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桓準備了兩天,拿出了一個讓軍師處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的方案。
跟隨孫策征戰六七年,大大小小的戰役十余次,聽過軍師處無數次的質詢,他對怎么做方案并不陌生,需要注意哪些事項也了然于胸。他拿捏不定只是孫策對他的具體期望,聽了顧雍的點撥,確定了主要指導思想,剩下的對他來說并不難。
至少擬定方案沒什么困難。
順利通過了軍師處的質詢,朱桓隨孫策來到殿中。朱桓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孫策滿意與否,在他接受質詢的時候,孫策很平靜,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壞。
“方案不錯。”入座之后,孫策先給朱桓吃了一顆定心丸。
“謝大王。”朱桓如釋重負,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能執行到位嗎?”孫策瞅瞅朱桓,也笑了。“偉則,取些冰飲來,我們的朱大將軍滿頭是汗。”
胡綜忍著笑,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朱桓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拱手。“大王,你就別取笑臣了。第一次擔當大任,臣心里沒底得很。”
“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是好事。休穆,你不缺勇氣,缺的是耐性。這幾年算是有所長進,這次好好打,讓我們看到你的成績。”
“喏。”朱桓心中一暖,連忙答應。
胡綜端來冰飲,孫策取了一杯,朱桓也取了一杯捧在手中,他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涼意沁人,渾身通泰。喝了幾口,他慢慢冷靜下來,思考著孫策說的話,知道孫策還不放心,擔心他想得到,做不到,臨事激動,又忘了章程。
“請大王放心,臣此去兗州,有事必和陸議商量。陸議雖年輕,卻比臣穩重,有他參謀,時時提醒,臣一定會受益良多。若有分歧,能納陸議之計則納之,不能納陸議之計,臣則…”
“則行之。”孫策放下手中的冰飲,擺了擺手。“休穆,我只是希望你耐心一些,多聽聽別人的意見,而不是讓你唯唯喏喏,如提線木偶一般。若是為此,我何必讓你上陣,派三將軍去好了。”
朱桓有點不好意思,心里卻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別人的意見要聽,但決定一定要自己做。有功不讓,有過不諉,要有一個大將的擔當。”
朱桓用力地點點頭。“喏,臣記住了。”
“嗯,你再跟我說說,誰幫你出了主意?”孫策斜睨著朱桓。“你別想瞞我,這不是你的風格。”
朱桓嘿嘿笑了兩聲,再次拱手施禮。“生臣者父母,知臣者大王。臣不敢有瞞,臣領命之后,去見過顧雍。”他頓了頓,又道:“他是臣在建業不多的好友。”
朱桓隨即便將與顧雍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孫策靜靜地聽著,一點也不覺得意外。聽到朱桓方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有人指點過朱桓,考慮到朱桓那眼高于頂的脾氣和他極其有限的交際圈,他猜到可能是顧雍,這種穩定壓倒一切的作風除了顧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可是對朱桓來說,怎么謹慎都不為過,真到了戰場上,他的本性一定會釋放出來。方案做得穩妥些,就算放肆也能有余地。
孫策又和朱桓商量了出征的將校人選,安排好出征的日期,就讓朱桓出去準備了。大軍出發在即,朱桓要準備的事情很多。他獨坐了片刻,軍謀處送來抄錄后的方案,孫策又打開看了一遍,過了一會兒,郭嘉進來了。
“大王還沒休息?”
孫策說道:“再看一看朱桓的方案。”
“方案沒什么問題,就看執行得如何。不過有陸議做軍謀,應該問題不大。其實說起來,僅人選而論,陸議比朱桓更合適。大王保護陸議,不想讓他承擔太重的責任,是對他的愛護,卻有點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走得穩比走得快更重要,天下那么大,路那么長,本來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走完的。”
“那倒也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拔苗助長是害他。”
孫策合上方案,看向郭嘉。“猜猜是誰給朱桓出的主意?”
“顧雍。”郭嘉不假思索。“我一聽就知道了,除了顧雍,不會有別人。”
“你對顧雍怎么看?”
“我不喜歡這個人。”
“為什么?”
郭嘉搖著羽扇,沉吟良久。“此人是瑚璉之器,與臣稟性不合。”
孫策笑笑,沒有再說。郭嘉雖然放蕩,卻也不是背后說人壞話的人,他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容易了。瑚璉之器聽起來很高大上,其實不是什么好詞,尤其是從郭嘉這種討厭禮法的人嘴里說出來。
郭嘉實在對顧雍沒什么好感,主動轉換了話題。朱桓的方案很穩妥,但也帶來一個問題,他需要的時間會更多,錢糧消耗也成倍增加。郭嘉建議,在將戰線推進到兗州境內以后,盡快恢復豫州的生產,不僅要趕上宿麥,最好還能搶種一些其他的作物,比如芋頭、薯蕷(山藥)之類的,再從徐州買一些小豬來放牧,到年底就能吃上肉了。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組織百姓打漁。豫州水系發達,水產也能解決不少問題。
孫策表示同意。郭嘉是豫州人,軍師處也有不少豫州籍的軍謀,他們知道什么東西能種什么東西不能種,只要能挽回一些損失,都可以嘗試。他隨即表示,已經通知首相張纮,隨了免去豫州今年的賦稅之外,還將撥一部分救濟糧,確保豫州百姓不會因為糧食短缺出現餓死等情況。
兩人談到夜幕降臨,孫策本打算留郭嘉吃晚飯,郭嘉卻沒興趣,說是鐘夫人今天準備了豐盛的晚飯,他要回去享受去了,不陪孫策吃工作餐。自從上次孫策說母強子弱,鐘夫人的強勢會影響她兒子郭奕的性格后,鐘夫人改了不少,郭嘉最近的日子好過多了。孫策打趣了他幾句,郭嘉得意地大笑著,甩著袖子出去了。
孫策回到宮里,來到稻香殿。袁權已經準備好了晚餐,正在等候,甄宓也在,和袁權說著什么。看到孫策進來,兩人都站了起來,躬身行禮。孫策打量了甄宓一眼,歪了歪嘴。
“你是又遇到什么麻煩事了?”
“大王怎么能這么說臣妾?臣妾是特地過來陪大王用膳的。”
“算了吧,你要是說過來偷師,我還能相信你,陪我用膳,你有這么好么?”
“唉呀——”甄宓抱著孫策的手臂,撒起了嬌。孫策一邊和她說笑,一邊入座,袁權派人取來水,侍候孫策冼臉凈手,又擺上晚餐。甄宓乖巧的坐在一旁,為孫策夾菜倒酒。孫策笑瞇瞇地看著她,也不說話。袁權見狀,笑道:“大王今天又和誰說事,拖了這么久,讓阿宓好等。”
“為了豫州的事。”孫策將和郭嘉商量的事說了一下,又說起鐘夫人的事,三人笑成一團。袁權想了一會兒,又說道:“豫州有事,我們這些豫州人也不能坐視,要不我聯絡幾家,出點錢,從交州買點米吧。”
“去交州買米,還不如去海里打漁呢。”甄宓突然說道。
“你什么時候又研究起打漁了?”
“上次聽水師甘大都督說的。大王,交州有米,可是太遠,本來就無利可圖,只是因為戰事緊張,這才不惜成本。如今麋都督已經去了交州,大量買米,交州米價肯定飛漲,很可能有價無市,想買也買不著。依我看,不如去海里打漁。弄幾條大船,打幾個熟悉魚情的漁夫,出海半個月就能滿載而歸。也不用太遠,會稽之外就是上好的漁場。”
孫策很驚訝。他知道甄宓出身商人世家,對做生意很有興趣,卻不知道她對漁業還這么在行。說起來,隨著海船的成功制造,遠洋漁業已經在渤海推廣開來,只是在東海、黃海還不多,因為這片海域太大了,不像渤海那樣知道邊界,心里有底。人對未知的事總會有恐懼,尤其是在沒有生存壓力的時候,更沒人愿意去冒險。
“你這么熟悉,交給你處理吧?”孫策打趣道。
“那大王能給臣妾幾條船?”
“你要的又不是戰船,自己去船官看,有用得著的,你就提走,到時候再還回去就是了。”
“那我還帶幾個人嗎?”
“你想帶誰?”
甄宓抿著嘴笑,卻不肯說話。孫策明白了,瞅瞅袁權,笑了一聲。不用說,這是兩人商量好的,一唱一和。“說吧,究竟是誰?”
“不是誰,而是誰們。”袁權笑道:“除了她三兄,還有兩個姊夫,十來個族人,都到建業來了。”
孫策吃了一驚,隨即想到了剛收到的消息。“甄家是這大逃亡嗎?”
甄宓嘆了一口氣。“不逃還能怎么辦,等著被他們敲骨吸髓么?別家還好說,我甄家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虧得我二兄有先之明,早做準備,否則現在中山成了劉備的封國,想逃都來不及了。劉備可是連家鄉人都不放過的狠毒之輩,中山人這次可苦了。”
甄宓拉著孫策的手臂,央求道:“大王,你什么時候進攻冀州,滅了劉備啊,可別再讓他禍害人了。”
孫策忍俊不禁,一口湯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