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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找到你1

  平房,外墻沒有美化,更別說是保暖,紅磚露在外面,窗外飄著小雪,門上貼著仍然鮮紅,卻已經出現破損的對聯。

  每天三點半起床,對于王健來說已經是一種本能,床邊的兒子還在睡,給兒子輕輕掖了下臟兮兮的棉被,起身穿上已經跑棉的棉襖,外面套上了橙色的環衛背心。

  腿腳有些不方便,走路時高低腳,但早已不在疼痛,來到后屋,捧了點樹枝,拿起帶著囍字的火柴盒,點燃一根火柴,引燃報紙,扔進爐中。

  爐子跑煙的厲害,引風機早已壞了幾個月,卻一直沒有修,他就在濃煙彌漫的房間中,點燃爐火,偶爾咳嗽一聲,擦一擦被熏出來的眼淚,拿出像彈弓一樣造型的樹枝分叉充當鍋簾,在上面放了昨晚沒吃完的飯、一盤辣椒土豆絲,還有幾個紅薯。

  等到飯熱好后,把飯菜放在灶臺邊上,拿起葫蘆做的水舀,把鍋底的熱水舀出來,倒進盆里,接了點涼水,試了試水溫,端著盆,一瘸一拐的走進臥室。

  “雙喜,起來了,吃飯。”

  “爹”

  王雙喜揉揉眼睛,被王健抱起,穿上綠色的毛衣和棉褲,王健涮了涮原本就不干凈的毛巾,給兒子擦了臉,至于洗頭刷牙什么的,那是幾天才做一回的工作。

  拉開燈繩,但昏暗的房間仍然沒有亮起,你不能奢求一個本來瓦數就低,上面還盡是灰和油煙的燈泡能給這間漆黑的房間提供足夠的亮度。

  總之,兩人就在這間昏暗的小屋內,圍著灶臺,坐著小馬扎吃飯,雙喜似乎還沒睡醒,時不時的打瞌睡,飯粒黏在臉上,王健看到后笑了,伸手摘下飯粒,塞進自己的嘴里。

  孩子吃飯慢,磨蹭了二十分鐘有余,王健沒著急,而是等他徹底清醒,吃過飯后,把碗扔進水池,接了點水泡著,并沒有洗。

  父子出了門,喜兒自己上了三輪車,老老實實的坐在角落,搓著自己的小手指,上面有些凍瘡,指甲縫中也有些黑泥,他自己輕輕的扣著,小聲的問了一句。

  “爹垃圾車就是裝垃圾的嗎?”

  “不是!還得裝你咧,坐穩啦,爹加速咯。”

  王健是個粗人,沒上過幾天學,沒有聽出雙喜的言語中的難過,這個小小的身影,扶著車子邊緣,把頭埋進腿中,他昨日聽其他孩子說,垃圾車就是裝垃圾的。

  所以他是什么?

  天上飄著雪花,王健終于騎到了街道環衛辦,簽名登記,然后一路騎到了自己負責的那條街,雙喜很聽話,拿著一把小掃帚,幫王健清掃著路面的積雪,這份工作,自打他懂事后就沒有停過。

  天還沒亮,燈光下雪花特別的明顯,在簡單的清掃過后,王健招呼著雙喜上車,開始了他們的撈外快環節。

  他們負責的街道屬于郊區,凌晨這段時間總是有許多大車不遵守交通規則,車速飛快,紅燈亂闖,擾民不說,肇事也好幾起了。

  兩人在人行橫道上騎行,一輛大車飛速經過,路上有坑可能是貨車司機沒注意,直接壓了上去,咣當一聲巨響,給父子倆嚇的一縮脖子。

  路邊有個礦泉水瓶子,已經被壓扁了,雙喜眼睛機靈,馬上就發現了,知道王健腿腳不便,急忙下車把瓶子撿起,重新回到了車上。

  也不管是誰喝過的,擰開瓶蓋對著瓶嘴吹了口氣,可能是蓋子沒擰緊的緣故,瓶子沒漏,被雙喜吹起,然后豎著擰了幾圈,重新扣上瓶蓋,裝進麻袋。

  垃圾車清理垃圾桶是從每天清晨五點半開始的,趕在五點半之前,王健要把這一路的十幾個大垃圾箱翻完,任務量不小。

  打開一個垃圾箱,不顧難聞的氣味,用鐵鉤子在里面翻找幾圈,里面有一張破紙殼盒,被打濕了大半,拎起來的一瞬間,一只大老鼠竄了出來,嚇了王健一哆嗦,卻把雙喜逗笑了。

  孩子天真,難過總是暫時的,童年時孩子都把父親看的過于偉岸,導致在父親被嚇到的時候總會露出善意的幸災樂禍。

  王健呢?小學三年級文憑,沒多大的本事,把雙喜當成了人生中全部的意義,見到雙喜笑了,他也跟著笑了。

  摘掉磨漏的勞保手套,輕輕掐了一下雙喜凍到通紅的臉頰,笑容看起來有點憨傻,把手套重新戴上,扶著車把,左腳踩在左踏板上,右腿蹬著地面,車輪滑行了五米左右,再把右腿跨上去,賣力的蹬起了三輪。

  “嗬呸,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三塊四,正好,拿好了。”

  “老板,我經常在你們這賣廢品,你能不能給湊個整,就給個二十四行嗎?我這下回還得往你這來呢。”

  “沒你這么算的,我這一天收這么多破爛兒,這個搭六毛,那個搭一塊的,我一天得賠好幾十塊錢,湊不了,不賣你拿走。”

  見老板態度強硬,王健沒了辦法,扭頭看了一眼坐在車上發呆的雙喜,點點頭,臨走時還不忘了把自己帶來的編織袋拿走。

  中午休息的時候過來賣點廢品,能賣多少錢純屬看自己能撿多少,平常撿個五塊八塊的賺個飯錢,今兒算多的,能攢下一部分。

  回到環衛辦的休息室,雙喜這孩子乖巧,王健的同事沒幾個不喜歡的,笑看這幫歲數都比自己的大的同事逗弄著雙喜,王健從爐子上拎起水壺,給自己接了杯熱水,并把鋁制飯盒放在爐蓋上等待爐火的加熱。

  走出屋外,撅了一節樹枝,到冬天已經光禿禿的草坪上,用樹枝在地面算著簡單的加減法,嘴里自言自語的嘟囔。

  “二十四減十,加上兩千七百三十二,等于兩千七百四十六,房租水費減去二百五,兩千四百九十四”

  這筆賬算的是雙喜的學費,雙喜快四歲了,也要上學前班了,王健是本地人,但家在本地最偏遠的農村,為了讓雙喜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才來的城里,雖然只是城郊。

  環衛工資八百,加上獎金二百,再撿撿破爛,一個月怎么也能對付個一千二百塊錢,做了一年多環衛,怎么也攢下了一萬多塊錢。

  但由于入冬時雙喜得了一場重感冒,到醫院治病就花掉了王健的大部分積蓄,現在他的全部家底,只剩下了這兩千多塊錢。

  城郊這邊的幼兒園一個月是八百塊錢,伙食費是包括在內,但孩子上學了,怎么也得添身新衣服吧?雜七雜八的,上學第一個月估計就要花掉積蓄的一半。

  前三個月的學費沒什么問題,但之后的學費該怎么辦,王健心里有些愁,幼兒園和學前班這段時期,生活應該會變的異常困難,等吧上了小學,義務教育就好了,到哪時候,攢下雙喜上高中、大學的錢就好了。

  把心里的小算盤想明白了,王健站起來,伸腿把地上的數字蹭掉,跺了跺腳,回到環衛站先伺候雙喜吃飯。

  二月二十七日,雙喜要去上學了,當王健把三輪車停在幼兒園門口時,很多雙眼睛都在打量著這父子倆。

  棉襖太貴,就沒給雙喜買新的,倒是里面穿了一件新的衛衣,至于褲子和鞋,其實并沒有被王健歸納到新衣服的范疇內,衣服就是衣服,跟褲子和鞋有什么關系?

  所以在雙喜在沒有脫掉棉襖之前,他仍然是穿著破爛的小孩,唯一一個在室外就能看到的變化,就是他有了一個藍色的迪迦奧特曼書包,現在正被王健拎在手中。

  這些眼睛盯著這對父子,王健已經習慣了這種審視的目光,但雙喜沒有,拽著王健的褲腿,站在父親的背后。

  其實在這里上學的孩子,家庭也十分普通,不是收入不高的本地家庭,就是外地來的民工子女,但再怎么說,他們的家庭條件也比王健要好的多。

  幼兒園門口沒停幾輛汽車,而且都是五菱宏光和捷達這種檔次的,還是以電動車為主,被凌亂的擺在門口,但像王健這樣騎環衛三輪的,還真就他一個。

  拉著雙喜走進屋子,這里可要比父子倆的家要干凈多了,王健低下頭,看著猶豫遲遲不肯進屋的雙喜,稍微催促了一下,雙喜才悄悄的脫掉自己那雙已經開膠的鞋,露出腳趾的襪子踩在地板上。

  雙喜主動松開父親的手,拽著襪子漏洞的邊緣處,把襪子塞進了腳趾縫中,才又把手交到父親手掌中,抬頭看了一眼王健,抿了抿嘴唇。

  孩子們被送到教室里,王健則跟著一大波家長去交了學費,然后走到教室門口,伸頭張望坐在凳子上的孩子。

  雙喜坐在最后排的犄角處,故意離其他小朋友很遠,老師在課堂上面帶笑容,而僅僅四歲的孩子卻一臉的憂郁。

  短暫的課程結束,王健就像其他家長一樣,對老師露出笑臉,希望老師多多照顧,但對待孩子真誠、溫暖的老師,對待這些家長卻有點敷衍的意思。

  直到父母們即將離開,第一次上學的孩子們開始抱著父母的大腿哭喊,沒有幾個例外,雙喜也是如此,抱著王健的大腿,希望王健帶他離開。

  只是王健明白,雙喜哭泣的理由和其他小朋友并不相同,不是害怕父母的離去,而是單純的對這個充滿溫馨和童真的地方產生了極度的恐懼。

  “好好上課,下午爹就來接你。”

  他還是掙開了雙喜的手,對這張淚水打濕的臉,咬牙狠下了心,走出了幼兒園的室外活動區,看著雙喜扒住圍欄,像是被困在籠中的小野獸。

  “爹!!!”

沒有理會哭喊,王健甚至不敢回頭去看,呼出一口顫抖的氣,帶上手套,等待前方的電動車先行,用力踩上腳蹬子,緩緩消失在雙喜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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