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下了車,站在路邊,看著審配的豪華馬車在甲士們的夾侍下緩緩遠去,半天沒有說話。沮鵠跟了過來,見沮授神情不對,不敢多嘴,與侍從一起,將沮授護在中間。最近兵荒馬亂,刺客橫行,所有人都非常小心,部曲侍從不離身。
沮授出了一會兒神,說道:“去田別駕宅。”
沮鵠讓人將馬車趕過來,低聲說道:“審治中都說什么了?”
沮授瞅了沮鵠一眼,欲言又止。他上了車,正準備關上車門,想了想,又招手讓沮鵠上車。沮鵠很意外。沮授是個嚴父,平時很少與他親近,尤其是在眾人面前。他受寵若驚,連忙上了車,恭恭敬敬地跪在沮授對面。沮授著著兒子,心情有些復雜。如果按審配的計劃,十年以后,沮鵠正當而立之年,而他卻人生半百,即將邁入垂暮之年。
沮鵠能脫潁而出嗎?
“伯志,你已弱冠,有沒有想過以后從文還是從武?”
“從武?”沮鵠驚訝地看著沮授,隨即又感覺一絲失落。沮授是河北名士,他也一直指望沮鵠能子繼父業,但沮鵠顯然沒有他那樣的天賦,不論怎么提攜,他都無法在士林中出人投地。此時問他志向,顯然是覺得他在學業上沒什么前途,打算讓他從武,做一個武夫了。
沮授看出了沮鵠的失落,卻沒說什么。他的確有些遺憾,但這時突然問沮鵠這件事卻不是因為失望。天下大亂,武人的地位有所提高。沮鵠是河北人,審配希望將兵權牢牢的掌握在河北人的手中,不讓汝潁人染指,沮鵠如果愿意從軍,他不必從普通士卒做起,晉升會非常順利。
對沮鵠來說,這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但不失為一個選擇。
“怕苦?”
“當然不是。”沮鵠低下了頭。“既然阿翁有意,我從命便是。”
“伯志,你已經成年了,不能再唯父是從,要有自己的主見。”沮授難得的放緩了語氣,輕聲細語。“天下大亂,什么時候能太平,誰也不知道,依眼前的形勢來看,至少十年之內不太可能。亂世之中,能保家衛身者唯有武力。沒有武力,縱有滿腹詩書也難立功封侯。”
沮鵠點點頭,心情舒緩了些。“阿翁說的是,冀州四面受敵,危機重重,擴軍勢在必然,從軍也未必不是一個辦法。吃苦倒沒什么,我這時候不吃苦,難道要等而立之年一事無成的時候再去吃苦嗎?”
沮授很欣慰。“那你收拾一下,做好準備,待我擇機稟告主公,讓你去麹義軍中聽令。”
“麹義?”沮鵠很詫異。“阿翁,為什么不讓我去青州?”
沮授輕笑一聲:“伯志,名師出高徒,我雖然與麹義不算親近,但麹義卻可以算是主公麾下第一戰將。你跟著他,能多學一點保命的本事。青州嘛,那是青州人的地盤,我們冀州人很難插足的。”
沮鵠會意,連連點頭。
沮授挪了一下身體,從袖子里取出一卷書,遞給沮鵠。“這是孫策擊敗徐榮的戰記,是南陽講武堂的教材,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抄來的,你要用心研讀,每一個字都記在心里,學以致用。”他嘆了一口氣。“若非你是我的兒子,我本打算讓你換個名字,去南陽講武堂受訓,現在嘛,只能紙上談兵了。”
沮鵠捧著書卷,愛不釋手。
侍從騎士敲敲車壁提醒沮授,田豐的宅第到了。
南陽,宛城。
周瑜按著劍,腳步輕快地上了臺階,走過前庭,和沿途正在等候召見的將領、掾吏們點頭致意。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面帶敬畏地看著周瑜。少年得志說的就是周瑜這種人,剛剛弱冠便獨領一州軍事,又新娶了才女蔡琰,二十歲就走完了別人一輩子也未必能走完的路,他的人生堪稱完美。
楊慮從中門走了出來,遠遠地看到周瑜,連忙拱手。“周將軍,快請進,長史等你很久了。”
周瑜向掾吏們含笑致歉,跟著楊慮進了中門,一邊走一邊說道:“威方,你什么時候來宛城的,身體可好?年前出征時經過襄陽,聽說你病了。”
楊慮笑道:“來了大半年了。年前病了一場,請了幾位名醫都沒見效,便來本草堂就診。病好了,也不想走了,蒙長史錯愛,錄為小吏,在門下奔走。”
“早該如此。”周瑜笑道:“你弟弟呢?”
“也在宛城呢,在倉曹為吏,正在向長史匯報,要不然他就出來迎將軍了。”
周瑜揚揚眉。“怪不得我麾下的輜重校尉報怨,說現在糧草的賬不好做,查得非常嚴,原來是你弟弟在負責啊。”
楊慮笑而不答,連連拱手。楊儀擅長心算,不管多復雜的賬,到他面前都是小事,記憶力又好,根本不需要去翻賬本,有好多數字都裝在他腦子里,想在他面前渾水摸魚無異于自找沒趣。他年輕氣盛,覺得既然張纮信任他,他就要盡心盡職,不能讓人從中貪墨,不知道斷了多少人的財路。他主動出來迎周瑜,也是想借此機會和周瑜打個招呼,并讓那些人看到他與周瑜的關系,不敢輕易栽贓。
周瑜心知肚明,笑著點點頭。他們來到中庭,張纮正在院中散步,楊儀站在一旁,報出一長串數字,一個磕絆也不打。見周瑜進來,他暫時中斷,向周瑜拱手致意。
張纮招招手。“公瑾,來,正說你大司農從父的事,你一起聽聽。”
“喏。”周瑜應了一聲,站在一旁。張纮沖著楊儀使了個眼色。“撿精要的先說一遍,待會兒再將細賬拿給將軍。”
楊儀應了一聲,再次開始報賬。周瑜靜靜地聽著,沒聽一會兒,眉頭就皺了起來。周忠任大司農后,開具了一份清單,派人送到宛城,請張纮先撥一部分錢財解燃眉之急。除了錢糧之外,還有不少布匹、紙張等特品,甚至還有三千套上等軍械。
這明顯過界了,超出了張纮能夠接受的范圍。
楊儀報完賬,轉身取出一份清單遞給周瑜。周瑜接過,順手翻了翻,轉手遞給隨行的周峻。張纮淡淡地說道:“公瑾,你覺得如何?”
周瑜拱拱手。“先生,我能見見朝廷的使者嗎?”
“當然可以。使者就在側院,你隨時可以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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