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苦笑。在洛陽游學的經歷讓他深知結黨的惡果,他也知道孫策對此很敏感,所以盡可能避免推薦同鄉到關鍵位置上。陳矯與他同郡,之前一直無聲無息,突然提擢,很容易讓人以為他有私心。
“大王,陳矯是有些能力,但他和麋芳都是徐州人,不合適。”
孫策清楚張的擔心,笑道:“張相毋須擔心,我會讓徐琨做薦舉人,你按照規定審核一下陳矯這些年的履歷即可。”他頓了頓,又道:“諸事草創,有賴張相與諸卿相佐,固當有所顧忌,卻也不能因噎廢食。你催一催黃公,請他盡快拿出官員考功的辦法,哪怕是草案也行,擇其可行者試行,有不足之處,視施行情況再改就是了。指望一出手就完美無缺是不現實的。”
張很感激,躬身領命。他受孫策信任,成為首相,主管吳國的政務,但他的實踐經驗不多,除了之前主政南陽數年,他之前并沒有執政經驗,有些事處理起來不太好把握尺度。如果有人想找他麻煩,很容易找到把柄,所以他格外謹慎,有時候甚至有些保守。孫策考慮到了這一點,將責任領了過去,要由徐琨出面薦舉陳矯,這樣就算有人想拿這件事說道也要考慮一下是不是惹得起徐琨。
孫策對他的信任和愛護讓他深有得遇明主之幸,也為當初接受孫策的邀請而慶幸。當初孫策派蔣干去請他,他最擔心的就是孫策和項羽一樣,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根本沒有必要。
“大王,臣以為,交州運米宜早不宜遲,為了能遲快成軍,可以從麋竺麾下調一部分將士為骨干。”
孫策有些不解,示意張接著說。
麋竺是麋芳的兄長,他一直負責與海商有關的具體事務,但他的管轄范圍是幽州方向,交州方向是蔡瑁的荊襄商人在負責。但荊襄商人的實力太強了,他們不僅控制了交州的生意,巴蜀方向方向的生意也占了很大的份額。蔡瑁支持黃月英試制新船,就是要搶新技術的應用,一旦他大量使用這種新式海船,他在吳國的整個商業系統中所占的比重將超過八成,必然會打破平衡。
正因為如此,他才考慮再建一支中軍水師,分擔一部分交州的業務。蔡瑁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和中軍搶生意。可若是麋竺派部下支援麋芳,性質就不同了。蔡瑁及荊襄系會認為這是麋家兄弟想從他們手中爭奪利益。以張的智慧,不會看不出這樣的問題,他這么提醒自然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大王,袁譚統二十萬大軍,滯留兗州不前。天子傾關中精銳而出,駐留河內,不越河南一步。種種跡象表明,他們自知非大王之敵,不敢冒進,欲以守代攻。大王,袁譚或許不足言,可是天子這么想,卻非天下幸事。”
孫策若有所思。張提醒得對,冀州無險可守,袁譚不足畏,可是天子不同。關中易守難攻,又有關中平原,如果天子閉關自守,勢必要多費手腳。假如以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天子這幾年的進步令人刮目相看,年方弱冠,手提三萬精銳,故都在望,卻能控制住自己的虛榮心,駐留河內不進,這份忍性絕非普通人能有。
可以這么說,如果不是有他這個穿越者做對比,天子就是少年英主的標準。歷史上的他在曹操的淫威下苦苦支撐二十多年,無力回天,只能放棄,如今歷史的車輪改變了方向,他就乘勢而起了。如果從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天子很快就會超過袁譚,成為他有力的競爭者,甚至可能比占據益州的曹操還要危險。
他當然可以戰勝天子,但時間會比他預期的更長,付出的代價也會更多。
“張相是說…尋求與天子決戰?”
張說道:“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就不能放過。有備無患,大王應該做好決戰的準備。江東這些年戶口日增,墾田日多,但消耗也大,積儲的余糧并不多,對峙或許有余,進攻卻難免不足。萬一戰事遷延不下,或許就是兩敗俱傷之局。”
孫策吁了一口氣。他理解張的擔心。江東這幾年發展很快,在其他各州人口都在下降的時候,江東卻在上升,而且是迅速上升。因為有好的政策,大量百姓從司州、兗州、青州南遷,最后在江東富集,幾年之間,江東的人口幾乎翻了一倍,江東的墾田速度跟不上戶口的增加。加上重工商,吃飯的人太多,尤其是立都建業之后,文武官員的家屬陸續遷來,大量的寄食人口讓江東的糧食供應出現了緊張。
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是所有人的問題,他和他的團隊都沒有足夠的施政經驗,對發展太快帶來的不平衡預見不足。這也是他希望能盡快推廣宿麥的原因。宿麥是旱地作物,可以利用大量的山地,能緩解糧食緊張。他最終的目的是實現稻麥輪作,一年兩熟,可是現在還有一些麻煩,至少一兩年之內還無法解決。
江東目前的存糧不足以支撐大規模、長時間的戰事。如果天子、袁譚不主動進攻,選擇對峙、消耗,長時間來看,他有絕對的優勢,只要能渡過這兩年,解決了稻麥輪作的問題,他就不用擔心缺糧,可是這一兩年的日子就不太好過。萬一再出現其他重大變故,難免捉襟見肘。
抓緊時間從交州運米,做好充足的準備,或是與天子決戰,或是對峙,都會從容得多。如果有機會決戰,他也不用瞻前顧后,擔心糧食不足,難以為繼。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讓中軍水師盡快成軍就成了關鍵,自然也就顧不上蔡瑁等人會怎么想了。
“張相,你盤底一下家底,看看我們究竟有多大的缺口,資金夠不夠。”孫策撓撓發梢。“如果缺口比較大,就分一部分配額給荊襄系。不給點利益,終究是封不住他們口的。”
張贊同孫策的意見,蔡瑁貪財,如果一點好處也不給他,他肯定有意見,明的不敢說,暗中難免消極,荊州系的商稅對吳國的經濟平衡很重要,在這么關鍵的時候,寧愿多支出一些費用,也不能出現不必要的波動。
張退下后,孫策叫來了楊儀,讓他與張對接,盡快把家底搞清楚,做一個預案出來,又叫來顧徽,讓他寫文章,調顧雍來建業,又給徐琨寫信,讓他出面推薦陳矯。
李儒順江而下,趕到建業。孫策等了兩天,端午節后與李儒見了面。
李儒狀態不太好。舟車勞頓,連續多日的奔波讓他很疲憊,江南氣候悶熱,他又不怎么適應,夜里睡不好,一時貪涼,生了病。孫策派宮里的醫生去看病,又安排了兩個做事穩重的護士,李儒才好轉了些,只是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
看到老李儒臉色臘黃,孫策有點不好意思。“辛苦先生了。”
李儒強撐著坐起,向孫策還禮。“大王千萬別這么說。若非大王,儒早已入土矣。”
孫策笑笑,端起由袁權準備好的藥膳,親手喂了李儒兩口,這才交給一旁的護士,看著護士喂李儒吃了。李儒很感激,跪在床上,向孫策大禮參拜,又向太初宮方向遙拜,對袁權表示感謝,然后和著淚水,將一大碗粥吃得干干凈凈。
“大王有問,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先生坐,先生坐。”孫策按著李儒的肩膀,讓他坐好,不要太激動。李儒是個渴求尊重的人,只要給他尊重,他什么事都肯重。在這一點上,他和賈詡既有相似之處,又有很大的不同。“先生智慧,想必知道我想問什么。”
李儒笑笑。“大王想必是對賈文和這半年的舉動有些不解。”
“是啊,我的確有些搞不明白,還望先生能為我解惑。”
“不瞞大王,賈文和究竟在想什么,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是個聰明人,絕不會做蠢事,與大王為敵。”
孫策笑而不語。他可不敢這么肯定,賈詡是什么人,大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與他為敵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賈詡不會拒絕的,以前的交情根本不重要。當然,他也沒必要揭穿李儒的心思,李儒和賈詡儼然是一體,他為賈詡開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儒冒昧,敢問大王,大王對百年羌亂如何看?”
孫策撫著膝上的皺褶,沒有急著回答李儒的問題。李儒目光灼灼地看著孫策,掩飾不住神情中的緊張。“大王造海船,打通海上商路,減少對涼州的絲帛供應,是戰時權宜之計,還是以后都將如此?”
孫策笑了。“先生是說,賈文和身為涼州人,想為涼州爭取一個發展的機會?”
“儒愚鈍,妄自揣測,理當如是。大王也知道,自從光武帝遷都洛陽,以經取士,關東對關西的壓制已有百年之久。別說涼州,在關東人眼里,函谷關以西,除了幾個世家,都是蠻夷。如今天子遷都關中,又引涼州人入關中,補戶口不足,對關中人、涼州人而言,都是百年不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