除此之外,最大的錄像帶女主角渠道便是偷渡被騙的異國女孩,這種臟活自然少不了黑手黨的身影,雖然安德魯做的并不是這個,但很明顯,情·色服務這么一塊大蛋糕自然也少不了卡莫拉的參與。
貧民窟女孩和偷渡客,是從事色·情服務女性的最大來源,占據了市場女性份額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老爹是幫派成員,街區有不少姐姐也憑借這事兒賺錢,薩拉自然也會懂得其中的一些彎彎繞繞,看多了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孩凄慘的回到家鄉,她從小就懂得了面對這種人該如何保護自己。
不去和他對話,一句話都不要跟他們這些皮條客說,哪怕你說的是一句拒絕,甚至是罵人的話,這些臉皮比城墻還厚的皮條客癮君子都會繼續喋喋不休的跟你攀談,企圖在你嚴防死守的心理防線內突破一絲絲裂縫。
更不要以自己還未成年作為理由去回絕對方,他要是知道你還是個孩子就會更加變本加厲,即便這不合法,但現在這世道,煉銅的渣滓不要太多,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價值遠比一個普通的成年女人更值錢,年齡越小,長相越甜美就越值錢。
皮條客的攀談一直到喬森找上門后才結束,面對這個面孔囂張,并且手一直插兜的小子,骨瘦如柴的皮條客很難再鼓起勇氣繼續對薩拉進行騷擾,只能尷尬的笑笑,滑稽的做一個紳士禮后匆匆離去。
“你該直接扁他的,就他這個病懨懨的樣子,你又不是打不過。”
“走吧,別說廢話了。”
沒有搭理凈出餿主意的喬森,她率先扭頭朝著另外一輛公交站的方向走去,喬森看著皮條客匆匆離去的身影,抿了一口唾沫落在地上,緊了緊挎包,跟上了薩拉的腳步,兩人今天的目的地,是全市唯一一家水族館,一家已經開了幾十年的水族館。
安德魯從未帶薩拉去過水族館,他總是盡量避免與家人同行,而薩拉的母親則總是許諾薩拉,答應帶她去水族館看海豚,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因為母親總會在該去水族館的那天發現一些比去水族館更重要的事情。
而喬森這么多年來,水族館這個詞匯就從沒有在他的生活用語里出現過,甚至那一抹迷人的深藍色,在他匱乏的精神世界中都從未出現過。
于是在一場閑聊中,薩拉將這件耿耿于懷多年的心事以抱怨的方式說出來后,得到了喬森的附和,他有很多想看的美景,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雖然水族館并未在其中。
但水族館這個從未被加入過他必去選項的地方,卻在薩拉開口的一瞬間被他列為了人生最想去的第一目標。
哪怕是世界上最破敗的城市,依舊會有富人存在,而水族館就位于這座城市的一條富人街區和幾條中產街區附近。
映入眼簾的街景便的繁華起來,街道上巡邏的警察數量也開始增多,這輛破舊的公交也即將到達終點,而他們兩個也是這輛車上唯二的乘客,像是在告知二人,這是他們不應該來的地方。
有色人種的數量逐漸減少,道路的衛生條件也在逐漸變好,路邊的人流量也開始密集起來,不像是薩拉或喬森所在的街區那樣即便是白天,除了流浪漢和混混以外也極少有人在大街上逗留。
今天有球賽,城市的小球隊依舊有不少的者穿著主隊球衣在街邊閑逛,路邊的商家也將餐桌擺放在路邊,不像薩拉家附近那樣即便是超市都需要安裝防彈玻璃和鐵窗。
即便是在公交里,兩人也能聞到甜品的香氣,在薩拉這個年齡,面對甜膩膩的香氣,很難保持視線不會受到鼻腔嗅到的香味引誘。
她將雙手插在兜里,毛線帽下黑色長發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膚在面部沒有表情時總會給人一種冷漠的感覺,但目光卻與室外餐桌上的那塊蛋糕糾纏,眼看著叉子刺進柔軟的蛋糕胚內部,她不是沒吃過蛋糕,也不是最近沒有吃蛋糕,只是這塊蛋糕的賣相,比她常吃的要精致許多,對于精致的甜點,女生總是能很輕易的幻想出它可口的味道。
忽然,窗外有龐然大物將車窗遮擋,藍白色涂裝的豪華大巴與自身乘坐的破舊公交停在同一路口等待路燈變色,對面車窗有金發男孩額頭貼著玻璃向外張望,恰好與她四目相對。
過耳的金色長發在陽光下反射著光,五官立體的英俊男生身穿藍白筆挺西裝校服,友善的笑著與她揮了揮手,她沒回應,表情依舊冷淡,只是垂下頭,用長發遮擋住了面容,伸手輕輕擺弄了下塞在耳朵里的硬耳耳機,在數碼產品飛速更新換代的今天,她那老舊的索尼磁帶隨身聽依舊放著她最喜歡的歌。
看樣子應該是學校組織的旅游,她并沒有與對方結識的想法,目光轉向一側,不再將視線的焦點放在對面這些家庭環境優越的少年們,反倒是喬森嗤了一聲后,動作有些不自在,扭過頭看向另一邊的車窗。
這是發自內心的嫉妒,是無法改變生活后的無力仇視,每當這些人出現在身邊時,都會把困苦之人的目光吸引過去,隨后像是直視太陽般的迅速閃躲,仿佛是怕見的太久,會留下酸澀的淚。
變綠燈后,大巴起步更快,在下一個路口時,已經不能再見大巴的身影,剩下的幾站,兩人話少了些,不再對那些沒見過,或者沒體驗過的事物評頭論足。
因為就在剛剛與富家子大巴相聚那短短一分鐘,從他們眼中透露出的那種習以為常的平靜,讓兩人意識到了,剛才的那些談論到底有多土老帽。
到站,下車,步行一公里,到達目標地點,兩人按照提前制定好的計劃,順利的站在水族館門口,只是令兩人有些不適的是,那輛嶄新的大巴也停在這里。
估計他們早已經進了館內,車內只有司機在駕駛位上呼呼大睡,呼嚕聲大到隔著車門都聽的清楚,有冒失鬼沒有關上車玻璃,半截書包背帶半掛在外面,喬森目光逐漸轉向了背帶,卻被薩拉使勁拍了一下后背。
“別想著干壞事。”
“就算我不碰,十分鐘之內也會丟。”
“那也不該是我們拿。”
薩拉那么正義么?當然不是,換做任何一個貧民窟的孩子,見到這種好事都會選擇立即下手,免得錯過小賺一筆的最佳時機,薩拉也同樣如此,這時的制止,多數是出于對這繁華地帶的敬畏,以及盡力想去融入這片和諧。
喬森克制著本能,緩緩縮手放進褲兜,咬了咬下嘴唇,扭頭看了一眼薩拉。
“萬一里面有幾百塊呢?”
“誰會給小孩子這么多錢?”
“也是…”
其實幾塊錢也至于讓他下手了,只是喬森心里多少也有些打鼓,聽薩拉給了個臺階,悻悻的收了手,去到一旁等待薩拉換票回來。
這是一片藍色的夢幻之地,即便已經是許多年前就開始營業的水族館,館內設施已顯得有些破舊,可對于兩個從未踏足過任何游樂場所的少年而言,眼前所見還是過于夢幻。
色彩艷麗的龐大魚群從頭頂游過時,使少年腦中對于美的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原本對于美的土氣認知逐漸被更為絢爛壯闊的畫面所取代,這便是眼界的提升,即便是設備陳舊的水族館,對于二人來說也像是走入了未來世界,替換了腦海中僅靠圖片獲取的淺薄信息,也難免會讓人產生要有錢,要看比這更美的畫面的貪欲,即便是成年人也會如此,更不要提兩個孩子。
“還要走嗎?”
喬森被眼前的藍所吸引,目光隨著游動的小鯊魚移動,但剛才的爭論在他心里仍然有所芥蒂,為了爭口氣,他反問薩拉,而薩拉看著這一切,說不出話來。
從小的夢,今天圓了,這種認知上的虛幻感與眼球所帶來的真實產生了極為激烈的沖突,她忽然想要落淚,并非為了眼前的美景,而是為了那個曾經許諾過自己無數遍,要帶自己來圓這場夢的母親。
母親食言了,或許未來再也沒有相見的可能,遺憾與憎恨的不斷交織,又與前往水族館的路上所見的一切結合,她至今不能理解為何母親會拋下她不管,但她大致理解了一個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的女人要帶著同樣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的女兒前去游樂場的不安。
那種將會變成提線木偶的不安。
他們看的入神,步伐逐漸緩慢,不大的場地卻花費他們三個小時的時間去觀賞,恨不得記下每一條魚的特征與名字,直到離開水族館時,才還回味著剛才那一抹美妙的藍色。
準備返程時,卻發現那輛大巴車還停在門口,還有一輛警車停在一邊,帶隊的老師與學生一同向警察說著什么。
“果然丟了啊。”
想起背帶漏在外面的書包,薩拉并不覺得奇怪,在她的認知里,這種情況下東西還在才是奇怪,卻沒想到衣袖被喬森拉起,一聲輕飄飄的話語也落入了薩拉的耳中。
“快點走。”
她瞬間頭皮一緊,臉上雖然還強裝著淡定,腳步卻與喬森步調一致,他最終還是沒能禁得起誘惑,動了人家的東西。
兩人與大巴的距離不近,并沒有吸引到旁人的注意力,很輕松的繞到了水族館的另外一側,這時兩人的心才放了下來,她有些惱怒的甩開喬森的手,質問著:“你瘋了?我不是說過了不要去拿么?”
“放心,我全程背對著攝像頭,三十秒不到就解決了。”
“你知道有攝像頭還敢去拿?”
“薩拉,你看…”
他從包里掏出了一卷紙鈔,在薩拉的面前晃了晃,又飛快的藏進了包里,向四周打量了起來,這卷鈔票都是散鈔,面額不大,可即便這樣,也夠讓薩拉吃驚了,哪怕卷在里面的紙鈔面額更小,二百塊也是打不住的,這對于二人來說毫無疑問是一筆巨款,瞬間讓薩拉打消了火氣。
“一共有多少?”
“不到五百,里面還卷了幾張整鈔,看樣子也是個愛存錢的家伙。”
他在廁所里已經數了好多遍,哪張票子缺了個角他都記得清楚,只是出于面子,讓自己顯得不是那么激動,他并沒給薩拉報出一個準確的數字。
“這么多?一個孩子手里的現金?”
今天的所見所聞讓她長了見識,但這件事無疑是讓她最為驚訝的,邦尼從不虧待她,一天給她三五塊錢也算不少了,起碼在學校的那群孩子中手頭算是比較寬裕,餓的時候能買片披薩喝杯飲料之類的,更多的學生手里是一分錢零花錢都沒有的,畢竟父母都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不靠撿、偷、搶這三種經濟來源,學校里的孩子兜里永遠比臉干凈,這也是為什么貧民窟有那么多少年罪犯的原因。
“有你一份。”
“算了,我不要。”
倒不是嫌棄這錢來源不干凈,只是一碼歸一碼,什么都沒干就分了筆票子是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搖了搖頭,便轉身離開,留喬森在原地愣了一會,才快步跟上。
等待返程的公交,喬森說要上個廁所,她依著公交車站牌,在金色的光芒下,望著那些因主隊勝利而喜悅歡呼一同大合唱的球迷出神。
孩子們被父輩抗在的肩頭,笑聲清脆,傳入了她的耳朵,母親拎著孩子的用品輕輕托著孩子的后背一同歌唱,這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幸福人生,她看著,不禁有些出神,直到一只纖細卻粗糙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
“沒。”
她搖了搖頭,雙手插進上衣口袋,坐在車站前長椅上,雙腿伸直交叉,腳跟立于地面左右擺動,腦袋靠著板,目光仍直視前方,卻忽然被一方形的紙盒擋住了目光。
喬森沒說話,她也沒有,只是接過了紙盒,打開后,是草莓奶油蛋糕,很小一塊,只有拳頭大小,即便是想夸贊一下,也只能說是小巧精致。
叉子貼在紙盒上,她小心的取下來,生怕收不住力剮蹭到了這精致的小點心,蛋糕只有在真正要吃它時對其進行破壞才是神圣的,意外的破壞造型是對這神圣的褻瀆。
在吃之前,她靠近蛋糕嗅了嗅,動物奶油的味兒要比植物奶油正很多,這是她從未聞到過的香氣,叉子毫不費力的刺穿胚子,像是打開了某種帶有致命誘惑的魔盒,香味擴散,連站在一旁的喬森都聞的清晰。
他扭過頭,故意不去看薩拉,南美人與歐洲人一樣無法拒絕甜食的誘惑,他不停分泌的口水也在透露著對于高級甜點口感的好奇。
叉子伸過來到喬森的嘴邊,奶油蛋糕上還叉著那塊最紅的草莓,他看向薩拉,她沒說話,也沒笑容,只是低頭擺弄著插著隨身聽的凌亂耳機。
他有些臉紅,默默坐在薩拉身邊,身形有些僵硬,梗著脖子輕輕張嘴含下蛋糕,而后不敢看她,目光隨著球迷移動。
甜的,很甜,比想象中要甜的多。
公交到了,仍然是靠著車窗的位置,當黃昏的光照在身上時,二人如同那歡呼雀躍的球迷一樣,如同街邊每個充滿笑容的人一樣,沒有了來時的戾氣,像是從怨氣中解脫的鬼,融入到了這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之中。
“怎么樣?玩的開心嗎?”
“還不錯。”
到家時,邦尼正在廚房忙著,她扔下包,跳起來摔在沙發上,手背摸向額頭,還帶有些許的高溫,臉倒是不那么紅了,她翻起坐起,靠著沙發椅背,看著忙碌的邦尼,笑容怎么都難以收斂起來。
手上的打蛋器還在不停攪拌,邦尼看著滿臉莫名其妙笑容的薩拉,有些納悶的伸出頭也看了看鏡子,確認了自己臉上沒有東西,好奇的問了一句。
“笑什么?”
懷春的少女總是難掩心中喜事,總是會在有關于這種問題上,被問到時控制不住笑容,她也如此,臉上的笑容又放大了些,脆生生的笑容像是只狡猾的小狐貍,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看著邦尼,又緩緩的躺倒在沙發上。
作為過來幾十年的的過來人,薩拉這明顯不正常的狀態讓他很快便意識到了什么,瞬間板起了臉,放下手中攪拌的蛋液,大步走向沙發,站在沙發椅背后彎腰瞪著薩拉的臉,希望能從她的臉上看出些更明顯的痕跡。
“你干什么?嚇我一跳。”
她嗔怪著抬起大腿,腳丫蹬向邦尼的臉,卻被他隨手揮開,見他如此嚴肅,薩拉有些心慌的轉過身,將腦袋埋在了兩個靠枕中間。
“你戀愛了?”
“才沒有,你瞎想什么?”
“我警告你薩拉,談戀愛不是你現在應該做的事。”
一個靠枕被扔過來,他伸手抓過,重新扔了回去,對于心中的猜測已經確定了七八分,薩拉這掩耳盜鈴般的狡辯更讓他感到惱火,忽然就覺得有些恍惚,疼痛與眩暈感迅速涌了上來,讓他本就不好的面色變的慘白。
手指捏著靠背,關節已經捏的發白,急促的呼吸聲并未被埋藏在靠枕中的薩拉聽見,邦尼不再說話,蹣跚的走向餐桌,服下隨身攜帶的藥,安靜的忍耐著痛楚,薩拉并未發覺異常,反而因為剛才簡單的幾句爭吵,沒有看邦尼一眼,徑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間,開門時,她沒有直接進去,背對著邦尼不知在猶豫什么,幾秒后,她并未回頭,進了房間,關門時將門鎖死。
第二天。
邦尼按時起床,收拾好個人衛生后,簡單煎了幾片面包,沖了兩碗麥片后,走到薩拉房間輕輕敲響了房門。
“該起了,吃飯了。”
門并未上鎖,甚至連門閂都未卡入門槽中,拳頭輕而易舉將木門推開,在一陣牙酸的合頁慘叫聲后,邦尼看到的是空蕩蕩的房間。
沒人,在沒有驚擾到邦尼的情況下,她便離開了,這讓邦尼臉色很不好,但并未怒罵出聲,只是那種本就不算溫和的臉變的更加冷若冰霜。
房間很簡潔,并未是薩拉愛干凈,床下地毯上隨意丟棄的三角褲頭便是一個懶丫頭最直接的證明,只不過是邦尼沒有那么多錢來為薩拉購置更多女孩子應該擁有的家具罷了。
被子也沒疊,扭的像根麻花一樣扔在床上,他走近,手掌伸在被子下感受著溫度,還帶著一些余溫,看樣子并未走太久,此時是七點一刻,根據經驗推算,她離開家時最早不會超過六點三十。這讓邦尼沉重的心情略有轉晴,起碼不是半夜溜出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雖說這種街區白天治安也不算好,但總比晚上強上不少,清晨算是這條街最安全的時間段了,如果薩拉敢半夜溜出去玩的話,他一定會讓薩拉知道什么是禁閉,成年后才能解除的那種,畢竟綁架和囚禁,邦尼可太有經驗了。
推測出薩拉離開的時間段,他放心了些,將她隨意亂扔在房間內的衣物歸攏到一起,放進臟衣桶后,他并未立刻出去尋覓薩拉,雖然本身沒什么胃口,但依舊忍著不適將早餐吃完,在病后努力照顧自己,也是一個老人應盡的責任,吃飽飯,才有力氣活著。
他這才注意到沙發前茶幾上,水杯壓著一張紙條,經過折疊后不大一點,他翻開,薩拉在上面寫了不少字,一是抱怨他管的太寬,對于昨晚邦尼的態度,她感到很不滿,現在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春心萌動過于常見,尤其在貧民窟內,這么大點的孩子有些就已經完成了成人禮,向著加輩前進了,十五六歲做父母對于這些連小孩嗝屁套都舍不得買的貧民窟孩子而言也算正常,只有活在過去的,那些經歷過意大利經濟復蘇,三觀塑造在教育水平過高的年代的老人和新時代中產以上家庭,才會認為這種事非常他嗎的離譜。
而貧民窟的這些難民和最底層的無業游民對于太早生育這件事的態度則與社會主流認知恰恰相反,要知道生育補貼對于無業家庭的幫助是巨大的,雖然他們得到的救濟金和補貼基本不會花到孩子身上就是了。
生活在這種環境下,薩拉也難免會覺得邦尼管的實在太寬,只是互有好感而已,還什么都沒做,就要求和男孩保持距離,這樣強硬的態度自然無法讓甜蜜感上頭的十四歲女孩滿意,于是她也對邦尼做出了警告,如果再要干涉她的私生活,那她可能會在將近臨盆時才會回家。
看到這兒,邦尼耳朵真的嗡鳴了一下,這張紙條像是壓縮了大量的瓦斯,在邦尼將它翻開后,瓦斯開始泄漏,接觸到了邦尼內心的怒火后,瞬間將邦尼引爆。
他穿上外套,左輪手槍插在后腰,拎著車鑰匙氣沖沖的出了門,他要去找薩拉,狠狠收拾她一頓,即便他再寵著薩拉,這種威脅也讓邦尼下了狠心,另外也要見見那個小子,讓他知道知道死字該怎么寫。
至于薩拉在哪兒,紙條上已經寫清楚了,她今天正常上課,只是不要邦尼送,晚上也會回家,今早的離家出走,只是給邦尼一個下馬威。
帶著滿腔的怒氣,疾馳到學校,他這輛老爺車差點把保險杠顛掉了,他沒進學校,而是將車停在了一個隱蔽的角落,抓賊要抓臟,抓早戀也要抓個現行,只要看到兩個小屁孩有任何逾矩的動作,就可以站在制高點對其進行批評,不給薩拉任何反駁的余地。
看中午放學還早,他個哈欠,自從患病后,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下降飛快,精神頭也越來越萎靡,健忘、嗜睡、無力、疲憊、各種負面狀態讓他應付如今的生活越來越吃力,若非如此,當薩拉離開家關門的一瞬間,他絕對會被驚醒。
他打了個盹兒,一覺睡到放學鈴響,下車,找個隱蔽的角落蹲守,畢竟這種學校除了他,也沒幾個能接送孩子上下學的家長,明晃晃的站在學校門,那薩拉先發現邦尼的概率遠比邦尼率先看見她的幾率大。
很快,他便見到了人,這讓他長舒一口氣,起碼她還在上課,沒有打算跟某個混小子浪跡天涯,不過他沒有徹底放下心來,畢竟未來會不會發生這種事誰也不能保證。
他下車,背靠著車等著她緩緩走出校門,本來窩著火的心也因為見到孩子平安而逐漸落地,只是兩條眉毛卻不自覺的皺起。
她好像很孤獨。
自打她從正樓出來后,就沒見過她跟哪個同學打過招呼,甚至連點頭說句再見的人也沒有,其他的孩子在嬉戲打鬧,甚至有些不知廉恥的男孩會趁著女孩笑容滿面時占女孩的便宜,摟摟抱抱,觸碰一些不該觸碰的地方,但他們卻全部都避開了薩拉,像是對某種不祥之物有著極大恐懼而與她保持距離。
邦尼的記憶力還算不錯,他很清楚的記得有幾個與薩拉同時走出校門的孩子跟薩拉是一個班級的同學,但比起其他陌生的孩子,他們似乎對薩拉更加的抵觸,哪怕是與她并肩行走,對于這些孩子而言都是一種難以克服的障礙。
而薩拉則低著頭,步伐緩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時不時的觸摸著對她而言有些大的硬耳耳機防止掉落。
很快,其他學生都離開了學校,只剩她一人落在后面不急不緩的走著,一縷柔和的風吹動她的頭發,柔軟且富有光澤的發絲有了波動,在陽光下閃耀著一陣陣的波光,只是她似乎被右側劉海中那一縷略長的頭發刮到了眼睛,突如其來的不舒適讓她停下腳步,白皙的小手搓揉著眼角,雙眼緊閉后,又使勁眨了眨眼,睜眼時,眼睛微紅,應激的流下了一滴淚水,她不自覺的抬頭,發現自己才走到校門口,而校門口外,一個穿著樸素大衣的老人正皺著眉頭望向她。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微風吹動地面上的枯黃落葉,在兩人之間那長達二十米開外的廣闊空間中飄然劃過,耳中沒有了同學的嬉鬧聲,沒有了學校難聽卻對她而言如同天籟的鈴聲,沒有了嘈雜的汽車引擎轟鳴聲,只有風撥動樹上還在咬牙堅持未曾掉落的樹葉而發出的沙沙聲響。
一滴眼淚終究還是掉落了下來,將正巧飄落在她腳邊的細長樹葉打濕,將它擒住,只留還未打濕的葉子邊角在微風中掙扎。
邦尼忽然理解了薩拉昨晚為何那般開心,被這種孤寂感包圍著的少女或許真的需要一個男孩對她展露笑容,需要那個男孩撫摸她柔亮的發絲,給她炙熱的擁吻,給她克服被惡意排擠的勇氣,而這個被遭人排擠恐懼的女孩,能回報給男孩的,也只有比體溫還要更加熱烈的情感。
這是他一個老人所無法給予的包容,是他這個老人不想接受卻又能夠理解的感情,這并不代表著他就同意薩拉去跟那個未曾謀面的男孩正式,對于那個男孩,他還需要進行考驗,直到他通過了自己這道關卡,才能讓時日不多的邦尼放心的把薩拉這個不省心的孩子托付給一個他討厭,又不得不接受男孩手上。
“怎么就你自己?”
他勉強自己露出笑容,迎接著女孩來到他的面前,接過女孩空空的書包,掏出手絹遞給薩拉,她沒嫌棄,即便她至今理解不了為什么有紙巾這種快捷省事的產品的當下,還會有人土里土氣的時刻備著一張洗過無數次,卻依舊潔凈的手絹。
車子停放的地方離校門還有些距離,兩人走著,沒有再因為男孩的事發生任何爭吵,就像往常一樣,前后腳的前行,薩拉握著手絹,手有些顫抖,使勁擦了擦眼睛,卻發現越擦越多,為了控制情緒,避免邦尼發現她的“不正常”,她努力調整著呼吸,勉強控制住了眼淚,她望著邦尼的背影,還是沒有忍住,小跑了幾步,將不大的手掌塞進了邦尼的手心中。
“可以牽著我嗎?”
邦尼腳步一頓,轉身低頭看著這個仰頭看著自己的孩子,輕輕彎腰拿過她手中的手絹,輕輕擦拭著她的通紅的眼角,帶著一絲笑意,又起身,將小手緊握在自己寬大的手中,接著朝前走。
“好,牽著你。”
他終究還是老了,老的不成樣子,即便是一只胳膊的距離,他微笑著在前面走時,也未曾聽到被他牽在身后的女孩,隱隱約約的啜泣。
公車上她雙眼無神的靠著車窗,任憑心儀的男孩握著她的手,他似乎是想傳遞給薩拉某種精神上的能量,但絕望的薩拉并不能接收到這股能量。
車到站,地點并不是兩人日常碰頭時的老地點,他不放心這樣失魂落魄的女孩獨自回家,便主動承擔下了護送女孩回家的責任。
她仍然有些頭重腳輕,但是比在醫院內需要被人攙扶才能勉強站立起來要好的多,步履虛浮的她,至少現在已經不在需要靠喬森架起她的胳膊。
這還是喬森第一次到這邊來,環顧四周將路標記住,他跟隨女孩直到樓下,聽到女孩說話才回過神來,看向臉色蒼白,雙眼紅腫的女孩。
“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自己可以嗎?”
“沒事,你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牢記女孩的叮囑,他用力點點頭,稍微后退了幾步,但并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希望目送女孩上樓后,再準備離去,可見薩拉脫力的樣子,連步伐都難邁出一步,他心里就像被刀割了一下似的,沒有忍住,快步沖過去,將薩拉抱在懷里。
“堅強一點,我會陪著你的。”
“可是我還想要他陪著我,我昨天又惹他生氣了,我一想到我就好后悔。”
他已經忘了這是薩拉今天第幾次在他懷中哭泣,一遍又一遍將他灰色的襯衫打濕,使他胸口處多了一塊不均勻的白色輪廓。
他不知道該去怎么安慰一個父親被槍殺,被母親拋棄,現在連最后一個親人都要失去的女孩,哪怕是他這種窮到家里人生病就喝止咳糖漿,目睹過好幾個親人并沒有因為“神藥”而起死回生,最終死于疾病的男孩,也在憎恨上帝為什么對于他的心上人這般刻薄。
許久,將女孩再次安慰好,把上次海洋館的“意外收獲”全部交給女孩,他承諾要將她所愛的人留的更久一些,即便聽醫生說,那是一筆他從未敢想擁有的天文數字,但他這只生活在富人狗窩都不如的貧民窟蟑螂,還是想嘗試著,為自己喜歡的女孩努力,為她逆天改命。
目送女孩上樓,他才離開,雙手插兜,有些惆悵的想著到底該去哪兒弄些錢財來給邦尼的爺爺買些必要的藥品,一時間頭疼的腦子快要裂開,隨腳踢開一粒石子,卻發現這粒石子滾落在了一群少年的腳邊。
“薩拉的新姘頭?”
喬森抬頭,冷靜的望著坐在路邊護欄上的少男少女,回答:“有事么?”
被邦尼嚇到痙攣的少年依舊狗改不了吃屎,咀嚼著口香糖,臉上露出一抹無法隱藏的猥瑣笑容,不停的抖腿,揶揄的看著眼前這個穿著連他都不如少年。
“沒事,就是想問問你,我扔掉的表子你玩的舒服嗎?你現在曰過沒?”
“草擬嗎的…”
喬森低聲罵了一句,連帶著肺部的空氣都隨著這句臟話一起排出體外,他本就不是一個能很好控制情緒的人,外加薩拉的痛苦也讓他心頭壓了一股劇烈的無名之火,他沒有膽怯,直接將手伸進挎包中,掏出一根甩棍,照著找事的男孩頭上打去…
她必須承認,昨天早上寫的那張紙條有一定的報復承認,是對邦尼宣泄著不滿,但她并未真的過早離開,而是隱藏在一邊,一直盯著樓門口,直到邦尼氣沖沖的開車離開后才敢回到家中,前往邦尼的臥室,準備偷出邦尼的銀行卡,將海洋館那份不義之財存進去,希望自家的老頭能糊里糊涂,沒有發現這筆小財,隨手將其花掉。
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她并未找到銀行卡,反而找到了一份病歷,以及瓶瓶罐罐的好幾種藥品。
絕望的情緒像是肆意生長的藤蔓,不斷的攀爬至她的內心,這種無法與命運對抗的無力甚至要超過父親的離去,畢竟這次…她要親眼看著自己的最后一個親人離世,等到邦尼離世后,她將徹底的失去依靠。
她沒有去向邦尼坦白自己看到了這份病歷,她清楚自己這個拖油瓶已經成為了邦尼的心理負擔,解決她的生存問題是邦尼心里最為急迫的需求,如果這件事從一個人知情變成了兩個人知情,那么對于自己的安置問題則會立刻提上日程,她毫不懷疑邦尼會把她托付給一個能信任的人,然后離開再也不會跟她有任何聯系。
混幫派的人都這樣,像是野貓野狗一樣,逃避家庭的溫暖,會選擇在某個角落死掉,無論是他殺還是自然死亡,這就是黑手·黨的宿命,她父親是這樣,她的爺爺也會是這樣。
所以就裝作不知情吧,直到他們再也不會相見為止。
她在樓道里躲了好久,拿出小鏡子仔細檢查自己的狀態,雖然眼皮還是腫的,可淚紅已經消退,她拍了拍臉頰,給自己打氣,然后拿出鑰匙,在推開門的一剎那,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容…
“這個給你。”
相約在初次見面的那棵樹下,一卷用皮筋捆好的散鈔砸進薩拉的懷里,喬森帶著帽子與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靠著隔壁的那顆樹坐下,三根手指反向捏住煙嘴,環視一周后,放在嘴里抽了幾口。
錢不多,大概只有管裝口香糖一樣粗細,也沒有什么大額的鈔票,零零散散加一起三十幾塊錢,但對于兩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而言,這已經是非常大的一筆數額了。
“哪兒來的?”
“你收著就行,過幾天我再給你拿些,加上水族館那回來的錢,夠買些藥了。”
他裝作不在意的扭過頭去,并沒有回答薩拉的問題,將燃燒到盡頭的香煙戳在地面上畫著圈,直到全部火星都熄滅后,才將煙頭丟出老遠。
薩拉卻瞬間撲向喬森,一把拽走喬森的鴨舌帽,見他嘴角還滲著血,鼻青臉腫的凄慘模樣,不由的紅了眼眶,卻沒有向其他女孩那樣噓寒問暖,反倒是一拳打在了喬森的胸口,好懸沒把喬森打背過氣去。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老實告訴我,這錢是哪來的?”
“放心吧,跟我臉上的傷沒關系,不過是打次架而已,像你不打架一樣。”
薩拉剛進學校時的1V4壯舉早已傳遍學校,喬森也早有耳聞,為了直接堵住薩拉的嘴,他選擇了正面互懟,讓她盡快忘了自己會為何如此模樣。
她的心智確實不如喬森那邊機敏,一句話讓她反應了許久都沒想到該如何反擊,只能動手在他身上多招呼了幾下,便翻過了篇兒,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這本不應該出現在喬森手里的紙鈔上。
“那錢呢?錢哪兒來的?”
“給你你就收著就行了,攢夠了錢就給你爺爺一個療程的藥,我答應過你,讓他多陪你一段時間。”
“你別給我打馬虎眼,你不跟我說清楚,我不會拿這筆錢,如果…你能告訴我,這錢就算是我向你借的。”
她握著紙鈔,還是沒有抵抗的住為邦尼攢錢買藥的誘惑,她之前已經注意到了邦尼藥瓶子里的藥物已經所剩不多,很明顯,自己的存在外加自身生病的原因已經把邦尼逼的探金糧絕了,或許這是他最后的藥物,如果她沒錢給邦尼買藥的話。
喬森當然不會坦白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勾當,正準備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可他實在沒想到薩拉刨根問底的精神會這般執著,一句話,便讓已經找好的理由又被喬森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你不告訴我也可以,那我也不回家了,就一直跟著你,看你到底是去做什么。”
她的態度堅決,喬森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也不敢再去看她的臉,只能撇過頭,不再說話,但他這樣的反應明顯不被薩拉所認可。她出奇的憤怒,死命的拽著喬森的衣服,扯開他的外套,將剛被喬森遞過來的紙鈔用力塞進他的衣服內。
“拿走,我不需要了,別給我,以后也別給我!我會自己想辦法,把錢拿回去!”
喬森想躲,掙扎著推搡薩拉伸到衣服內的手,兩人肢體上的摩擦偶爾會碰觸到已經受傷的臉,他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抓著她的兩只胳膊推到一邊,大吼了一聲。
“我說了我會幫你!問這些東西有必要嗎?有錢拿出買藥就好了,你管它是怎么來的干嘛?你就理所應當的收下不可以嗎?”
“不可以!我討厭你把事情都藏著掖著不告訴我,我討厭你這樣的態度!無論你這錢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我都認了,但是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后果!”
少女的力氣終究不能跟喬森相比,她被推到地上,卻沒有松開拽著喬森外套的手,外套被扯的變形,抻的老長,喬森站起身時,衣服已經徹底變形,沒有了恢復原樣的可能。
“松手!”
“喬森,告訴我,如果連這種事情你都要隱瞞我,我們倆就沒有再來往的必要了,你看著我!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喬森一瞬間身體有些發僵,撕扯衣服的力度逐漸減小,他低下頭,與坐在地上垂淚的薩拉對視,她的眼淚打濕了眼影,清澈的雙眼流下的卻是渾濁的淚水,他第一次見這樣的薩拉,內心的掙扎在這一刻劇烈起來。
“我爸爸瞞著我去做買賣,結果他死了,我媽媽瞞著我打包了所有行李走了,我爺爺也在瞞著我一個人等死,為什么你也要瞞著我?為什么我什么事都不能知道?為什么我必須要被動的去接受,我不想一個人承受這樣的事情了,喬森…別去了,求你…”
他泄氣了,看著此刻哭泣的薩拉沒有了再掙扎的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將帽子砸在地上,沉默著許久沒有說一句話,直到哭累的薩拉控制好情緒,失望的將錢遞給喬森后準備離去時,他才緩緩開口。
“市內有些老車比較好撬,大胡子給了我一把萬能鑰匙,很多人會把零錢遺漏在車上,只要車沒壞,他們根本發現不了丟了幾塊錢。”
“可這也是犯法的。”
“除了犯法,我還能做什么?我們這些小屁孩上哪兒能搞到那么多錢?”
對于盜竊,薩拉是不怕的,小時后她也做過這樣的事來買些吃的解決嘴癮,只是最近因為邦尼的言傳身教,她盡可能的避免再犯類似的錯誤。
對于生活在貧民窟里的孩子來說,他們跟本意識不到盜竊的后果有多么嚴重,甚至他們的家長會鼓勵他們去盜竊來填補家用,這樣的成長氛圍下,他們根本無法抵抗無人看管的財物放在眼前的魅力,除非它真的不夠吸引人,否則這些孩子一定會下手。
薩拉也跟他們一樣,只是在盡可能的控制賊癮,避免給邦尼添麻煩,可現在擺在她眼前的是更需要去解決的問題,這一刻,她自然是會動心的。
“帶上我。”
她堅定了想法,再猶豫一番后,主動提出跟隨喬森去進行犯罪活動,此刻她急切的需要錢來解決生活的困難,而擺放在眼前的一小卷紙鈔,則成為了她的救命稻草。
“不行,別開玩笑了,這種事人越多越顯眼,我自己去就行,你把錢存起來就好,萬一…我哪天沒有回來,起碼錢在你這兒,能幫你解決一些問題。”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非要讓你背著我去做事,那你的錢我就不會要,我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冒險搞到的錢,哪怕我再需要錢,我也不會。”
兩個半大孩子爭吵了許久,喬森才無奈的點頭答應下,由他來實施開鎖盜竊,而薩拉的工作很簡單,去望風的同時,藏匿喬森所得的贓款,商議好后,便是策劃今晚的行動,事不宜遲,倆人要盡快開始。
夜晚,邦尼服用的藥物副作用很明顯,嗜睡便是其中之一,等到他的呼聲能清楚的傳入耳朵后,薩拉悄悄出了門,樓下有喬森接應,迅速的坐上喬森起來的自行車后座上,兩人便飛速朝著市區前進,這一來一回,最少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
路邊的流浪漢和隱君子還未睡,見兩個少年半夜路過時目光都有所不善,萬幸的是,并沒有哪個流浪漢真的起身對二人進行堵截。
他們很順利的來到目標地點,薩拉背著雙肩包站在距離喬森將近二十米的隱蔽位置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頭戴鴨舌帽的喬森則咬著手電筒,雙手拿起扁口螺絲刀撬起鎖眼的保護蓋,插入鑰匙捅了幾下后,車門被打開,他鉆進車內,翻找著一切值錢卻不算顯眼的物品放進胸口的挎包內,搜尋一番后,退出車外,將一切恢復原狀,薩拉上前,打開背包,將挎包內的贓物全盤接收后,再分頭尋找下一個值得下手的目標。
團伙作案實際上是有一定優勢的,兩個可以各司其職,喬森不用再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動靜,能更加大膽快速的進行掠奪,這一夜的戰果,直到凌晨兩點半,兩人再瘋狂搜刮四臺車后,騎著自行車返回家內。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太關注今天的成果,只是確信絕對不會少,要比喬森自己干活的時候獲取的多得多。
喬森并未離去,如同其他流浪漢一樣,隨意找了幾張破紙板墊在身下,在街邊躺著休息,直到天蒙蒙亮后,乘坐第一班公車離開。
而薩拉則細數著今日所得,四百多塊,這筆巨款明顯超出了她的預料,加上水族館的所得和喬森給的三十多塊錢,他們已經攢夠了半個療程所需藥物的花銷,照這么下去,再努力個兩天,他們便能收手,直到邦尼下一次藥品消耗殆盡。
將錢塞進抱枕內,她聽著邦尼的呼嚕聲,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段時間的壓力實在過大,直到現在,她總算是見到了一點點生活的希望。
可未來幾天的收獲卻并未像他們所想的那般豐厚,一整晚的時間,才拿到手不到八十塊錢,這般的不順利難免讓兩個孩子有些失落,也讓他們更加心急,作案時的心態自然有了些變化,變的更加潦草與猖狂。
直到一部車的出現…
當喬森打開放在后排的行李袋時,便被幾疊大鈔晃的有些睜不開眼睛,幾萬扔在包里,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巨額現金,而這只是展露出的一小部分,他才剛把拉鎖拉開,這鼓鼓的行李袋便像是排泄一樣,把這幾捆鈔票擠了出來。
可當他正打算看看包內廬山真面目時,一道光線便打進了車里,斷斷續續的打了三次光后,便收斂了光線,喬森冷汗瞬間就流了下來,沒多想,迅速將包夾在懷中,快速關上車門狂奔著鉆入小巷,薩拉也同時從另一條路前往與喬森的匯合地點。
“有巡警路過。”
兩人見面后先是喘息一陣,緩解狂奔加驚嚇所導致的心臟狂跳,半分鐘后薩拉才扶著膝蓋解釋了一下剛才所看到的景象。
“沒事,跑掉了就沒事了,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他臉上露出激動的笑容,用力的拍了拍懷中的包,興奮的情緒根本壓抑不住,使得薩拉也對包中的東西產生了好奇心,兩人已經沒有了回家再數錢的耐心,喬森拉著薩拉走到巷子的盡頭,蹲在垃圾箱后將行李包打開,喬森剛經歷過的一幕再次重演。
成捆的紙鈔掉落在地上,都是最大面額的舊鈔,有著很明顯的色變以及折痕,薩拉瞬間驚住了,盡力壓制著自己狂喜的情緒,可即便這樣,手還是抖的厲害,將落在地上的錢緊緊抱在懷里,也不管它沾染上了旁邊垃圾桶流出的惡心液體。
喬森見她把錢抱住,也沒再盯著這些錢不放,而是將手伸進了被錢鋪滿的行李袋下層,但很快,他的臉色就變了…
不顧地上臟亂,他將包翻過來,把所有東西都倒了出來,最上面只有幾捆現金,下面壓著的,卻是一袋又一袋被塑料袋分裝好的干燥過的植物,在植物后被倒出來的,是兩把微沖。
他打開植物的包裝袋子,聞了一下,腦子瞬間嗡的一聲,連帶著耳朵都開始耳鳴,臉色慘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惹上大麻煩了…
“這怎么…都是假錢啊?”
對于薩拉來說,這包里最吸引她的東西還是現金,可借著燈光一看,里面卻全是銀行人員用來練手的道具,顏色手感都與真鈔非常相似,若不是薩拉打開仔細看了一眼,兩人估計回家之前都會被蒙在鼓里。
她又檢查了其余現金無一例外,全是假鈔,就連夾在最上面和最下面的錢,經過仔細比對后,也都確實是假鈔,一張真的都沒有。
她剛說出問題所在,卻被地上扔著的兩把微沖嚇了一條,看向喬森,兩人臉色都很難看。
“得趕緊還回去。”
這是兩人心中共同的想法,甚至連交流都沒有,就趕緊把東西重新裝回包里,拎著包朝剛才來的地方狂奔,可當回到那里時,卻發現那輛老奔馳早就沒了蹤影,有人已經開走了…
“怎么辦?”
此刻兩人都有些六神無主,神情慌亂的搜尋著四周,寄托于自己的記憶力出現了障礙,仍希望那輛車能夠停放在自己剛才遺漏的地方,但可惜,事情正朝著最壞的方向。
喬森率先反應過來,拉著薩拉上了自行車后猛踩踏板朝著薩拉家的方向騎行,并同時給薩拉分析目前的局勢。
“現在他們絕對不會發現是誰拿走了這個包,只要我們不出事,這個包他們大概率就不會找到,從今天起這活兒我們不能再干了,一會找個地方把這個包藏好,千萬不能被別人發現,而且里面的東西我們不能動,一旦東西被人流出去,很容易被人認出來,到時候就麻煩了,我知道個地方,離這兒不遠,先過去吧。”
不由分說,喬森拐了個彎,騎到一座大橋上,順著草坪的斜坡滑到河邊后,喬森背著行李包攀爬上大橋的鋼筋骨架上,一直爬到橋的中心,將行李包放置在橋墩和骨架之間的縫隙中后折返回來,此時他累的夠嗆,天黑時還得叼著手電筒去爬大橋,這已經不是體力好壞的問題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也會讓體能迅速流失,導致他藏匿好包后,躺在草坪上十多分鐘才略微緩過勁來。
爬上草坪,兩人重新出發,比起來時充滿期待,興高采烈的模樣,此刻兩個孩子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垂著頭,一言不發,可沒騎出百十來米,就在下一個路口處。
他們迎上了一輛警車…
“叮鈴鈴…”
座機的聲響在無人的客廳內響起,在屋內睡正酣的邦尼被驚醒,心臟在此刻劇烈的加速,他太討厭夜晚的來電,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凌晨兩點,他在精神上有些抗拒去接通這通電話,可最終還是走到了電話前,望了一眼薩拉的房門,提起電話,兩秒后,才將話筒貼在耳邊,說出了一句話。
“邦尼·羅西家,哪位?”
他掛斷了電話,沉默很久,或許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還是沒睡醒有些糊涂?或許都有,他走向薩拉的房間,邁出的每一步都似乎在讓蒼老的軀體承受著更多的壓力,他的手有些顫抖,他以前并不這樣,上一次抖得厲害,還是在接到安德魯死亡的電話。
輕輕按下扶手,扶手需要倒些油了,之前他沒注意到過,卻在此刻意外發現金屬轉動時的聲響會這樣刺耳,用盡最后的勇氣,他推開門。
空蕩蕩的…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