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手已失去了力氣,筷子掉落,敲在碗邊發出清脆的聲響,又在空中旋轉,最終跌落在地上,沾染上了肉眼看不見的灰塵。
“怎么會…”
父母曾經是丁克主義者,從未想過要孩子,至少是在生命延長之前是如此,但隨著年齡的增長,見證著朋友們愛的結晶一個個降生在世界上,這份堅持還是動搖了,最終在生命得以延續之后,他們決定了做一次父母。
所以帕克的父母要比他同齡人的父母年紀大上不少,在其他同齡人的父母還正值壯年時,他們已經要面臨退休后的生活了。
往生,對于帕克來說是一個很遙遠的詞匯,如今的往生院還并不多見,只有少數城市修建,提供給那些對生活失去希望,一心求死的人們。
他從沒想到剛剛退休的父母就要面對這一切,明明悠閑的老年生活就要開始了,明明養老保險就要啟動了,明明還有很多事還沒有做,尤其是自己才剛剛17歲,他們怎么舍得就這么離開?自己又怎么舍得讓他們離開?
“帕克,我們不會這樣離開,目前往生院的數量還不多,市里的往生院才剛準備動工,可報名的人數已經過了萬,按照預約,我們最少可以陪伴你到長大成人,從學校畢業,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認識一個心意的女孩,我們會一直陪伴你到那一刻,直到生活穩定后,我們才會選擇離開。”
母親并沒有說謊,目前選擇往生的人數正在急速增加,有太多人對這個世界失望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他們就是不想活下去了,沒有一點點的動力來維持他們的呼吸,所以他們把死亡的權利,優先讓給了那些絕望的人。
但這并不是帕克想要的結果。
“我吃飽了,先上樓了。”
他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也沒有力量來支持他聽取父母去往生的理由,即便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去這么做。
一如在廣場上時膽怯,他又逃跑了,飛奔上了樓,鎖死房門,將自己埋在被子里,像是要把自己溺死,才敢發出聲嘶力竭的哭喊。
“這一切太糟了…我沒有辦法,我真的已經盡力了,他還那么小,我真的不知道他將來要怎么生活…”
帕克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可埋在被窩里大哭并不是隔音的最好辦法,在木制結構的房間內,他一切情緒都可以傳輸進父母的耳朵。
這一系列的事情讓母親難過,難以忍住淚水,使父親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又或者說,他也想加入到這個哭泣的行列中。
鏡頭沒有再給到父母的臉上,而是向右平移到廚房前的小吧臺上,吧臺上有疊報紙,被鋪展開,證明它已經被人閱讀過,其中的頭版頭條則是讓父母做出決定的真正原因。
“根據相關法律,國家已出臺新的老年退休政策,針對六十歲至一百二十歲之間,現已退休,卻享受一百二十年退休養老政策的退休人員,提高其經濟消費稅,保險金額上調百分之三十,往生費用也即將上調。”
這就是他們選擇死亡的原因,往生,需要很大一筆存款,并且價格并不固定,還要繼續上調,如果他們現在不繳納費用進行預約,可能當他們真正想要離開時,他們就不能再給帕克留下更多財產了。
“帕克,吃飯了。”
清晨,母親已經做好了早飯,房間里彌漫著食物的清香,但帕克對母親的呼喊并沒有回應,或許是擔心帕克做出什么傻事,她擔憂著,走上樓,推開了帕克的房間。
房間里空蕩蕩的,并且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點,床鋪雖然凌亂,但摸上去卻已感受不到人的體溫,母親只能嘆氣,將被褥鋪好,轉身離開時,沒有忘記關上他的房門。
帕克很早就從家里出來了,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父母,即便自己對他們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情況已經心知肚明。
他并不想這樣,也想珍惜這段已經確定了還能相處多久的時間,但或許是心里有火吧,這種想法就被他壓進了心底,并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釋放出來。
“下面的人都躲開!!”
一聲大喊傳進耳中,帕克遵循了條件反應,立刻抬起頭,向這棟高層建筑的頂樓望去,隨即看到一人翻過柵欄站在樓頂邊緣,又毫不猶豫的跳了下來,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就摔在了帕克面前。
人整個是偏平的,樣子就像是在鐵板上煎的牛肉漢堡,平滑的沒有一絲起伏,這一刻,帕克是蒙的,直到又一個人就從剛才男人跳下的位置掉下,啪的一聲,兩人重疊,變成了巨無霸雙層漢堡。
血液經過擠壓,從肉餅內呲出,濺了帕克滿身,濃郁的血腥味將帕克刺激清醒,使膀胱暫時失去管制,順著褲管流淌,與地面的鮮血混合,向最近的井蓋流淌。
“孩子你沒事吧?天吶…”
“你還好么孩子?趕緊先離開這兒!說不定還會有人跳下來,媽的,我都不知道這幾天從這兒跳下來幾個人了,真是見鬼。”
路人好心,強拉著帕克離開,在后面長達十幾分鐘的時間內,他被不斷問話,可嗓子卻像是上了一把鎖,不放任何一個單詞離開。
警察到場,消防隊到場,帕克一言不發,坐在花壇邊,目睹著消防員一鍬一鍬將這一男一女鏟進了棺材里。
“孩子,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好好洗個澡,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對于家這個詞,現在的帕克是有抵觸心理的,這種抵觸心理終于讓言語沖破了門鎖,開口向警察說了第一句話。
“我不回家。”
二十分鐘后,他出現在了學校門口,在眾目睽睽下,渾身是血的被警察送進了校長辦公室,又被校長帶著去了學校公共浴室進行身體清理,最終送到了學校心理醫生的手上。
絕大多數的心理醫生僅用話療的方式是很難改變一個人的想法的,不過簡單為其做心里疏導并不困難,雖然帕克注定會因為兩人死在他面前而留下心理創傷,但就目前而言,他已經擺脫了對于血液和尸體的恐懼,不會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至于他夜晚會不會做噩夢,那就是發生在離開學校之后的事情了。
校長聯系了帕克的父母,他們會在四十分鐘至一個半小時后趕到學校,帶帕克回家進行療養,而他被安排在學校的教堂,在耶穌的庇護下,等待著父母的到來。
“孩子,向天上的父祈禱吧,他會祝福你脫離陰影,安然享受每晚的睡眠。”
神父已做完每日例行的祈禱,向耶穌懺悔他昨日犯下的罪,又祈求他庇護今日的自己,等到帕克進入教堂后,給予了他安慰,這才轉身,向著在十字架上受難的父坦言事實,為這個無辜的可憐孩子祈禱。
最終,摸了摸帕克的頭,他轉身離開,留下帕克一人,雙目無神的望著棚頂,看著天使在七彩的琉璃中飛舞,這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神國。
“帕克,帕克?你還好么?聽說你出了一些事情,沒有受傷吧?”
神父離開時輕掩著的房門被推開,麗莎探出頭,見教堂里沒人,才邁步走了進來,望向發呆的帕克,眼神里充滿了擔憂。
“我,還不錯…”
“還好,謝天謝地…你父母一會就會來接你了吧?”
“嗯…”
“那就好,在家好好休息,我們都在等你重新振作起精神來,過幾天還有一個游行活動,大伙正摩拳擦掌等著大展…”
“抱歉麗莎,以后這種活動,我不會參加了。”
“什么?”
“我以后都不會參加游行活動了,沒有意義。”
這一刻,麗莎真的懷疑帕克被嚇傻了,這并不奇怪,兩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砸下來,而且崩了他一身血,換做是誰都不會好過。
但換個方式去思考,這反而是一場值得慶幸的劫后余生,至少他沒有被殃及,沒有十幾歲就離開人世,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可為什么,自己卻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絲的光彩?就像,他已經被那兩個人順便帶走了一樣。
“為什么?”
“因為沒有意義,一點都沒有。”
“可我們在做正確的事,難道你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成為一顆螺絲?”
“等到你父母退休之后你就會明白了,我們注定是被歷史車輪碾壓過的螞蟻,是被時代馬車拉扯的犯人,方向永遠掌握在手持韁繩的人手里,所行之事,無非是螳臂當車。”
“嗡…嗡…”
手機振動兩下,帕克拿出來瞧了一眼,上面是母親發來的短信。
“我和爸爸在門口等你,收拾好東西,我們帶你回家。”
回家休息時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齊全,全都放在了書包里,他只拿了一些教材,至于那些可以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漫畫,已經被他扔進了垃圾桶。
他起身,想要離開,直到麗莎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回過神時,一雙纖細的胳膊摟著他的脖頸,緊接著柔軟身軀鉆進他的懷里,并給了他一枚帶有橘子氣息的香甜的吻。
“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是一對兒,就連我也這么認為,你今天很古怪,所以我希望我能治好你,帕克,我希望你能恢復干勁,就算不去參加游行也罷,我只希望你能“活過來”,聽著帕克,我喜歡你,所以回家休息之后,精神百倍的回來。”
這是人生中第一枚來自傾慕對象的吻,終于打動了他的心神,但并未讓他清醒過來,反而變得更加慌亂。
“好…我覺得,可能…我會的,好吧,我會的。”
“好吧,我送你離開。”
推搡著帕克先行邁步,此刻紅了臉的麗莎才轉過頭,雙手交叉抱拳,希望她的信仰可以原諒她在如此莊重之地做出這般輕佻的舉動,祈禱完畢,這才追上了帕克的腳步,毫不避諱的送他到了學校門口,向帕克的父母問好,并看著他上車離開。
“她很漂亮,也很可愛,或許你可以邀請她來我們家做客,嘗嘗我做的餅干。”
母親似乎很開心,坐在副駕駛,不停用反光鏡瞄著帕克的表情,對于父母支持和包容的態度,帕克并沒有感到驚訝,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偷吃禁果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戀愛什么的,不這個年紀享受,過了這個村,就真沒這個店兒了。
“嗯,再說吧…”
對于帕克模棱兩可的回答,父母只是相視一笑,也沒再開口打擾帕克的思緒,就讓他這么輕輕的靠在車玻璃上,盯著自己的班級,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認知到了父母笑容背后真正的意義,并非是得知兒子戀愛后露出欣喜和曖昧的笑,更多的,是一股發自內心的如釋重負。”
“也不對,真正放心的時候在此刻還未到來,他們還需要經過相處,再能在熟悉之后對麗莎下定論,考量她到底適不適合我。”
“不光嫁女兒之前要深思熟慮那個小子到底值不值得他們托付,兒子娶老婆也是一樣,也要考慮到那個女孩到底值不值得他們信任,會不會再傷害到他們的兒子,經過考量后定論的結果才是信任,現在,他們只是為了有一個人選而感到慶幸罷了。”
“他們要死了,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急迫的找尋一個人,讓她成為一股牢固的繩子,將我輕生的束縛,怕我在一無所有時選擇死亡,或一生孤苦伶仃。”
“他們希望我活著,這點我心知肚明。”
“畢竟,人生雖苦,亦有回甘。”
“噓,小點聲,杰森睡著了。”
將門口的壁燈點亮,麗莎發現了躺在沙發上,已經酣睡的杰森,扭頭對帕克豎起手指放在嘴角,才輕輕的脫下高跟鞋,只是當她發現杰森嘴角的淤青后,稍微皺了皺眉頭,又釋懷的笑了笑,對帕克說道。
“他可真像你。”
“說的好像不像你似的,給他做一碗姜湯吧,你也知道那水槍到底有多涼。”
麗莎在廚房忙活,他則忙里偷閑,坐在餐桌旁,點了根煙,忽然手頭一頓,又搖頭笑笑,這一幕,像極了當年參加游行后偷偷摸摸回家的他。
參加尼爾森的派對前所做的牛排,麗薩給杰森留了一份,重新熱熱就能吃,只是上面的西藍花已經不再翠綠,口感估計也不怎么樣,所以,終究他還是回不去曾經。
或許是鍋碗瓢盆的聲響所驚動,杰森驚醒,匆匆忙忙從沙發上爬起,見到帕克坐在桌邊,不自覺的遮擋起了臉上的傷口,但發現父母對傷口并未有所表示,最終他還是放下了手掌,只是有些忐忑的坐在餐桌前。
“吃飯吧。”
“哦,好…爸爸,尼爾森爺爺…”
“他死了,但死得其所,也得其所愿,明日他會下葬,我們會一起參加他的葬禮,先吃飯,趕緊去洗個澡,早點睡覺。”
這是杰森預料到的答案,也已經默認了他離開的事實,只是情緒再次降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頭。
“他是個好人,時長帶著我去玩,也輔導過我做功課。”
“我們都知道他是個好人。”
“所以我寧愿希望他在親人陪伴中病死在床上,安詳的閉上眼,而不是因為不得不死而被動去尋死…”
“杰森,沒人會病死在床上,不要再說了,吃飯吧。”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的,甚至辛辣的姜湯入口也不覺得嗆人,杰森將飯碗放下,麻溜的洗了個澡,早早進入房間關上了燈。
麗莎洗好了碗,也開始洗漱,只留帕克一人在客廳靜靜的看著電視,直到麗莎穿著浴袍靠在墻邊,向他扔了一個正方形的塑料包裝。
“讓我看看你有沒有真的恢復健康?”
“好吧…等我看完這一段電視節目?”
“ok,別忘了洗澡,我在床上等你。”
沒忘了飛個媚眼,她走向主臥,臨到關門時,還故意扯下浴袍露出半截白皙的肩膀,這才關上了門。
得了,脫口秀節目也沒了滋味,看了不到十五分鐘,帕克將塑料袋揣進口袋,走向衛生間,只是剛拉開衛生間的門,杰森便探出了腦袋。
“怎么還不睡覺?”
老夫老妻這么多年,雖說算不上是例行公事,但也不至于欲·火焚身,看了一眼兒子,淡定的看不出一絲端倪。
“我只是想到尼爾森爺爺睡不著,爸爸,成年后的人生真的那么辛苦么?”
“比你想象中還要辛苦。”
“好吧…”
“或許你該在一個小時后,悄悄地喝兩杯酒來保證睡眠,不要喝太多,記得把杯子刷干凈,早點休息吧。”
他還沒到飲酒的年齡,但如今偷偷吸煙飲酒,甚至是飛葉子的孩子太多了,當初的禁止未成年飲酒法律如今已經形同虛設,沒有了什么威懾力。
帕克慶幸自己的孩子很乖,并沒有像其他孩子那么過分,偶爾喝一點也無傷大雅,只不過是早點接觸罷了,將來總要學會。
他只是擔心杰森喝多了會吐在地上并且忘記收拾,導致他今晚還跟麗莎纏綿,明天就會被揪著耳朵訓斥。
“我知道了。”
“明天早上還要按時起床,記得好好洗把臉。”
這是他給今夜的杰森最后的忠告,最終他縮回頭,回到床上,猜測著酒的味道甜美與否,而帕克也關上了洗手間的門。
“杰森很像我,也很像他媽媽,在這個階段,心胸中充滿著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正義感,但或許是時代不同了,又或許是工作多年的我們不經意間影響了他,導致他的性子并不想我們想象中那么堅強,甚至更加脆弱。”
“我們并不反對他去游行,就像當年我們的父母不會阻止我們去參加那種活動,因為我們知道,那很安全,除了會遭受一些皮肉之苦外,大家仍可以在當天安全的回家。”
“除非你攻擊了維持秩序的警察,或破壞設施,并且沒能逃脫,不然警察不會對你進行抓捕,他們也抓不過來,更不會因為他們參加了游行活動而影響他們未來的前途。”
“所以游行更像是一種發泄的方式,而并非是伸張正義的手段,來阻止這些叛逆且有活力的青少年們在其他地方進行違法犯罪活動。”
“我深知杰森不會攻擊警察或破壞公共設施,所以像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樣,也對其放任自流,如此一來,家庭的和諧程度確實會有所改善,他們回到家后,就會變成父母想要的那種乖孩子,不會讓工作繁忙的我們感到頭痛。”
“只是那種可能遺傳自我身上的自我否定與脆弱,是我要時刻保持警惕的隱患。”
回家休養后近一個月時間,帕克每晚都會做噩夢,有時夢見有人從高空墜落,有時那個從高空墜落的人則換成了自己。
每當那些人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或一條腿從床上掉下來時,他總是會被驚醒,但卻不愿把這種恐懼拿來與父母交流,是的,他們之間仍有隔閡。
這一個月來發生了很多事,首先是學校進行了期末考試,并且放了暑假,帕克也參加了考試,成績很好,名次從末位跑到了中間,這也讓父母高興了很長一段時間。
其次,他搬家了,搬離了那個從小生活的住處,或許他長時間的噩夢也和認床有關,不過這并非全是壞處,因為父親租的房子不僅距離學校很近,也和麗莎家很近,步行只需要十分鐘左右,極大的方便了兩人來往。
麗莎偶爾也會登門拜訪,和帕克的父母相談甚歡,甚至開始向帕克的母親討教起了中餐以及小餅干的制作方法,對此,帕克母親自然是十分滿意。
最后,是一件大事,由于近一段時間以來,自殺人數不斷攀升,政·府也相應做出了措施,避免更多自己結束生命的人出現。
一種美名其曰為健康手環的設備登錄市場,并且免費為民眾發放,它會檢測你的心跳,血壓,血糖,體溫,心肺功能,甚至精神狀態等一系列大大小小上百項的檢測報告,即便是你不想佩戴都不行,社區醫生有權通知警方,對你進行強制佩戴。
據說手環還具有監聽功能,一旦大腦分泌多巴胺下降,人體進入抑郁狀態,并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它便會自動報警,兩分鐘內警察就會敲響你家的門,但這項功能并未被官方所證實。
這項發明很快就起了作用,巡邏警察只用四十五秒就完成了到達現場、破門、簡單救治割腕者并通知醫院,這一系列流程,成功的挽救了一條生命。
媒體為此大唱贊歌,揚言未來不再會有獨居老人死在房間不被人發現的悲慘事件發生,并留給了自殺者一絲后悔的余地,讓他們可以在生命即將逝去之際,感受到生命的珍貴。
但僅僅是如此嗎?
隨后又是一條條法律出臺,正式將自·殺列入違法行為中,且屬于重大犯罪,簡單的說就是,人救活了,蹲監獄,人死了,罰錢。
一項項措施出臺,在極短時間內就抑制了自·殺事件的大規模發生,每日的自·殺事件以斷崖式的方式下跌,無限接近于零。
所有對生活絕望的人都要好好考慮考慮一番,看看自己能否承受自·殺失敗后進入監獄,感受生命再次被延長,并且從事長時間重體力勞動直至身無分文的出獄這種代價。
別以為二百年就是生命的盡頭,想死?我偏偏讓你活到三百歲,甚至更久,這對于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都是一場噩夢。
不過這件事對于帕克一家來說影響并不大,畢竟父母已經預約了往生,大概要等到帕克二十五歲以后才會執行,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死期,那自然會貪戀世界的景色。
而對于帕克來說,剛體會到戀愛的美好,并且得到了父母的祝福,他在品嘗這份人間的甜,自然舍不得離去,更不可能先父母一步離開。
他們只是在節假日仍然起的很早,圍在餐桌前,打開電視收看著最新的新聞,機械化的咀嚼著沒有什么味道,像是蕎麥皮一樣的麥片。
直到電話鈴聲響了,父親看了一眼帕克,拿起手機,點開了免提,率先對電話那端打了一聲招呼。
“早上好喬治先生。”
“早上好凱文,大概上午十點左右,我們會到達你家門口,到時候還需要你正式簽一份施工合同,請問你什么時候可以到場?”
“我現在就可以過去,請問可以帶上我的老婆和兒子嗎?畢竟那里承載了我們一家三口所有的記憶,從明天開始它就不在了,所以我們還想再看看那里。”
“當然可以,在沒有簽施工合同之前,你還是那棟房子的主人,你有權利這么做,那就這樣,到時候我們現場見。”
父親掛了電話,瞄了一眼帕克,見他將最后一口牛奶喝干凈,招呼母親先不要急著刷碗,一起穿好鞋,乘坐汽車,前往他們曾經的,也是真正屬于他們的家。
一家人生活幾十年的老房子,在帕克的印象中它應該是漂亮潔凈的,而不應該是這般衰敗,明明才走了一個多月,卻仿佛時間已經流過了五十年,就連他自己也產生了很久沒有回來過的錯覺。
院內的秋千褪了色,雜草茂盛已經長到腳踝那么高,石板臺階生出了綠蘚,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滑,三人相互攙扶到了門口,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在陽光下他們可以輕易看到在空氣中漂浮的灰塵。
一個月的時間,灰塵并沒有太厚,但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看到這間房子已經搬空了空了,閑的蛋疼朝著窗戶扔了一塊石頭,將整塊玻璃砸了個粉碎,導致雨天來臨時屋內進滿了水。
地板起了皮,長了毛,潮濕的味道撲鼻,成為了昆蟲和細菌的家園,父母仍在嘆氣感慨,可帕克卻沒有了在看下去的欲·望,本能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如此荒涼,他回到院子里,跨在秋千上,輕輕搖晃著,生銹的秋千咯吱咯吱的響。
“帕克!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母親突然喊了一句,笑容燦爛,揮舞著手上那本帕克早已忘記丟棄在哪兒的漫畫,封面有很多折痕,甚至邊邊角角都發了霉,上面畫著一個穿著紅藍相間緊身衣,帶著面具,倒掛在燈籠上的人。
這是父親最喜歡的超級英雄,也是帕克的童年,幼年的帕克每晚都要在母親的陪伴下看半個小時的蜘蛛俠漫畫才能入眠,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其他的娛樂活動增多,看漫畫這項愛好也只能在上課時起到打發時間的作用。
“我在櫥柜里面找到的,你小時候每天都要抱著它睡覺的。”
帕克接過母親遞來的漫畫,翻看了幾頁,忽然間記憶就像潮水般涌了上來,讓他可以時隔好幾年,也可以記得后面部分的劇情,甚至絕大部分對話。
這本漫畫對于帕克而言不亞于珍寶,即便它已經開始發霉,破損,但十分有紀念意義,讓他有了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感。
父親的手機又響了的,他接通,但很快又掛斷了電話,很快,從遠處駛來幾輛推土機與卡車,帕克明白,這些車輛的目的地正是他的家。
父親簽字后,負責拆遷的工作人員向一家三口發放了防護服、口罩以及護目鏡,防止灰塵和碎屑所帶來的傷害。
他們站的很遠,靜靜的望著,直到鐵球輕而易舉的砸破二樓的墻壁,將帕克的臥室摧毀并分解,此刻的三人,仿佛感受到了鐵球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家這個詞匯,對于華夏人來說代表了太多太多,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即使帕克的中文并不流利,也沒有去過那里,但這并不影響他對父母流露出的情感感同身受。
木制結構的房屋很容易就被機械撂倒,僅僅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們的家就變成了廢墟,一切與之有關的記憶都被摧毀。
淚水溢出眼眶,陪著空氣中彌漫的灰塵玩耍,隨后掉在地上,被土壤吸收,等待著某一刻被蒸發,直到升空至云霧頂端,與他人的淚水匯聚,等到云霧不堪重負,將眼淚抖落個干凈,最終它們會重新回到主人身上,周而復始。
所以這傾盆大雨并非是上帝的淚水,只不過是凡人的哀傷而已。
帕克牽著父母的手,直到卡車將他們的家一趟一趟的拉走,工作人員通知他們必須離開。
沒有什么是比失去一件全家人都視為珍寶而產生的哀傷更能維護家庭團結的了,所以在此刻,一些卡在帕克心中的隔閡被溶解,他接受了父母要離開的事實,即便他并不希望父母做出這般選擇。
如今的他,只想在父母仍在世的這段時間內,多陪陪他們,做個好孩子,將來找一份好工作,讓自己沒有遺憾,也不讓他們擔心的離開。
隨后的幾年內,他不再參與游行,即便與原來的小伙伴鬧出矛盾也在所不惜,一心學習,成績穩步提升,并且是與麗莎一起。
兩人的感情也很穩定,興趣愛好相同,很少產生矛盾,沒有狗血的第三者插足,父母也不干預,即便大學時期并非是在同一所學校,距離也未對感情造成什么影響,在大學畢業后,雙方都找到了還算不錯的工作,并且以最快速度結了婚,成為了同學中最早的已婚人士。
生活美滿,家庭和睦,這是令他人羨慕不已的生活,帕克曾以為這種幸福的生活還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可就在不久后的一個周末,一通電話,打破了上午的寧靜。
柔軟的床墊輕輕晃動幾下,帕克睡眼朦朧的撇了一眼床邊,麗莎正在喝水,見帕克醒了過來,抱歉的笑了笑。
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折疊的枕頭中間,像個賴床的孩子,準備再睡上個回籠覺,一只手卻經過他的肚皮,穿過手肘,最終在他的下巴上停留,輕輕撫摸著一夜之間長出來的粗糙胡茬。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沒刮過胡子,一轉眼,下巴就像砂紙一樣。”
慵懶的翻過身,將她摟在懷里,感受著懷中這具身軀溫暖,他深吸一口氣,迷戀著此刻房間內溫馨的味道,以及床墊彈簧彈起時的輕響,開玩笑的說道。
“所以是好是壞?”
“為什么要區分好壞呢?這是時間帶來的變化,讓你成熟,讓你更…性感”
在帕克的屁股上擰了一下,她又使勁往帕克的懷里鉆了鉆,鼻子觸碰在一起,就能感受到對方鼻翼上的冰涼,臉頰摩擦他的發絲,舒適的輕哼出聲,她很喜歡帕克的頭發,柔軟,帶著一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味道。
“早上吃點什么?”
“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太太菜譜永遠不會向丈夫公布。”
“好吧親愛的太太,那今天早上我就吃…”
沒等說完,雙手便直接伸向了麗莎的肋骨開始給她抓癢,她一直怕這個,一旦被碰到癢癢肉,就會一直笑個不停,直到電話鈴聲響起,她才慌亂的摟住帕克的脖頸。
“好了好了,不要再鬧了,我去接電話。”
鮮紅色蕾絲睡裙有些凌亂,但更顯性感,她輕撩了一下垂在耳邊的發絲,白皙的長腿先伸下床,腳趾縫夾住拖鞋拉近了距離,雙腳穿進拖鞋,她起身,伸出食指點在他的額頭,將坐起的帕克重新摁在床上,虎牙輕咬下唇,眨眼來了個k。
走到座機邊,右手接起電話,另一只手放在胸口,輕輕晃動身軀,左肩的吊帶滑落,漏出白皙的肩膀,她知道掛了電話后會遇到什么,并為此期待著清晨的第一滴汗水,反靠著衣柜,嘴角上挑,目光直視帕克,美艷且火熱。
“是,我們剛起床…”
纏繞電話線的手指停頓,無力的垂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轉換成了一種對于帕克的難以啟齒,撇開頭,望向窗外,左手有些慌亂穿過發絲,將打卷的發絲撫平。
“好,我和帕克一會就過去,嗯。”
話筒放回座機上,低下頭,金發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帕克對此有些不解,靠在床頭,雙手擺在胸口,表示疑問。
“帕克,聽著,我只希望你別太激動,剛才媽媽打來電話…”
“她說了什么?”
一絲陰影掠上心頭,他將安全套扔在一邊,身體也不在慵懶的需要支撐,坐直了身體,目光直勾勾的望著麗莎。
深吸一口氣,麗莎只感覺自己在吹著一個質量非常好的氣球,用力將胸腔的空氣排出體外,甚至連臉頰都鼓了起來,最終才掀起頭發,將事實告知了帕克。
“呼…爸媽明天要去往生。”
一瞬間他就竄到了地上,連拖鞋都沒穿,直接沖向衣柜,翻找起了衣服,只是穿上了褲子,便大步沖向門口。
“帕克!!”
腦袋就貼在車窗上,他的目光有些呆滯,感受著車輛行駛時的震動,震的他耳洞發癢,但懶得去摳,麗莎把握著方向盤,目光充滿著擔憂,卻一言不發,只是伸出帶著鉆戒的手,覆蓋在了帕克的手上,傳遞給他自己的體溫。
鉆石并不大,不到一克拉,白金的戒圈用料也很可憐,但在她心里很分量卻很重,沉的有些壓手。
兩人還住在帕克上高中時的住所,而王輝夫妻已經搬進了原住址上蓋好的住宅,兩地之間有些距離,盡管麗莎開的速度很快,也需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達。
車停下,此刻的帕克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沒了早上的那股活力,摁下電梯,直勾勾的望著樓層顯示。
她仔細將丈夫著裝上的褶皺撫平,折疊好他的衣領,甚至將他的褲腿重新挽了兩圈,才起身,看著帕克無神的眼睛。
“帕克,你聽我說,振作起來好么?爸爸媽媽也不會希望你這樣,至少不要這樣死氣沉沉的,你需要讓他們放心,ok?”
“我盡力。”
他想咧出個笑容,但計劃失敗了,他在得知這個消息后,已經失去了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等到電梯門打開,就這般敲了敲門。
“這么快就來了?快進來吧。”
母親開的門,對二人笑笑,開門的一瞬間,二人聞到了飯菜香,飯桌前,并沒有像二人想想中那樣,只有夫妻二人吃飯,反而坐了三位客人,多了一份熱鬧。
“嘿帕克,麗莎,還好么?麗莎你可越來越漂亮了。”
尼爾森原本背對著房門,見兩人到來,轉過身子,手搭在椅背上,臉色有些微紅,白色上唇大胡子上還殘留著鮮紅的酒滴。
帕克笑不出來,只能點點頭,并向他的妻女問好,環視一圈房間,依舊那么干凈整潔,只是那些夫妻二人的生活用品已經打包起來,被堆積在了墻角。
麗莎將明天要穿的正裝交給母親,善意的打了招呼后,便立刻套上圍裙進了廚房,幫忙處理母親還沒做完的最后一道菜。
“還沒吃飯吧?洗個手過來吃飯,尼爾森帶了一瓶好酒,嘗嘗?”
父親精神狀態很正常,似乎是因為飲酒的緣故,或許還要比平常更高興一些,父子對視很久,帕克才做出回答。
“好…”
洗手,落座,尼爾森搖晃著醒酒器,猩紅的液體在醒酒器內劃出美麗的波浪,并在器壁上殘留許久,才緩緩與器底的大量酒水匯合。
為其倒上一杯后,尼爾森起頭,三人舉起酒杯,清脆的碰撞聲產生,帕克一口將全部酒水喝了個干凈,酒氣還是有的,所以他沒立刻呼氣,閉氣了大概三四秒,才長長的將這口氣呼了出來。
沒人在意他的喝相,也不會詢問他這酒的口感,他是來找醉的,大家心知肚明,對此只字不提。
尼爾森與父親很聊得來,兩人在剛搬進這里時就開始了很頻繁的交流,對于這位并不富有的的老紳士而言,有一位異國朋友,可以聽聽其他國家的趣事,確實可以增長很多見識,遺憾的是,這位朋友在明日就要前往天國。
于是飯桌上,兩位老友在最后的時間內盡量尋找快樂,而帕克則一言不發,輕松干掉了半瓶紅酒和一整瓶威士忌,叼著煙卷,偶爾彈彈煙灰,卻一言不發。
這次聚會并沒有持續很久,在帕克到來的四十分鐘后便結束了,老尼爾森穿好西裝,目光飽含著深意,拍了拍帕克,帶著妻女離開,將夫妻兩人的余下時間交給小兩口。
“你不該喝這么多酒。”
“我明早起得來。”
“但是太傷身體了。”
“偶爾一次無所謂的。”
母親與麗莎在廚房清洗著餐具,對于父子之間的對話只是側耳傾聽,只是麗莎覺得帕克的態度有些生硬,稍帶些不滿的瞪了帕克一眼,不過帕克并沒有注意到,反問起了父親。
“為什么今天才告訴我。”
“你才工作不久,我們不能影響你的工作狀態,如今工作很難做,稍微出些差錯就容易丟了飯碗。”
“可明天之后我依舊會被影響到工作。”
“每個人都有那么一段日子。”
“你很自私。”
“帕克…”
父親對不滿的麗莎擺擺手,他深知此刻父與子,生與死是站在對立面的,換做是誰家的孩子,但凡有些孝心都會不高興。
目光盯著桌上的香煙,拿起來給自己點上一顆,他在長壽基因沒有普及之前就戒煙了,只是在此刻想要放縱一下,張嘴稍微吸了吸氣,煙霧便隨著空氣進了肺部,一個沒忍住,就咳嗽出來。
“現在的煙草勁道真大,呼…站在你的角度,我是自私沒錯。”
剩下半句話他沒說,可就算是沒說,帕克也明白父親的意思,站在自己的角度,父母直到往生的前一天才通知他,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這確實很自私,但站在父親的角度上,卻更是一種無私。
帕克沒說話,只是不愿再望著父親的臉,沉默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塊融化后稀釋的威士忌,味道不再辛辣,反而帶些香氣。
只是在這口酒下肚之后,徹底引爆了體內的全部酒精,一瞬間開始上涌,意識開始不清醒,他很困,扶著桌角起身,踉蹌著走到沙發邊,躺下,掩耳盜鈴般將靠墊蓋在頭上,想要起到與世隔絕的作用,可惜效果甚微。
他想逃避,不想感受時間在父母臨終前依舊流走,但這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他仍可以聽到父母的交談,仍對自己的懦弱心懷愧疚,最終,他睡了,可惜好夢也不長。
一直到夜深,胃部開始翻涌,伴隨著火辣辣的痛感,翻個身而已,便清醒了過來,朦朧著睜開眼,身邊坐著一人,不過房間太黑,他看不清是誰。
“麗莎…?”
“是我,親愛的,需要喝點水嗎?”
“如果可以的話,來一點吧。”
水溫剛好,不至于太燙喝不進嘴,也不至于太涼刺激胃,溫暖撫慰著胃部的不適,讓帕克舒服的長吟了一聲。
“幾點了?”
“剛過零點,再睡一會吧。”
麗薩躺下,躺在沙發的另一邊,伸手摟住了帕克的肩膀,輕輕的拍打,像是在安撫一個失落的孩子,讓他困意再次高漲。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我會一直陪著你。”
“謝謝你麗莎。”
“這是我應該做的哈尼。”
房間安靜下來,只能聽到兩人均勻的呼吸聲,不知是吐露心聲,還是進入夢鄉后的囈語,他模糊不清的講了一句。
“麗莎,我沒有爸媽了…”
沒有回應,只是房間里多了些輕微吸鼻水的聲響。
清早,五點,父母換著正裝,體面的迎接往生,帕克和麗莎正在廚房忙活,為父母準備最后一頓早餐,忽然門鈴敲響,他將濕漉漉的雙手在圍巾上擦拭兩下,走過去打開房門。
他的岳父岳母,鄰居尼爾森一家,帕克高中時代的同窗好友,都站在門口,等待開門時,一一給帕克一個溫暖的擁抱。
見到岳父岳母還有尼爾森一家帕克并不奇怪,只是他的這些同學到場,才讓帕克十分詫異,轉頭看了一眼麗莎,得到她的肯定后,無奈的搖了搖頭,招待起了這些原本因為帕克脫離團體而鬧崩,但步入社會后告別中二思想,憑借當年純真友誼又重新混到一塊的朋友們。
最后一頓早餐是中式的,不然也用不到帕克來幫忙,父母在答謝過這些到場的親朋后落座,見到中式早點明顯有些意外,面露驚喜,夸贊了一句小兩口,在大家的注視下,細嚼慢咽品嘗起兒子和兒媳的手藝,也時不時的回答他人的話題,使氣氛不至于太過沉重。
只有帕克沒有參與任何話題,只是安靜的站在門口,注視著父母,直到他們吃完飯,起身穿上外套,一行人分兩撥乘坐電梯,上了各自的車。
出發。
一路上,不少路人停下腳步,望著車隊,給與了足夠的注目禮,如今的往生,已經成為了奢侈品,成為了大多數人勞碌一生,才能在生命終止之前享受到的唯一一次奢侈行為。
往生院距離帕克的高中不遠,僅僅隔了三條街道,想起從前在上學時見有車隊前往往生院,此刻再經過父母送他上學時必經的路段,心緒忽然難平。
高中已經很久沒去了,父母也即將離開自己,步入社會的他早已明白父母做出的這個決定是多么艱難以及良苦用心,但時間就像水流一般穿過指間朝著遠方奔馳。
起初我們希望它快些離開,于是水波推開了我們的手掌,流速加快,一不小心就消失的不見蹤影,直到我們想起了它帶來的清涼與溫柔,再想尋覓,它已經奔向下游,涌入名為歷史的大海,成為了一段不會被記錄下來,只存在于我們心里的記憶。
附近最棒的炸雞店。
賣給他人生中第一雙球鞋的老鞋店。
母親公司樓下的冷飲店,美女店員打出來的冰淇淋總是格外的甜。
兒時與伙伴常去的公園,欄桿生銹斷裂,無法再保護滑板少年的安全。
從后視鏡里看了看,父母眉宇中帶笑,可能也在懷念,他默默轉過頭,擦了擦眼角,調了車載收音機頻道,從小就聽的音樂頻道正放著一首很老的音樂。
直到往生院,由于是今早第一位,沒用排號,直接進了那間令帕克恐懼的房間,做好全面防護的工作人員推車進來,確認了父母的身份,帶著二人進了里面的隔間。
“帕克,帕克…說點什么吧。”
進了往生院,大嗓門也會變成乖乖女,這里永遠彌漫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讓人把音量調整到最低,眾人催促著帕克,他被往前推了推,間隔著玻璃,與父母面對面。
父母表現的很淡定,淡定的工作人員都詫異的撇了一眼,但這種表現卻絲毫不會讓帕克意外,他清楚,父母已經為這一刻準備了很多年。
雙手握拳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人們可以看到他的雙手在不停的顫抖,眼睛在胡亂的瞄著其他地方。
“我會很好的…我會好好工作,好好對待麗莎,將來會有一個孩子,我會為他付出全部,就像你們對我一樣,爸,媽…”
“自清,我們要走了,你一個人,會不會害怕?”
“我…no
他緊張,他害怕,所以他胡言亂語,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的道歉,說著一些糊涂話,母親看出了他的窘迫,僅僅一句話,便引爆了一顆埋在帕克心里已久的淚水炸彈。
他受不了這個,真的受不了,于是轉身,雙手捂面,輕呼著他的信仰,也不想父母看到他此刻崩潰的模樣。
他的舉動并沒有出乎父母的意料,知子莫若母,她早已看出了他的不堅強,溫和的笑了,望向麗莎,雙手握拳放在眼下扭轉,做出了一個哭鼻子的動作,又指了指他,張開懷抱,示意麗莎去安慰他。
“我愛你帕克,作為母親,我永遠無法陪在你的身邊,無論我們的生命有沒有得到延長,這一天終將會來臨,將來的日子,你仍需要一個愛你的人,并且保證自己也一定要愛她,一定要照顧好麗莎,好么?”
“我知道,我知道了。”
“麗莎,辛苦你了,爸爸要說什么嗎?”
父親看著自己的兒子,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想把自己搞的也嚎啕大哭,即便他現在已經淚水盈眶。
作為一個中式教育的父親,他只能是父親,很難與自己的孩子成為朋友,直到現在,他也需要維持父親的形象,一旦開口,便是泄了氣了。
“王先生,王太太,我已經準備好了,二位躺下吧。”
“好的,拜托大家在我們離開以后,請多照顧一些我內向的兒子,給大家添麻煩了,帕克,爸爸媽媽愛你。”
輕鞠一躬,感謝各位親友的到場,兩人躺在冰冷的鐵床上,安靜的等待著,等待著屬于他們的那份死亡。
“不要緊張,王先生,王太太,稍后你可以感受到極其強烈的興奮感,這是正常反應,不要過多驚慌,請允許我最后檢測一下您的手環確認身份,檢查無誤,尼爾森·思特福先生,疲憊苦澀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歡迎往生。”
最后檢查一遍健康手環的個人信息,摘除。
注射藥劑…
直到死亡來臨,兩人并未放開對開的手,幻覺中,那天正當夕陽時分,院中帕克在秋千上玩耍,見父母回家,上前討要著新刊蜘蛛俠漫畫。
嫩草剛剛發芽,時有蜻蜓落于尖上,父親將帕克抗在肩上,推開這還未變成廢墟的家。
“回家咯…”
“嗯,今晚做糖醋里脊吧…”
“嘟……”
“可以帶王輝夫妻回家了,愿夫妻二人陪伴于父左右,終日喜樂安康。”
“阿門…”
推開往生院大門,后面排隊的家庭紛紛駐足望去,帕克為首,拎著兩具裹尸袋,而他的另外一只手,正抱著一本已經發黃破爛的蜘蛛俠漫畫…
“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我開始莫名討厭起我曾經為之向往的國家,我不再喜歡他們的教育方式,不再喜歡為人父母后無私奉獻的這種態度,這對于一個獨立個體,一個人來說,并不公平。”
“直到很久之后,我有了孩子,我才發現,其實我并不是討厭這種教育方式,我仍延續了父輩的教導方式來教導我的孩子,并且,我承認,我愿意為了孩子奉獻出我的全部,這出于責任,更出于我愛他。”
“當初的不喜與怨恨,只是繼承遺產時,看到父母銀行卡內余額出乎意料的多,進而產生的愧疚罷了。”
“只有成為父母后,才能明白為人父母的不易,而當父母離開后,我們才會懂得,父母對于我們來說,意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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