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雖然結束,孫策還是習慣住在軍營里,棄舟登岸,有的坐車,有的乘馬,一起向與浚儀城隔水而望的大營走去。袁權和丁夫人等人一起走,孫尚英陪著。得到孫策的暗示后,袁權有意無意的讓孫尚英做起了主角,指著沿途的風景,問孫尚英一些故事。
孫家兄妹沒什么學問可言,弘咨卻是個名士,在浚儀住了這么久,已經將浚儀附近的風物古跡了解得一清二楚,平時陪孫尚華外出游覽時說了不少,受孫尚華鼓勵,搜羅史事和民間傳說,寫了一部《大梁風物志》,雖然算不上什么正經著作,卻勝在有趣。孫尚英讀過書稿,很是喜歡,此刻娓娓道來,倒也是談笑風生,博得丁夫人連聲贊賞,聽得津津有味,大開眼界。
孫策與張邈同行,幾個孩子則以孫翊、孫尚香為首,策馬奔馳,韓少英帶著幾個羽林衛前后照應,蹄聲特特,笑聲如鈴,一派鮮活氣息。
“不看那些圍堰,真難以想象這里剛剛大戰一場,勝負可以影響整個天下的形勢。”張邈感慨不已。“孫將軍,如果你敗了,別的我不清楚,我們兄弟難逃一劫。”
“是啊,昔日以性命相托,轉眼間舍命相搏,真讓人心寒。”孫策挽著韁繩,淡淡地說道:“明府應該聽說了,過些天,曹子修會來浚儀談判,令弟也會來,到時候明府一起與會吧。按我的態度,能在談判席上解決的,就盡量不要動刀。”
張邈轉頭看看孫策。“將軍說得對,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不想和將軍為敵。曹子修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陳留沒有和將軍對陣的資本。”他頓了頓,又道:“將軍,如果談成了,我能不能把之前買的那些軍械退給你啊?”
孫策笑道:“明府真的打算解甲,連軍械都想退了?”
“不退又能怎么樣?反正也用不上。當時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的,可是跟你部下裝備的一比,那根本不能看啊。看到這些軍械我就覺得氣悶,不如退了,圖個心靜。”
“你真想心靜?”
“想。”
“那我幫你出個主意。”孫策輕搖著馬鞭。“你做個坐嘯太守,俸祿照拿,朝廷的那一份之外,我再給你加一份,依吳郡、汝南、南陽三郡太守例,逢年過節,該有的你都有,剩下的事我來安排。如何?”
張邈半天沒說話,又說道:“呃,我再問一句,如果我接受你這個建議,那三千金…”
“無限期延后。你要是愿意給,我也不拒絕,就當是借給我的,如何?不瞞明府說,我現在真的缺錢,缺很多錢。別說三千金,三萬金都不夠用。”
張邈挑起大拇指,半開玩笑。“將軍不愧是發明算盤的人,這賬算得太精了。”
“過獎,過獎。”孫策哈哈一笑,毫不介意,又懇切地說道:“明府,我沒讀過什么書,也沒親自做過什么生意,但是我知道有一個原則:不能雙贏的生意不是好生意,你和我合作,我只會超出你的預期,絕不讓你后悔。”
張邈面帶淺笑,若有所思。
雖然戰事結束,浚儀城也是一座軍事要塞,幾乎沒有真正的百姓,但孫策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軍營里。和將士們在一起,在武猛營、武衛營的保護下,聽著角斗聲,他才能安然入睡——半睡半醒,與戰時的區別只有一個,他會脫了甲胄。
袁權等人來了,他本想回城去住,袁權卻要求他在中軍大帳旁準備了一個帳篷,讓袁衡住幾天軍營。孫策拗不過她,只好讓袁衡與孫尚香住一個帳篷。橋氏姊妹、曹英也住在大營里,應該不會寂寞。
袁權原本不住軍營,她要和尹姁一道,帶著孩子住在城里,讓吳夫人好好看看孫子。兩個孩子都已經會跑會說,正好有趣的時候,吳夫人有一年沒見了,心疼得很,舍不得讓他們住在軍營里,非要自己帶著。孫策也不覺得這么小就應該受苦,便也答應了。吳夫人聽說袁衡要住在營里,便讓袁權去照應,孩子在她身邊,不用擔心。袁權不好拒絕吳夫人的命令,只好答應了。
吃完晚飯,袁權就跟著孫策回到城外的大營。安置好袁衡等人,關照她們遵守營中規矩,聽韓少英指揮,早點休息,她回到中軍大帳。孫策派人準備好了熱水,又放了郭武等人假,換成羽林衛來當值,即使如此,還是覺得諸多不便。
“為什么啊?”孫策敞著懷,一邊扇著風,一邊隔著一道帳門,和正在內帳沐浴的袁權閑聊。“又是為了讓阿衡吃苦?”
“我想你了,想找個理由與你獨處,不行嗎?”
孫策笑了。“行,但這不可能是全部的理由。聽你這口氣,應該也不是因為阿衡,至少不完全是。”他沉吟片刻,又道:“受人之托,來求情?”
袁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算是吧。我知道不該來,可是不來也不行,正好丁夫人要來,邀我同行作伴,橋氏姊妹也需要人照顧,我就來了。”
孫策沒有吭聲。擊敗袁紹,他才能騰出手來清理內部事務,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追捕那些隱匿在廣陵、下邳的豫州世家。那些人誤判了形勢,以為袁紹親自出手,他必敗無疑,他們很快就能返回家鄉,所以沒有走遠,結果他用水師封鎖了江海,這些人如甕中之鱉,無路可逃。如今袁紹敗亡,陶應又依附于他,在廣陵、下邳兩地搜捕,一個個才慌了,動用各種關系來疏通,想逃過懲罰。
聯姻是手段之一,通過袁權也是手段之一,孫策早有預計,但他沒想到壓力這么大,居然迫使袁權甚至等不及他回平輿。袁權不是糊涂的人,她這么做,自然是有人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她承受不住,只好勉為其難。
見孫策不說話,袁權也沉默了,帳內只聽到嘩嘩的水聲。過了一會兒,袁權洗浴完畢,卻又在里面待了好長時間才走了出來。孫策一看,很是意外。袁權穿得非常正式,就連濕漉漉的頭發都挽了起來,一副如見大賓的模樣。
“姊姊,你這是…”
袁權拜倒在孫策面前,匍匐在地,雙手交疊,額頭貼在手背上。“夫君,臣妾冒失,請夫君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