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造夢的文藝作品中,窮書生遇到富家小姐、灰姑娘遇到王子是古典橋段,吊絲男迎娶白富美、龍套女遇到霸道總裁是現代套路,不知道騙了多少人,孫策前世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現在納長公主為妾,卻一點興奮的感覺也沒有,反倒有些同情。
倒不是說公主不漂亮——劉和算不上國色,但也不丑,至少是中上水平——而是劉和身上看不出一點長公主的氣質。她靜靜地坐在那里,低著頭,攪著手指,氣場還沒有馬云祿強大,活脫脫一個剛入職場的小萌新,還是三流大學畢業,一點自信也沒有的那一種。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話一點都不錯。沒有實力,血統什么的就是一個屁。
孫策對劉和談不上尊敬,但也沒什么鄙視的意思。人的命運就是如此無常,做不做公主不是她能決定的,就像嫁不嫁給他一樣。她只是天子手中的一個籌碼,價值就在于維持朝廷最后的體面以及那一千多萬的賦稅,還有一個絕地反擊的機會。她如果可以選擇,大概不會愿意做什么長公主。
孫策問了一些劉和這些天的起居。劉和開始有些緊張,后來見孫策語氣平和,慢慢放松了些,加上馬云祿在側,不時幫腔,還算回答得體。孫策又問她是想跟著他去青州,還是愿意安定下來,在哪個地方住幾天,她倒是沒猶豫,表示愿意跟著孫策去青州,一路服侍,盡一個妾應盡的責任。
孫策倒也沒疑心什么,劉和不像是能玩手段的人——既沒那能力,也沒那野心——跟著就跟著吧。
三人在飛廬上閑聊了一陣,眼看快到中午,孫策命人準備了一些酒菜,把甄宓、甘梅叫了過來,又命人把龐德也請來,坐在一起吃個飯。宴席還沒開始,孫尚香聞風而動,帶著徐節趕了過來。知得馬云祿有意加入羽林衛,孫尚香正中下懷,當場許了馬云祿一個左督。
馬云祿也不推辭,但她表示會按照孫策軍中的規矩,屆時要與韓少英比武,接受考核。她談笑自若,龐德卻有些窘迫,不過看孫策并無不快,也只好由著馬云祿去了。他原本是馬家的部曲,在馬云祿面前沒什么地位可言,如今娶馬云祿為妻也算是高攀了。他不是孫策,心里沒有什么平等的觀念,尊卑有序,忠義在心,馬家永遠是他的故主,不敢有一絲僭越。
宴會結束,孫尚香拉著馬云祿走了,龐德也自行告退,甘梅、甄宓也識趣的退下了,只剩下劉和留在艙中。劉和主動端茶倒水,不讓越舞等人侍候,雖然神情有些窘迫,手腳倒也麻利,看樣子是之前演練過的。孫策臨窗而坐,看著劉和臉色微紅,額頭出了一陣細汗,便讓她在對面坐下。
“你怎么會做這些?”
劉和習慣的低了頭,雙手攏在袖中,下意識的攪在一起。“既知為妾,自然要做些準備。”
“她們教的?”
“不是,是嫂嫂教的。”
孫策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唐夫人。唐夫人是弘農王妃,后來嫁給了荀彧為妾,這也算是長公主下嫁為妾的鋪墊吧。孫策隨口一問,劉和倒也不隱瞞,說這是天子的主意,當然唐夫人本人也不反對。唐夫人與荀彧是表兄妹,從小就仰慕這位表兄。如今心愿得償,倒也過得自在。
“我離開京城的時候,嫂嫂已有身孕,再過些日子也許就要生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他們的孩子長什么樣。令君溫潤如玉,才智過人,嫂嫂也是聰慧之人,他們的孩子一定又聰明又俊俏…”
說起家事,劉和低垂的眉眼生動起來,臉上也露出自然的笑容,直到她發現不妥,訕訕地閉上嘴巴。孫策笑道:“無妨,你繼續說,我喜歡聽。”
劉和尷尬地笑笑,低聲說道:“都是一些家事,不敢有勞夫君費心。”
“不管怎么說,你們家畢竟不是普通人家啊。”孫策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握在身前,一聲輕嘆。其實豈止劉和,他身邊的女人有幾個是普通人家?又能幾個是真正的兩情相悅?都是帶著一定的目的而來,劉和只不過更特殊一些罷了。
劉和身不由己,他又何嘗能率性而為。
劉和強笑著,一言不發,氣氛又有些尷尬起來。孫策見狀,估計讓她主動開口是不太可能了,只能自己找話題。他說起了劉和送給橋氏姊妹的那對玉鐲。小橋非常喜歡玉鐲,恨不得天天戴著,不過橋蕤覺得她太小,而玉鐲又太貴重,怕她弄丟了,收了起來,只讓小橋每天睡覺時戴著。
“這玉是新進宮的嗎?”
劉和驚訝地看著孫策。“夫君,你…怎么知道?”
“宮里先被袁氏兄弟洗劫,又被董卓擄掠,再經過幾百里跋涉到長安,還能剩下什么好東西?就算這對玉鐲是漏網之魚,那也是珍貴之物,你總不會輕易拿出來賞給兩個孩子。想來想去,只有新進宮的可能性更大。我聽說天子與涼州世家、羌胡部落首領聯姻,他們送點西域的美玉做聘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劉和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孫策看得真切,問道:“怎么了?冷?”
“不…不是。”劉和臉色蒼白,就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眼神中掩飾不住恐懼。“袁氏兄弟和董…董卓入宮的事…好像就在昨天,妾驚魂未定,一時失態,還請夫君恕罪。”
孫策皺了皺眉,有點后悔提起這件事。劉和今年十七,光和六年才十一歲,正和如今的大橋、小橋一般大,眼界也許還沒有大橋、小橋大,突然看到一群人沖進自己家里殺人放火,短短的幾個月之后又來了一群更野蠻的,這是一種什么體驗?袁氏兄弟闖宮時,當時的天子和現在的天子結伴外逃,剛剛十一歲的公主在哪里,又有誰陪著她?
孫策看著眼前瑟瑟發抖的劉和,把這些話咽了回去,盡量溫和的說道:“你不用害怕,袁氏兄弟都死了,董卓也死了,他們不能再傷害你了。既來之,則安之,朝堂上、戰場上的事你不用過問,安心過日子就行,只要我在,絕不會讓你再遇到那樣的事。”
劉和怯怯地抬起眼皮,看了孫策一眼,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
劉和擠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臉色雖然還有些白,身體卻慢慢平靜下來。她靜靜地坐在孫策面前,低著頭,玩弄著衣帶,就像一棵被霜打過的茄子。見她沒有再說話的心情,孫策也沒有再問,干坐了一會,便讓人送她回去休息。
荀彧拈起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啪”的一聲輕響,清脆悅耳,余音裊裊。
天子看了一會兒,松開手,將棋子放在棋枰上,表示認輸。“令君高瞻遠矚,老謀深算,非我能及。”
荀彧直起腰,打量著天子。天子雖然面露苦笑,但神情并不沮喪。“還來嗎?”
天子想了想,搖搖頭。“不了,我要先把這一局的失誤分析清楚,再下才有意義,要不然還會輸。”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你這兒真好,沒人打擾,清靜自在,我都不想回去了。”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唐夫人從一旁走了出來,端著茶水,笑盈盈地說道:“我準備了晚餐,你們吃完再一起走吧。”
“那令君這個休沐豈不是又沒了?”天子站起身,笑嘻嘻地說道:“晚餐我就不用了,宮里如果找不到我,不知道會生出多少事來。令君不用急著回去,明早去也行,萬一起得遲了,中午到也可以。宮里有事,我讓人來請你便是。”他起身走到門口,吸了吸鼻子,又道:“是什么點心?熟了沒有?若是熟了,先取兩個來讓我嘗嘗再走。”
唐夫人忍著笑,轉身安排人去取點心來。天子又折了回來,重新入座,一副食指大動的饞樣。荀彧也覺得有趣,將茶杯推到天子面前。天子喝了一口茶,突然說道:“對了,我聽趙溫說,孫策也喜歡喝茶,而且不是他一個人喜歡,他身邊的人都喜歡喝,郭嘉還向他請教種茶的方法了。”
“種茶?”荀彧愣了一下。
“怎么了?”
“陛下,你趕緊說說,郭嘉都問了些什么。”
“有問題?”
“郭嘉為人狡黠,一言一行都不能等閑待之。他以前嗜酒如命,現在就算戒了酒,也不會對茶有太多的興趣,向趙溫打聽種茶更不像他的性格,這很可能是別有用心,只是趙溫忠厚,沒有察覺。”
天子將信將疑。種茶能有多大的事?茶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飲品,喝的人并不算多,至少不如酒,就算收稅也沒什么利,況且孫策不缺錢,連酒和鹽都沒有收重稅,更不會把主意打到利潤極其有限的茶上去。不過見荀彧認真,他也不好說什么,仔細回想了一下,大致說了一遍。趙溫是無意一提,本無細節,天子也說不出太多的內容,荀彧聽完,也想不出郭嘉有什么用意。
這時,唐夫人端著新出鍋的點心來了,天子就著茶水,吃了兩塊點心,告辭而去。荀彧卻坐在窗前,看著杯中的茶,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